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雨敲窗

柴翠香

燥熱的天氣如同桑拿般連悶了好幾日，終于按捺不住從空中釋放出來，雨，便在這個午夜淅淅瀝瀝落入夏的世界，也就有了夏天該有的樣子：說來就來，說下就下，急促而熱情！白天還驕陽似火，當暮色四合，天上的云便黑壓壓地趕來，趁著夜色，攜風帶雨，偷襲了我的夢，也激起我這樣臨窗賞雨的雅興。

細柔的雨絲密密地斜織著，雨聲小小的如蠶兒咀嚼桑葉一般，嘈嘈切切地將白晝的溫度一點一點吞噬。有風掠過，倒有了點兒“殘云收夏暑，新雨帶秋嵐”的清爽之感。

街道兩旁店鋪閃著的三兩盞路燈影影綽綽，透過雨簾望去，如同瞌睡人的眼睛打著盹、光暈模糊不清。偶有夜歸的汽車從窗下疾駛而過，便會看到晶亮的雨絲倏忽而逝，飄若仙境。雨絲把天地扯得很緊很緊，織成了一張溫柔恬靜的簾子。承歡細雨的花草樹木飽飲甘露，欣欣然露出喜悅的樣子，在燈影里泛著綠油油的光。這樣的雨，最適合漫步，不必打傘，就這樣被細雨滋潤整個身心，從里到外便透亮而舒服。再在水洼里使勁一腳，踩出高高的水花四濺，心便會醉在夏夜的細雨里。我是極喜歡雨的，如果不是深夜，我定會踏雨而行，此刻只能把萌動的心勁用力壓了下去。

倚窗而坐。雨，與音樂為伴，這似乎是絕配。聽歡快的曲子，便會有一種沖出去念頭，在風雨中奔跑，任憑風吹雨打，也是歡快愉悅的；若聽一首憂傷的歌曲，最適合一個人靜靜地聽歌賞雨。盡管我斷斷跑不出去，我依舊放上一首《雨的印記》，在舒緩、清透的旋律里，蕩滌心里的塵埃，遠離鬧市的喧囂，給心靈一份寧靜的港灣。將所有的煩惱與不快放置門外，在心底吟唱一曲“時光最易將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心里涌動著歲月給予的精彩，在喜憂參半的人生中與時光結伴而行。正如此刻，掬一盞香茗，在裊裊香氣中感受“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況味。

偶有風從身旁走過，帶給我滿身的香氣。哦！原來窗前的那盆墨蘭竟在今晚悄悄盛開了！這一日看三回的蘭花呀，終于在這樣一個雨夜，把清香沁入我的肺腑，似解我相顧祈盼的心意，輕輕入懷，氤氳這雨天里的萬千思緒，并借著雨夜，蔓延、擴張，令我再無睡意。攤開掌心，雨絲爬滿脈絡，像流逝的歲月若隱若現。驀然覺得，城里聽雨少了些許的情調與韻味，哪有鄉下雨打瓦片的那般清脆悅耳？那般的詩情畫意？那久遠的獨特聲音竟把這異國他鄉的“雨的印記”一下子淹沒了。原來，最美的雨聲是和家鄉連在一起的。

雨滴敲在瓦片上，立即會發出音樂般的好聽的聲音，特別是晚上聽雨——這在高樓林立的都市是無法享受到的。故鄉的青瓦，似乎是專為了雨而設置的彈奏樂器，平日里它們悶不作聲，支撐起滿屋的陰涼，一旦雨滴降臨，它們便興奮起來——哪怕是再小的雨，瓦的音樂也會丁丁地奏響。那音樂像極了古箏，清脆且韻味十足，伴上風搖樹影動，雨刷枝頭的“颯颯”聲，小夜曲也就正式拉開帷幕。悅耳的聲音在鄉下的黑夜向四面八方彌漫，聽雨人的腦海中便漫溢出不盡的情意。但雨不宜過大，小到中雨恰恰好。那聲音是極富魅力、錯落有致的交響樂——叮叮咚咚、層次分明，節奏感極強的交響樂。想來覺得好可惜，居住在這高樓大廈，那些帶著故鄉煙火味道的雨打瓦片的聲音到底是遠去了，很少聽到了。但對它的記憶卻恍若昨日，歷歷在目，愈久彌新。

雨是一種輕柔流動情絲，因與瓦片的完美融合而多了份浪漫與愜意，蛙鳴也應雨聲而來，夏天的雨，怎么會少得了青蛙這個主角？它仿佛為夏雨伴唱而生。有幸坐下來靜靜地聽一回雨的人兒，心中便有了某種牽絆和感嘆。盡管有時是淡淡的，連自己也不易覺察。雨絲最能扯動昔日的情思，雨聲也最能叩響鄉愁的門環。這漆黑的夜，雨敲打著我的軒窗，借著夜幕，我仿佛看見了故鄉的老院，院中的翠竹搖曳著雨中墨綠的青春。墻邊的荷池早已青葉如蓋，花開若雪。高擎的荷花若妙齡女子，含羞玉立。滿院子的青蛙、蟾蜍泛濫，它們各自擇地或跳躍亦或棲居，隨意鼓噪，聲聲高亢，曲調統一，唱和有序，很自然地加入雨夜大合唱。這是孩子們的杰作——把荷池和我的水缸盛滿蝌蚪，蝌蚪最終蛻變成他們希望的樣子。而我，即使關門閉戶，即使不去稻花香里，依舊可聽取蛙聲一片。那些曾經的無可奈何、與孩子們爭得面紅耳赤的場景，如今想來卻是那么得美好與溫暖。唉！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再也觸不到孩子們的天真與可愛，他們終成了我所期盼的大人的模樣。

夜黑如墨。雨漸大，風也大起來，轉眼間，風聲雷動，透心的風夾著雨珠穿窗而過，打在裸露的小臂上，微涼、有力。原本溫柔的“沙沙”聲，隨著雷聲“嘩嘩”而來。落在窗臺上的雨珠，跌碎成花，晶瑩剔透，一會兒功夫便如小瀑布般從窗臺順流而下，融入到道路兩邊的地面上的小溪流里，路面被偶過的汽車壓出些許的白印子，恍若海邊卷起的細浪。也牽動了我些許如浪花般的情愫。

聽簾外煙雨，懷一腔柔情，原來這雨絲就是情絲，斬不斷理還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啊。雨，越下越大，風也越刮越急，斜風攜雨敲打我窗，給我無盡的遐想……

是夜，我愿枕一窗煙雨進入夢鄉……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