傳播儀式觀視角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

趙悅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掀起全民狂歡。本文立足于傳播儀式觀視角，對這一文化現象進行分析。傳播儀式觀是美國文化研究學者詹姆斯·凱瑞提出的一種基于文化視角的傳播觀念，在其看來，傳播是“一種以團體或共同體的身份把人們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禮”。在參加這個儀式的過程中，人們注重在規則化的儀式程序中使特定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得到描述和強化[1-3]。

基于這樣的理論視角，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本質上就是特定社會群體進行儀式構建，并在儀式構建的過程中分享、改變和鞏固共通的文化認同和意義信仰的過程，它本身即是一場浩大的傳播儀式。以此分析為突破點，文章嘗試著為世界范圍內的其他文化提供一種認識當代中國文化或文化現象的思想路徑和方法。

1 與傳播技術的結合

1.1 權威媒體的參與

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于8月29日舉行新聞發布會，介紹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活動有關情況和具體安排，并明確指出今年國慶閱兵將比慶祝國慶50周年、國慶60周年、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規模要大。

由此，通過媒介手段和媒體傳播的提前策劃，這一事件的重要性被確定并向大眾公布，一個潛藏的議程設置完成。官方媒體將信息傳播給在發布會現場的其它社會權威媒體，其它社會權威媒體又將信息整理加工后對廣大的群眾進行二次傳播。國家、官方的號召力促使權威媒體聯合在同一頻道將這件事情進行傳播，所以人們總能在所有發布這一儀式事件新聞的權威媒體中，找到令自己信任的媒體，儀式事件通過權威媒體宣布告知群眾的媒介手段將其規定好的重要性深植人心。

1.2 電視、手機等媒介的參與

多媒體交互時代，賦予人們更多參與傳播的可能。如戈夫曼所寫，“許多關鍵性的真相存在于互動的時間與場合之外或隱匿于內。”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中，國家通過規模空前盛大的閱兵、首都國慶聯歡活動、頒授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發“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等儀式內容的設置，通過電視、手機等媒介的直播等手段，把平時普通民眾看不到的、不能看到的，或是不時時關注的軍事與科研實力、時代英雄的貢獻集中陳述，把平時“幕后”的東西拿到“臺前”，讓普通民眾在儀式的建構之中、在這種建構的互動中看到了關鍵性的真相。

我們處于媒介手段高度發達和快速發展的語境中，借助電視、手機等媒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所做的各種宣傳，在普通民眾的心里形成了強烈的心理預期，同一時期各大媒體減少了對其他事件的報道，集中聲音進行這場活動的預熱，這一事件的隆重被不斷強調。10月1日上午，當所有頻道都聯合播出閱兵式而暫停原本內容的播出時，這樣的語義極力暗示著我們這場慶祝活動的重要程度。就像節假日中斷了我們對于日常工作生活中慣例的完成一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通過媒介手段給觀眾提供了例外的事情去思考、見證和完成。正常的播出被中止和搶占，我們受到一系列使日常生活變得特殊起來的特別聲明和前奏的引導，它的到來并不會是一件突如其來或出乎意料的事情，而是像狂歡節一樣被人們期盼已久[4]12。不斷的宣傳報道和四處可見的國旗紅幅都是為了確保在儀式發生之前，這種儀式框架的要旨不會在觀眾眼里消失。提前通知的意義在于為人們留好充足的物質精神準備時間，為可能逐漸掀起的狂歡留出充足的時間與空間。

人們彼此相告國慶當天必須收看這一儀式，互相強調的同時自覺主動的將那個時段的其余事情暫時擱置。10月1日上午“你在哪里看閱兵式直播”成為被大眾廣泛討論的話題，人們在公共或私人領域中斷了自己正在進行的工作和生活，網絡的發達確保人們能夠準時同期聚集在一個儀式里。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借助媒介力量將在遠距的公共領域發生的場景與無數分散的私人領域間建立了一個嚴密且牢固的網絡。伴隨著解說員鏗鏘的聲音和語調，我們心中原本預備好的神圣性被喚醒、加固和提升，直播畫面的隆重莊嚴及現場參加觀眾的表情情緒等，對我們形成了強烈的情感刺激，我們已經進入到同一個儀式建構的場域之中，之前的心情被替換，在對他人的價值認同中加深自己的愛國信仰。

