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宛村
摘 要:通俗文學的興起是新時期的重要文藝現象,對此前依賴于“一體化”文藝體制的當代文學秩序構成了深刻的挑戰。1985年開始的通俗文學思潮,推動了當代文學生產機制、文學觀念和文學批評范式的轉型。這場文學思潮圍繞著通俗文學的大眾性、通俗文學的商品性、通俗文學的審美功能、新的文學格局的變化以及“文學性”等問題展開熱烈的討論。在對通俗文學的討論中,文藝界不僅展開了對新時期文藝實踐自身的反思,同時也對“五四”新文學、左翼文學以至當代文學以來的文學觀念進行了一次系統的討論和反思。在這一過程中,當代文學原有的“一體化”和“統購統銷”的生產機制解體,當代文學的審美功能由對政治/教育功能的強調轉變為教育、娛樂、審美等功能的多元共生;當代文學的批評范式由“革命”范式轉向強調“審美”與“現代性”的“現代化”范式。
關鍵詞:新時期;通俗文學;文學思潮;文學生產機制;范式轉型
中圖分類號:I206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0751(2020)09-0155-08
一、新時期通俗文學思潮的產生
伴隨著新時期的社會轉型,一個重要的文藝現象是通俗文學的重新出現。一方面,為了滿足當時人民群眾精神生活的需要,“十七年”大眾化作品和傳統舊作重新出版,在市場上率先引發“評書熱”等俗文化熱潮。另一方面,伴隨著1982年開始的出版業改革,在某些文藝期刊、科普期刊和法制報刊中,開始出現一種以武俠小說、民間故事、歷史傳奇、法制故事等形態存在的通俗文學類型。這種文學類型廣受讀者歡迎,甚至《人民日報》《文匯報》都開始連載通俗小說。20世紀80年代中期,通俗小說進入迅速繁榮時期,并于1985年前后掀起熱潮,以《今古傳奇》《故事大王》《通俗文學》《章回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期刊紛紛創刊,銷量屢創新高。以后來產生全國性影響的《今古傳奇》和《故事會》為例,1985年,《今古傳奇》的發行量達到最高峰270多萬冊,《故事會》的發行量高達700萬冊。與此同時,港臺與海外的武俠、言情小說等熱潮接踵而至,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形成“金庸熱”“瓊瑤熱”“偵探小說熱”等熱潮,一時間通俗文學成為圖書市場上不容忽視的潮流。由此可見,新時期通俗文學的興起是文學生產引入商品調節機制的自發行為。
與20世紀90年代以后國內通俗文學創作的“年輕化”和“小資化”不同,新時期通俗文學以武俠小說、歷史傳奇及民俗故事、紀實與名人軼事、法制故事為主要類型,具有本土性、民俗性、與時代精神聯系緊密的特點。新時期通俗文學主要依托通俗文學期刊:一是以《今古傳奇》為代表的傳奇類通俗文學期刊,以刊載中長篇傳奇類故事為主,《今古傳奇》提出“中國氣派、民族風格、大眾意識、時代精神”的辦刊方針,將武俠故事、歷史演義等古代傳奇與紀實故事、名人傳記等當代傳奇融于一爐。二是以《故事會》為代表的故事系列文學期刊,具有一定口頭文學的性質,以收集貼近群眾生活的趣聞軼事為主。三是以《章回小說》《連載小說》為代表的通俗小說期刊,多繼承傳統中國小說的章回體形式,誕生了不少具有民族風格的作品,其中有許多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四是以《啄木鳥》為代表的法制文學期刊,刊載作品多為法制和犯罪題材,撲朔迷離的懸念和炫奇斗險的情節能有力地扣動人們的心弦。除此之外,還有以群眾說唱藝術為主要內容的群眾文藝類通俗期刊。
20世紀80年代通俗文學的代表作家也基本依托于上述文學期刊發表連載作品,隨后推出單行本。其中武俠小說及歷史典故類的長篇代表作品有馮育楠的《津門大俠霍元甲》《總統衛士》,蕭賽的《紅樓外傳》《青蛇傳》,聶云嵐的《玉嬌龍》《春雪瓶》,王占君的《白衣俠女》,宋梧剛的《東方大俠傳》等。表現當代傳奇的代表作品有陳玙的《夜幕下的哈爾濱》、陳廷一的《許世友傳奇》、楊耀建的《宋氏姊妹在重慶》等。此外,還有展現改革精神的作品,如湯子文的《銀河天使》、黃大榮的《國寶》。
