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荷蘭隨份子

馬小鈴

前段時間，我在中文語言角認識的一個瑞士學生說，自己要回去補辦升學宴！我頗為驚訝，升學宴有什么魅力，可以激勵他即便入境瑞士需要隔離10天也在所不惜？他回答：“這場聚會本身的意義不在升學，而在‘宴！有宴就有禮金收，我媽說了，這些年周圍人結婚升學搬遷生娃，隨出去的可不少。養兒十幾年，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我啞然失笑，沒想到，作為西方最富裕國家之一的瑞士也有很深的禮金文化。

說起隨禮，大家普遍認為這是亞洲地區特有的一種面子，其實不然。我在英國上學的時候，逢年過節也會參加一些聚會活動。據我觀察，來訪者帶上一瓶紅酒或一束鮮花，簡單意思一下即可。后來才知道，這是因為我去過的僅是朋友間普通的聚會。若是訂婚、結婚這類重要活動，主辦方一整天提供免費的美酒加咖啡，受邀者隨禮的數目少則人均100英鎊，多則如果全家出席就要奔四位數了。

后來我定居荷蘭后，才知道著名的“AA制”的英文就是“Go Dutch（去荷蘭）”。其起源是荷蘭朋友們去酒吧喝酒，酒吧老板會把每個人的賬單打印出來，精確到幾毛幾分。

在荷蘭生活了一段時間后，我發現自己結識的荷蘭朋友們并不“摳”，他們熱情、幽默，還經常說一些形容荷蘭人小氣的笑話用來自嘲。在這樣氛圍的渲染下，我以為他們的隨禮文化應該輕松而隨意，直到我參加了一場婚禮。

2016年，我第一次在荷蘭參加朋友的婚禮，那是我先生的朋友結婚，雙方都是華裔。我們按照中國人的習俗，包了200歐元的紅包。然而在婚禮當天，看到許多荷蘭人抱著家用電器來婚宴，他們手中的電器，便是隨的“禮”。先生對我說，在荷蘭，大家認為直接送錢太過簡單粗暴，尤其老外們喜歡當面拆禮包，數額一下子顯露在眾人面前，送少了吧自己尷尬，送多了自己肉疼，這個度很難拿捏，于是乎就衍生了隨禮送物的文化。既避免了金錢數額上的直接，又能幫新人的家庭增添一些實用的物品，一舉兩得。

當然，包紅包也不是完全不行，荷蘭也很流行送現金卡或購物卡，省事又方便，婚禮當天附送在賀卡里即可。也有新娘新郎在一些專門為婚禮蜜月籌集資金的網站上開設賬戶，他們把需要的東西價格列出來，客人可以選擇支付相應的項目，通過信用卡或者其他網上支付方式給新人送錢。每當有客人為新人們做了網上支付，新郎新娘就會收到一封郵件通知。這種比較新的送錢方式類似于創業的眾籌。我知道后大開眼界，直呼真妙！

這對新人結婚后不久，我去他們的新家做客，在他們的新家里發現了不少端倪：他們家的物品從風格、功能到價位都嚴重不搭，比如榨汁機是最高檔的德國貨，可暖水壺卻是路邊的地攤貨;小櫥柜是波西米亞風格，可屋內的裝修卻是北歐風。這是怎么混搭的呀？新娘無奈地說：“這些都是婚禮上朋友們送的，大家關系有遠近，禮物的檔次便自然參差不齊，再加上每個人的喜好不同，混在家中就成了大雜燴。跟你說個事兒，婚禮當天我家收到六套高腳杯，可我和老公根本不喝酒。你家缺高腳杯不？隨意拿走！”

我這才發現，荷蘭的隨禮文化有bug??！一來你送的東西未必合人家的意，二來這項物品可能和人家的環境不搭。隨禮送物，它的初衷難道不是物盡其用嗎？隨著我慢慢地融入荷蘭文化，我也得知了在荷蘭送禮的一些規矩和禮儀。通常來說，送物品的客人們會在袋子中附送上所購物品的小票，這樣一旦不合適，人家可以拿去退換。另外，如果想要購買一份價格昂貴的禮物送給新人，一個人支付有些吃力，也可以找同受邀的賓客，大家一起湊份子。