1.3 社交媒體的參與——以微信為例

國慶前夕，微信朋友圈“請給我一面國旗@微信官方”瘋狂刷屏，騰訊新聞選擇在國慶節前推出H5為人們的微信頭像添加小紅旗，是對于時機和人心理的雙重把控，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這個特殊時間點，大眾需要通過某個載體抒發或寄托內心的愛國情緒。從某種意義上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這場傳播儀式把參與其中的每個個體高度濃縮成一個符號化的個體，基于這個角度，儀式中再多的人實質上都是一個人，擁有這個人對國家的認同和情感。人們將愛國情附著在微信頭像上，讓內心的情感獲得視覺化呈現，頭像上一模一樣的國旗，反映出人們在這個節點不再標榜個性差異，反而追求整齊統一的心理，人們自發主動地靠近凝聚，每個人都渴望被打上儀式的符號，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齊劃一的共同體。

人們為微信頭像添加國旗，所有與自己生活息息相關的人都會看到，這正是人們希望的結果，人們渴望這種愛國情懷被見證，在彰顯自身意義世界的同時尋求他人的認同，在他人的認同中鞏固和加深自己的認同。社交媒體的特點又讓人們在傳播的同時進行了骨牌倒塌式的人際傳播。人們的行為建立在對五星紅旗象征意義的理解上，在現實的傳播行為中維系、強化了這一符號本身的意義。

我們也看到，向微信官方要一面國旗在儀式的進行過程中逐漸演變成朋友圈大型許愿池，后續人們紛紛要起了如還花唄的內容。一面國旗為引，喚出普通民眾內心對日常生活的真實愿望和憧憬，它發生在閾限的語境中，誘發“文化的虛擬狀態”特征的強烈反射的極點，激活了潛在的愿望，提供了人們對烏托邦的憧憬，這也是傳播儀式的力量之一[4]21。

這同時也反映出儀式對于人們的規范，它以一種不需言說和強制規定的力量對參與儀式的每個個體進行了心理上、精神意義世界上的規訓，像一場彌撒一樣，深入人們的日常生活細枝末節，讓每個人被規范和征服卻還深切地感受到心靈極大的凈化和愉悅。這是一種儀式之中的雙向互動，儀式和參與儀式的人在互動中共生共榮，所以“請給我一面國旗”獲得了狂歡式的傳播效果，傳播儀式和媒介技術相輔相成，互利雙贏。

2 傳播效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在它的敘事中表達著社會的精髓，也就是表達中國社會最重要的品質和文化中最神圣、最莊嚴的信念。在這場儀式中，一個人的“身份”是由他的祖國、他的血脈、他在國家和社會中的角色決定的，無關乎個人的權勢、才智等特質。當我們共同參與到這場儀式中，個體的其余特征被消弭溶解，每個個體背負著共同的文化烙印和民族信仰，背負著共通的意義世界，共赴同一場儀式，國旗、國歌等隱喻的象征符號暫時性抹掉了我們身上具備的其他一切特質，所有針對個體的概括性言語在經過意義認同的篩選之后被高度合并疊加，抑或被過濾忽略——在這場儀式中，我們每個個體都只是“中國人”。

在這場傳播儀式中，我們每個普通個體可能是自己眼中儀式的旁觀者，但卻是真正的旁觀者眼中無可分割的參與者。所謂的旁觀者不只看表面在場與不在場的區分，它也包含著肉眼不可見的疆域劃分，其實我們每個個體都心知肚明哪些人被排除在國慶70周年儀式外，正如我們明確篤定其中包含哪些人。排除與包含同樣屬于分疆劃界的程序，這一道程序發生在街頭，也發生在人心。