通俗文學引起的熱潮很快引發文藝評論界的關注。1983年8月30日,《文匯報》發表了兩篇文章和一封讀者來信,最早將這一文學類型定名為“通俗文學”。1984年召開的作協四大提出“創作自由”的口號,釋放出“大鼓勁,大團結,大繁榮”的信號,使文藝界敢于進一步解放思想。1984年,不但文藝體制內部的作家出現了有關“現代派”等突破現實主義文學的文學形式論爭,處于文藝體制之外的通俗文學的大量發行也開始被評論界關注。1984年11月舉辦的“通俗文學研討會”是批評界對通俗文學浪潮的一次集中反應,引起不少重要報刊的關注①。1985年,有關通俗文學的討論開始形成熱點,《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當代文壇》等重要報刊相繼發表有關通俗文學的評論文章,新時期的通俗文學思潮開始形成。
通俗文學在新時期的出現是出版業改革的產物,它繞過了原有的文學體制,天然地具有“商品性”“娛樂消遣性”等特點。這些特點對當代文學已經體制化的文學理念、文學格局和文學批評方法都具有一定的顛覆性,其中涉及的熱點如文學的大眾化、文學的商品性、文學的審美功能分化,以及文學批評與文學史問題等,都是當代文學轉型過程中的焦點問題。中國當代文學的文學觀念、生產機制、文學格局以及文學批評范式在新時期的轉型過程,也在這場討論中凸顯出來。
二、通俗文學的定義與當代文學的大眾化問題
作為一個文藝新現象,對通俗文學的定義與定性在文藝界的最初討論中受到普遍關注。對通俗文學的定性首先是一個態度問題,通俗文學是在新時期出版業改革中悄然進入文學場域的,其寫作者和承載的文學期刊都具有一定的底層自發性,它不是原有文學體制倡導的產物,一些作品也存在著庸俗、媚俗的傾向。因此,文藝界對通俗文學接受與否存在一定的爭議,這一爭議的焦點在于通俗文學的“大眾性”。不少支持者試圖將通俗文學的興起納入新文學以來的文藝“大眾化”運動當中,將新時期通俗文學看作是解放區文藝及新中國成立后大眾文藝作品的延續。不少文章指出,通俗文學的題材“幾乎全是人民群眾極為關注,極為愛好的東西”,“是深刻的人民性的繼承”②。一些評論者進而將解放區“趙樹理那些深入淺出的作品”③和革命章回體小說作為新時期通俗文學學習的典范,對通俗文學的“普及與提高”寄予厚望。批評者則指出,新時期通俗文學的出現并不是文藝“大眾化”運動的延續,反而是文學觀念的倒退。他們將新出現的通俗文學與現代文學歷史上的鴛鴦蝴蝶派相提并論,批評其“游戲的消遣的金錢主義文學觀念”,認為“一切向錢看,專供人們消閑的文藝”④不能作為社會主義文藝的正宗。
新時期的通俗文學對大眾究竟是“腐蝕”還是“普及與提高”,成為通俗文學大眾性討論的焦點和對新時期通俗文學進行定義的難點,其中涉及的根本問題是將新時期通俗文學看作鴛鴦蝴蝶派的“消閑文藝”還是當代文藝“大眾化”運動的通俗創作的延續。當代文藝“大眾化”運動的通俗創作的指導思想是1942年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講話對文藝“大眾化”提出“普及與提高”的要求,強調文學對人民的教育和政治動員功能,“普及”所代表的文藝“大眾化”只是擴大“提高”范圍的手段而已。解放區文藝和“17年”文藝中的大眾文藝作品,只是通過傳奇小說的敘事形式和內部構造,向人民灌輸新的社會主義價值與理念,從而起到教育人民、在政治上組織和動員人民的功能,它區別于現代文學中言情、武俠、偵探等通俗小說的娛樂性功能。唐小兵在《我們怎樣想象歷史》一文中,將包括“延安文藝”的中國當代文學中的“大眾文藝”運動看作“一場反現代的現代先鋒派文藝運動”,把它與體現“市場經濟的邏輯”的通俗文學相區別,強調大眾文藝與通俗文學之間存在“幾乎完全不同的文化生產、價值認同和歷史想象”⑤。