2018年，當我再次受邀參加一對荷蘭朋友的婚禮時，我驚奇地發現：喲，隨禮文化改良了！這一次，為了避免來訪者買了不需要的禮物，新人們在婚禮前直接隨請柬發放了一份禮物清單，里面是他們想要收到的禮物，例如湯鍋、微波爐、空氣凈化器等，非常簡單直率地表達了他們的意愿，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但是，我立刻又發現了一個bug：這清單中的物品價格有高有低，新婚夫婦很有可能收到一堆燒水壺，卻沒有一個凈化器，因為前者是最便宜的，后者是最貴的。果然，我一語成讖，看著婚禮過后那堆滿了廚房的十幾個不同牌子的燒水壺，我暗暗為新婚夫婦的櫥柜捏了把汗。

一轉眼，就到了今年年中。由于疫情，少有人辦婚禮。到了夏天的時候，終于看到了曙光，之前被耽誤的許多婚宴也陸陸續續地辦了起來。

這次結婚的是我老公表哥家的孩子，與我們關系不算密切，只是去湊個熱鬧。結婚前約兩個星期，我們收到了電子版的請柬，附加一份電子版的禮物清單。我不得不佩服荷蘭人與時俱進和修復漏洞的能力，短短兩年不到，隨禮文化已經進化至線上了，而且為了避免大家買得重復，這份禮物清單是聯網的，每個賓客挑一份自己想買的禮物后，便順勢把它劃掉，后面的賓客在剩余的禮物中挑選。但是，這樣的隨禮依舊有bug，那就是先來后到，最先收到這份清單的人，有絕對的主導權，可以挑出最便宜的那一項趕快劃掉！

我和老公的經濟條件已經不像往年那樣好，疫情讓我們的旅游生意遭受到了毀滅性打擊。因此，我干脆完全放下了身段，勢要在第一時間拿到這份清單，減少開支，爭當“勾選便宜貨第一人”！

誰知道，在省錢這件事上，一山更比一山高！新娘是個地道的荷蘭姑娘，今年剛剛21歲，早就在禮物清單還未正式生成之前，就把列表里的部分物品告知給了閨蜜們。等我收到這份清單的時候，上面便宜的物品已經被劃得干干凈凈！不得已，我在肉痛中選擇了價位不低的琺瑯煮鍋，一邊刷卡一邊還在考慮這個月的伙食費怎么重組。

有些高收入家庭對于禮物的要求非常之高，他們并不需要賓客們搶著購買的便宜貨。為了這樣一個群體，許多大商場已開發出了客戶專屬的注冊禮物單。在婚宴開始之前，小兩口去某個商場帶著掃碼機轉一圈，把他們喜歡的物品掃一遍，就可以自動生成一份單據。受邀的賓客可以直接來到這個商場，報上新人的姓名，電腦就會自動打印出一份禮物清單。如果有其他賓客已經購買了其中某一樣商品，清單上面便會自動移除該項，精準無誤。

這樣一來就逼瘋了許多精打細算的荷蘭人，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會為了隨禮，提前在黑色星期五時囤上十幾個燒水壺呢！如果今后的婚宴都要走這種形式，可讓他們去哪里安放那些個滿載著折扣券的燒水壺？

不過呢，隨禮，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是一種祝福和回饋。當想開了這一點后，對于即將到來的前同事的婚禮，我放棄了去高端商場掃單購物，而是轉身拐進了正在秋季促銷的家電城。老公問我：“你買暖手寶干啥？我記得人家要的是浴室加熱器?。　蔽掖穑骸疤厥馇闆r特殊對待，以咱倆目前的經濟實力，基本就告別加熱器了。反正都是一個功能，差不多就行了唄！”嘿，原來我也越來越“荷蘭”了！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