這場儀式表達著中國社會共同的禮制和信仰[5]——對國家的忠誠、對民族凝聚的信念等。它是在街頭攤開的一紙聲明，借以向社會呈現社會，將社會共同的文化信念具象化、行動化。它讓無形的疆界落到了實際行動上，很多人在并不知道自己也是儀式的參與者時，完成了信仰的傳遞、交互和鞏固，完成了對于深厚愛國情感、和諧社會關系等精神紐帶的延續，完成了社會群體的鞏固、社會基礎的夯實。

這場儀式提醒我們什么是值得被牢記的，它還具有醫治社會創傷的恢復功能。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作為媒介事件，始終表現出它對于時間和空間的征服，2019年的國慶節在很早之前就成為14億人為之激動的日子，它不僅是國家的盛大節日，全民的盛大節日，同樣也是傳播的盛大節日，是群體情感的宣泄，是對以往社會矛盾與沖突的化解與擱置（盡管可能是暫時性的）。如同戴安娜王妃的婚禮沖掉了前一天涌動倫敦街頭的種族騷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這場盛大的慶祝典禮，為人們在2019年上半年累積的由于香港暴亂事件和與美國的商貿失和等一系列稱得上內憂外患所引發的愛國情感及維護祖國、團結民族的意愿提供了一個出口，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由于和美國的商貿沖突及香港暴亂的久不平息而帶來的普通民眾心中的不安、社會關系的不穩定。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通過“一種盛大的儀式與慶典傳播”，喚醒民族和國民的集體記憶或生產出新的意義和記憶重新滲入人民的生活中[5]。當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國慶儀式時，儀式變成了一種社會黏合劑，儀式結束后，這種黏合仍會深深植根在人們的心底、隱藏在生活的細枝末節中，在出現觸碰這份儀式信仰的導火索時就會顯現出來。

這場傳播儀式中個體間的平等和親密融洽、現實矛盾及事件的暫時擱置和屏蔽、社會沖突的緩解、歡樂情緒與和諧氣氛等都讓人沉湎。全民參與推動了社會大眾輿論的形成和轉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進一步進入到了人們的集體記憶建構中，成為人們記憶中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光榮事件。

3 傳播儀式建設性的藝術語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通過它建設性的藝術語言，反映著政治意識形態和中國人的思想觀念，抓住了中國民眾的心、深入到中國社會的骨髓中，成為開啟和傳播一場儀式最基本、最良好的基礎、前提和開端。

3.1 與政治意識形態的融合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中的群眾游行，重新建構了一套中國歷史敘事的范式。游行以時間為軸線分為“建國創業”“改革開放”“偉大復興”3個部分，由來自各行各業約10萬名群眾、70組彩車組成的36個方陣和3個情境式行進，形成一幅流動的史詩，彰顯中華人民共和國篳路藍縷到偉大富強這70年的征程，將每個時代的特點、每個時代人完成的任務鋪陳開來。

敘事范式的創新充分反映了背后的政治意識形態內容。阿爾都塞在他的《意識形態與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中提到，文化是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重要一種，意識形態總是通過意識形態國家機器表現出來。意識形態國家機器的核心功能即制造符合現存社會制度的需要并認同現有價值體系和行為原則的主體，同時在人的一生中持續不斷的強化主體意識[6]。“誰的故事誰來講，誰家的事兒誰來說”的群眾游行，給觀看群眾游行的每一代、每一類民眾都帶去了極大的主體性感觸。這種歷史的鋪陳用通過天安門廣場的10萬群眾做模板，將全國上下每個人納入了國家建設的宏大敘事中，讓每個人充分感覺到國家的今天是由自己作為一分子建設出來的，意識到自己與國家的親密關系，喚醒了民眾心中對于國家的主人翁意識、親密感、依賴感和信任感。