因此,從“五四”新文學、左翼文學,再到當代文學的文藝“大眾化”運動所創作的通俗作品,應當被看作一種“超越雅俗”的努力,它意在建立一種既能深刻切入社會政治現實又能與廣大群眾發生普遍聯系的新型“大眾文學”。建立這種新型“大眾文學”就必然要對原有的大眾(通俗)文學形式進行改造和清理,新文學干將們對鴛鴦蝴蝶派所代表的通俗文學流派的批判就是這種邏輯的展開。新文學內部本身存在“左翼”與“自由主義”的差異,但將文學認定為一項嚴肅的事業是新文學干將們的共識,這一理念一直延續到20世紀50—70年代的當代文學。這一時期,文學的娛樂功能雖然依然作為敘事動力在大眾文藝作品中時隱時現,但其消遣因素被深深壓抑,不能在文藝批評中正面出現。
以今天的歷史距離回望,新時期通俗文學的出現有著鮮明的市場經濟因素,與當時的出版業改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因此,對通俗文學商業性和消遣性的強調,更加符合新時期通俗文學的本質。新時期的通俗文學顯然也更像是歷史上的鴛鴦蝴蝶派新的延續而非“大眾文藝”。如施蟄存就辨析了“通俗文學”與“大眾文學”的不同。他認為,兩者都暗含“普遍的”“為多數人所喜愛”的含義,但通俗文學是作家個人創作的,供文化水平不高的農民、工人和小市民閱讀的文學作品,它以娛樂消遣為目的,具有模式化的寫作特點,并與現代都市和商業的發展密切相關。大眾文學則帶有鮮明的階級含義,實質是無產階級人民文學,更強調其政治功能。⑥孫犁也提出,新時期的通俗文學與新文學以來以“啟蒙”為目的將通俗形式用于政治宣傳的“文學的通俗運動”截然不同,新時期的通俗文學熱更像是“前一個時期不許啟動的食品櫥門突然啟動引發的反應”⑦。因此,我們可以根據現代文學史上對鴛鴦蝴蝶派等現代通俗文學流派的界定,來確定通俗文學的基本內涵。通俗文學是由現代社會中文人創作的供大眾讀者消遣娛樂的、模式化的商品性文學。
在此意義上,對通俗文學大眾性爭論的實質,是文學體制內部分知識精英在面對通俗文學這一被當代文學理念排斥在外的文學類型時闡釋的困難。對通俗文學“腐蝕”大眾的批評和“普及與提高”的期待,實際上仍是新文學以至當代文學以來啟蒙文學理念下對通俗文學娛樂消遣的文學功能和商品性的排斥。其本質是文學知識分子試圖用專業知識框定新時期文學場域的邊界,保持文化資本在文學場域中的權威地位,抵御擁有經濟資本的“大眾”消費力量的入侵。但這種排斥實際上已經無力回應新時期通俗文學暢銷的社會現實,因此,文學批評界不得不面對新形勢下通俗文學的商品性與審美功能展開一系列討論。這些討論更深切地反映出新時期當代文學在生產機制、文學格局、文學批評范式等方面的一系列變化和轉型。
三、通俗文學的商品性與當代文學生產機制的轉型
新時期通俗文學的出現是當代文學生產機制轉型的產物。新中國成立后,建立了一套被洪子誠稱為“一體化”的適應于計劃經濟的文學生產機制與組織方式。它由文聯、作協等從中央到地方的文藝機構和以新華書店為網點的“統購統銷”的發行體制構成,承載著篩選與吸納作家、發表作品、建立文學批評等整個文學生產機制的不同環節,以體制化的方式建立起當代文學的秩序。與之適配的是,強調文藝的政治動員功能的文藝理念。因此,以城市商業文明為生存依托的現代通俗文學作家不但受到批評,而且由于新的文學生產方式的確立而被排斥在文藝生產之外。進入新時期后,重新復蘇的市場經濟使新時期通俗文學率先作為一種經濟現象進入文藝界的視野。
在對通俗文學的討論中,評論者往往將通俗文學與當時“報攤”“書攤”熱這一文化現象關聯起來。當時各式小報紛紛創辦,不少文學期刊相繼增發武林、偵破類小說,發行量相當驚人,這些通俗文學期刊的主辦部門除了各級文聯、文化局、群眾藝術館等文化部門外,還有政法、衛生、科技、共青團、婦聯等部門,“這些非文藝單位創刊伊始,框框較少,對讀者心理掌握較多,加以一定的商業眼光,致使所辦報刊成為大路貨,廣為傳播”⑧。因此,“很難為現存的所謂‘通俗文學框定內涵。與之相應的概念……與其說是文學,不如說是一種廣泛的文化現象”⑨。由此可見,新時期通俗文學的出現并不是原有文藝體制內部的產物,而是與社會轉型引起的文藝政策調整和經濟體制改革密切相關。
新時期是文藝政策的重要轉型時期,1980年召開的第四次文代會提出“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口號取代“文藝為政治服務”,標志著文藝與政治關系的松綁。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20世紀80年代文藝領域的改革率先從出版業改革開始。1982年,文化部開始實行圖書發行體制改革,原有的“統購統銷”方式變為以國營新華書店為主體的、多種經濟成分、多條流通渠道、多種購銷方式、少流轉環節的圖書發行網。個體經營的書店、書攤開始出現,被稱為圖書發行的“二渠道”。最早被評論界關注到的通俗文學現象,就是這些個體經營的書攤為吸引讀者目光而大量發行的通俗作品。自1982年開始,文學期刊也啟動改革,一些地方刊物陷入經濟上入不敷出的困窘境地,大量文學期刊被迫轉型,許多地方文學期刊開始用“以文養文”形式發表通俗文學?!耙晕酿B文”,即在文化經營中以市場化手段來彌補國撥經費的不足。通俗文學由于其瞄準大眾的心理,在市場上最為暢銷,成為文學期刊改版的最佳選擇。
商業性對文學的影響很快引起文藝界的關注。不少評論者指出,通俗文學的興盛與出版業改革、期刊改革之間關系密切,新時期初期圖書市場閘門陡開造成了一定的混亂,市場上流行的驚險、傳奇、武俠等通俗文學類型常與色情、暴力等低俗違法的內容生產聯系在一起。因此,如何認識文藝產品與商品生產之間的關系,成為文藝界討論通俗文學現象時的另一個焦點。
1984年,遼寧省文聯主辦的內部刊物《遼寧文藝界》第2期發表陳文曉的《文藝商品化不能全盤否定》,最早提出文藝商品化的問題,并逐漸波及全國。這場對文藝商品化和市場化的討論一直延續到20世紀90年代。無論肯定還是否定文學的商品化傾向,論者都承認在新時期文學具有一定的商品屬性已是不爭的事實,即使強調文藝作為精神產品,應當注重社會效益,應當符合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需要,也不再排斥經濟規律對文學的引導作用。肯定和支持文藝作品商品化的論者,批評計劃體制在文學領域造成的某些弊端,認為商品規律將“打破我國原來一統化的創作格局,促使文學創作的真正多樣化與文學功能的真正開放”⑩,提出“不搞商品化,文藝就沒有競爭力”,肯定商品化為文學引入了競爭機制。
但與此同時,也有論者提出,文學畢竟屬于精神生產,對人的精神有著正面或負面的影響,經濟體制改革的方向也應對文學負有一定的引導責任,因而主張對市場上通俗文學的管理要“有明確的指導思想,遵循合理合法的手段”。伴隨著商品經濟介入文學的發展以及對文學作品商品性的重新認識,新時期對文藝的規范手段也開始轉型,在對新時期通俗文學進行引導和規范的討論中,文藝界已不僅僅對其思想內容和藝術特征進行評定,而且開始呼吁經濟和法律部門對其進行監管。伴隨著通俗文學的重現,原有的文藝體制對文學“一體化”的控制開始松動。
隨著文學生產機制的進一步市場化轉型,文藝界對通俗文學商品性質的認識也更加清晰,并試圖將其納入西方現代資本主義的大眾文化生產中考察其流通與消費的特點?!皯鸷笕毡竞臀鞣絿乙约案叟_地區的大眾娛樂文化(包括通俗文學在內)浪潮的興起和久久不衰,是社會的商品化程度的加深和大眾傳播媒介的普及化兩個主要原因造成的”,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通俗文學也開始具有“世界性的大眾娛樂文化的性質和具有‘消費文化的某些特征”,從而可以被“納入到世界性的大眾娛樂文化的一體化范疇”之中。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市場體制在中國的建立和消費文化的興起,海外成熟的通俗文學類型和大眾文化工業進一步沖擊和影響著國內的通俗文學創作,使之逐漸趨同,呈現出“青春化”“小資化”的特點。