通過電視、手機移動端等大眾傳媒，觀眾接受了媒介符號體系的“喚詢”，以主體身份被邀請參與既定社會體系的實踐[6]。大家被群眾游行所展現的自由、生動、歡愉、活潑的氛圍所感染，被新中國波瀾壯闊的發展歷程、感天動地的輝煌成就所感動，在這種自由的、有獨立意識的狀態下認知并接受了指導自己行為的觀念，在潛移默化中被政治意識形態影響，并加強了對政治意識形態的認同，對國家機器的信賴。

3.2 與個體思維觀念的吻合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內容的安排呈現了中國人和中國社會慣常思維、行為的價值觀和方式，按照中國人、中國社會特有的思維觀念進行傳播儀式的組織，讓每一個參與儀式的普通民眾感到深合自己的口味，用儀式化的語言表達了每一個中國人民的心聲，讓參與儀式的個體極受感動、酣暢淋漓、情不自禁。

我們當下的社會普遍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的形成來源于中國千百年的歷史積淀、對外來文化的兼容并包和獨特的社會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包含了對國家70年來歷史成就的展覽，這是中國人具有的鑒古通今、銘記歷史、不忘初心的思維；包含了對人民英雄和個體模范的表彰嘉獎，這是中國人骨子里對國家忠誠、敬仰民族英雄的特征；包含了對于“我們不怕戰”的軍事、科技、國防實力的展現；此次閱兵式不針對任何事件和國家，中國維和部隊方陣首次加入閱兵式，這是對于“我們不想戰”的渴望和平的心愿。這場儀式將人平等化、親密化地聯結，讓參與儀式的人與人之間重構好感、信任與依賴，這滿足了中國社會千百年積淀的人情社會和對親密關系的熟悉與享受。

中國人所信奉的整體觀體現了儀式的整體意義，中國人骨子里固有的國家義利觀經過千百年的傳承形成了一種深入骨髓乃至習慣化、自動化的信仰，恰恰成為開啟和傳播一場儀式最基本的開端。這場儀式的語言本身使用了人們血脈中流傳的古舊的信仰，掏空其中的一部分古老意義，重新整理后盛放成新的組合內容。人們享受這種儀式中的親密關系，確信自己的歸屬感和價值意義。

4 結語

儀式本身是最為經典的文化現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祝活動這場傳播儀式中，我們以“中國人”的身份被吸引，各自做好了儀式中的角色，并且在構建和維系這場儀式中獲得了情感上、精神上的滿足，我們原本的社會團體得到鞏固，社會信念和凝聚力得到加強。

傳播手段的豐富將我們置身其中，把一個個具體微小的人納入國家的宏大敘事中，聯結成具有黏合性的儀式群體，進一步增強國慶節的所有內容表征和意義呈現。作為社會活動的傳播通過儀式的安排和語言的藝術性構建增強了人們的價值認同、文化認同、國家認同，喚起了人們內心對國家神圣性的依戀與忠誠，由此增強對國家、社會、中國人身份的自豪感和對個人及國家未來發展的積極信心。國家通過儀式事件的建設與傳播將政治日常化、生活化，把對人們意識形態和國家信仰的教育和影響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

這場儀式由千千萬萬普通民眾組成和填充，傳播既促進了儀式的形成，同時也是構成儀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個文化現象或媒介事件能夠達到這樣的傳播效果，關鍵在于傳播以怎樣的方式參與其中。通過儀式傳播的方式，能夠將最體現我國社會核心神圣和價值、最能讓人們團結和凝聚的內容傳承、共享，形成凝聚國家力量、促進國家穩定和發展的精神紐帶。而在世界范圍內，當我們的部分意義追求與價值認同一致時，這種基于傳播儀式觀的儀式傳播或許可能創造一個跨越國家、民族的更大的社會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