純文學作者也開始尋求商業轉型,甚至連先鋒派作家也在經濟的壓力下開始追求作品的“可讀性”,如先鋒派的代表作家葉兆言就承認,“小說本來就是通俗的東西……純文學從來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完善,商品性不再是通俗文學的專利,純文學作家也必須將其作品投入市場流通的環節,成為市場商業運作的一部分,以“暢銷書”模式尋求經濟利益。純文學和通俗文學開始一起成為新興文化工業生產和流通的一部分。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新時期有關通俗文學大眾性與商品性的討論受到新文學以來鮮明的“啟蒙”文學觀的影響。也就是說,論證通俗文學的合法性,必須通過其“大眾性”與“五四”以來的文藝“大眾化”運動發生關系;對通俗文學娛樂消遣功能的強調,也只是局限于“寓教于樂”的教育功能;企圖在原有的文學理念內對通俗文學進行引導和“提高”。
四、通俗文學的審美功能與
“雅”“俗”分離文學格局的生成
新時期以來,伴隨著中國社會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代化發展的轉型,與商品性相關的文學的娛樂消遣功能也不再必須以“寓教于樂”的教育功能出現,而是可以作為適應于現代化快節奏生活的人們的閑暇消遣而單獨出現。隨著對通俗文學娛樂消遣的審美功能的認識以及對其合法性的承認,啟蒙文學觀念受到沖擊。這兩種不同文學觀念的碰撞也聯系著20世紀80年代中期出現的一種新的文學現實——“雅”“俗”分離的文學格局的形成。
在面對由通俗文學主要承擔的娛樂消遣功能時,不少論者都認為,文藝界“需要相應地部分更新我們的文學觀念,需要對原有的理論作出補充和修正”,為文學的娛樂消遣功能正名。有論者指出,“不能片面地把文學的功能理解為‘階級斗爭的工具”,在“文藝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的時代,不應忽視它的娛樂作用,特別是“廣大人民群眾投身于四化建設”,“在一天的緊張之余”,需要“調劑調劑生活”?!皩νㄋ孜膶W的冷漠、輕蔑態度,甚至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加以扼殺、禁錮的辦法……其根源在于對文藝作品之功能的片面理解,即只承認文藝作品的教育性,不承認文藝作品的娛樂性。”“娛樂性、消遣性也可以成為作家的相對獨立的追求目標”,不應當“不加分析地把娛樂性、消遣性的作品排斥在文學之外”。
文藝界對通俗文學娛樂消遣的審美功能予以重視也是一種現實的危機感使然。1985年是新時期文學的分水嶺,伴隨著出版業改革而來的權威文學期刊銷量的下降和通俗文學期刊銷量的猛增,使文藝界不得不注意到這樣的現實:“趣味已經成為通俗文學的獨家經營。而嚴肅慣了的文學卻不愿收卻了他嚴肅的面孔?!蔽乃囶I域逐漸形成的“通俗文學”與“純文學”的對壘,使評論者認識到一種新的“雅”“俗”對峙的文學格局已然形成,兩者的區別就在于通俗文學具有“愉悅性、消遣性和心理快感”的趣味,純文學則由于“題材和主題的當代性、嚴肅性、重要性增強,造成娛樂性、趣味性變得不明顯”,并因此正在喪失它的讀者。注意通俗文學崛起的評論者因此敦促“純文學”重視“通俗文學”向它發起的挑戰,對“自身的趣味性進行一次歷史的反思和反省”。
“純文學”這一概念,最早出現在1905年王國維《論哲學家與美術家的天職》一文,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大量運用在文學批評中,并一直延續至今。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至今沒有完整明確的定義,反而因其模糊性得到廣泛傳播。有學者指出,“純文學”這一概念與文學體制有著密切關系,具有專業知識與權力結合的性質,也是一種保護學科邊界的策略。文學知識分子需要確立“純粹的文學具有自己的本質,認識這種本質需要嚴格的專業訓練”的不容挑戰的專業身份?!凹兾膶W”這一概念在20世紀80年代的反復出現,也確實源于新時期文藝體制內部作家知識分子的“藝術自律”運動。作家們渴望突破“文藝從屬于政治”的僵化教條,并因此開啟了“回到文學自身”的文學探索實踐。
1985年被稱為“通俗文學年”的同時,體制內作家對“現代派”“尋根派”的文學探索也如火如荼,1987年“先鋒派”將這一探索推向高潮。這些文學探索均指向一種“純文學”的文學理念,即以文學的形式變革為支點,擺脫政治對文學的束縛。在此過程中,與“純文學”相關的一種新的知識分子精英意識也逐漸形成,對文學本身純粹性的強調本身也體現出文學知識分子依靠文學體制對文學話語權的控制。但隨著“純文學”以其精英意識的形式實踐犧牲“可讀性”,逐漸脫離讀者成為作者的自說自話,“文學失卻轟動效應”也成為文藝界一種尷尬的現實,他們只得重新正視文學的“大眾性”,并轉而向通俗文學求援。如果說20世紀40年代開始的左翼文學實踐是努力建立一種“超越雅俗”的“大眾文學”形式的話,那么1985年文藝體制內的精英“純文學”實踐和體制外野蠻生長的通俗文學構成的新的“雅”“俗”分離的文學格局,已經代表著原有的當代“大眾文學”的分裂?!凹兾膶W”所代表的對文學審美和精神獨異性的探索,與“通俗文學”代表的文學的娛樂消遣功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兩者都已無法在原有的以“大眾文學”為標準的文學批評范式中進行評價。面對走向分裂的文壇,如何重建一種可以同時容納“純文學”與“通俗文學”的普世的文學批評范式,成為1985年后評論界關注的重點。
五、文學批評范式的轉型與通俗文學入史
“范式”一詞,源于美國哲學家托馬斯·庫恩的著作《科學革命的結構》,意指為某一科學家群體所認同并使用的理論、方法。他在該書中指出,科學進步并不僅僅是量的積累,而是質的飛躍,不同的科學家群體有著不同的“范式”更迭,舊“范式”的衰退與新“范式”的涌現與當時的社會環境、社會實踐和社會心理有著密切的關系。伴隨著新時期中國社會的政治經濟轉型,文學的批評范式也在新的社會條件下開始自身的轉型。美國學者阿里夫·德里克曾經提出,中國近代史研究在20世紀80年代經歷了從“革命范式”到“現代化范式”的轉型,這一認識也同樣適用于闡釋同屬人文學科的文學批評范式在新時期的轉型。
20世紀50—70年代,中國當代文學所建立的文學批評范式,可以被歸納為德里克所謂的“革命范式”,即“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文學批評和文學史寫作方式。它試圖以階級趣味“高”“低”的價值判斷,建立起文學的等級秩序,并以此在文學中確立“工農兵”的階級主體地位,改造作為寫作主體的作家知識分子“小資產階級”的趣味、情調和習性。因此,這一時期對作家作品展開的“運動式”文學批評鮮明地表現出在“階級斗爭”的意識形態下對市民趣味和知識分子趣味的批判。
進入新時期后,文學成為新時期政治轉型的“先聲”,文藝界的“撥亂反正”率先體現了對不同階級趣味與審美的重新認識。1977年《人民文學》發表何其芳的《毛澤東之歌》,轉述了毛澤東的一句話:“各個階級有各個階級的美,各個階級也有共同的美,‘口之于味,有同嗜焉?!边@篇文章作為意識形態斗爭和政治轉型的信號,迅速引發文藝界的相關討論。1985年開始的有關“通俗文學”與“純文學”不同審美功能的討論,本質上也是新時期如何重新認識不同階級趣味與審美活動的延續。
在這場討論中,大部分論者都批評了使文學走向“窄化”的“階級趣味觀”,而達成“趣味無爭辯”的共識,不再為“純文學”與“通俗文學”劃定價值的高低,而是從審美分層的角度辨析“純文學”與“通俗文學”對人發揮的不同審美功能。這種觀點認為,人的審美活動具有不同的層次,又可以根據經驗的積累而不斷轉化,通俗文學的“娛樂性、消遣性”是“審美的基層形態和感覺階段,但它們又是人類最原始、最普遍的心理需求”。通俗文學”與“純文學”“分屬文學的不同層級,各以自己的特點在文學領域里占有一席不可替代的位置,又分別與自己的基本讀者面和單個讀者的不同審美心理層面,發生著極為微妙的對應關系,共同滿足著社會的審美趣味需要”。
許子東在1987年對新時期文學審美功能的分層進行了總結,其認識較有代表性。他對文學的劃分標準與當時眾人對“純文學”“通俗文學”的二元劃分不同,他提出了“三種文學”,即“文學自身追求與社會政治責任統一,又和大眾審美活動完全一致”的“社會文學”,“向文學自身回歸”的“探索文學”,“符合大眾審美要求”的“通俗文學”。這三種文學的存在基于不同的審美需求層次:“通俗文學”更多地依據人的“官能美感”,主要根植于人的感官欲念和“唯樂原則”;“社會文學”更多地依據人的“功利美感”,主要依托于人的政治觀念、道德規范、社會利害等理性意識;探索文學則更多地依據純粹的審美觀照,主要維系于人的“自我”。隨著現代化程度的逐步提高,人對文學的功能需求也趨于多元,休息、工作或個性表現缺一不可。在對文學功能和審美的多元認識的基礎上,許子東進而提出了一種新的衡量文學的標準,即“文學性”的標準。他認為“由于功能、使命不同,在三種文學各自的藝術原則、價值取向、批評尺度和美學規范之間強行判斷其優劣高下并無意義”,但三種文學在“本體屬性(即‘文學性)上卻是同一的。歸根到底,它們都是文學”。這種本體意義上的“文學性”,是指文學區別于游戲、政治、科學而“訴諸想象、形象、情感、虛構等‘非現實方式”。只有“真正具有‘文學意義的作品才能成為經典名作,才能進入文學史”。許子東認為,在“現代化”程度不斷提高的社會條件下,文學的功能分化是一種必然。因此,應當將具有審美自足性的“文學性”作為一種文學批評與文學史標準,從而將“通俗文學”和“純文學”一同納入這一新的文學批評標準當中。這與同一時期文學界“重寫文學史”思潮具有相互呼應之處。
“重寫文學史”指的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的對現代文學史的重評思潮。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活動是1985年錢理群、陳平原、黃子平“三人談”中提出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概念,和1988年陳思和、王曉明在《上海文論》第4期開始主持的“重寫文學史”專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概念倡導的是以“文學”為名,對20世紀的中國文學打通歷史分期,對中國古代文學向現代文學轉變、過渡并最終匯入“世界文學”的過程有一個總體性的理解,“這一概念意味著文學史從社會政治史的簡單比附中獨立出來,意味著把文學自身發生發展的階段完整性作為研究的主要對象”。“重寫文學史”專欄的目的也在于為“前一時期或者更早些的時期,由于種種非文學觀點而被搞得膨脹了的現代文學史作一次審美意義上的‘撥亂反正”,提出現代文學史應當從原有的革命史傳統中擺脫出來,成為一門獨立的、審美的文學史學科。
許子東在“現代化”的社會條件下對“三種文學”提出的“文學性”標準與20世紀80年代中期“重寫文學史”提出的“現代化”和“文學”的文學史標準幾乎一致。這意味著伴隨著1985年開始的對“通俗文學”和“純文學”的討論,一種新的“現代化”文學批評范式開始取代以前的“革命”文學批評范式。這種范式本身是對原有的文學與政治經濟關系的一次系統反撥。在“現代化”范式要求下寫作的文學史,并非真正要求文學的絕對審美獨立,其對文學獨立審美的“文學性”要求,更多時候只是作為對“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文學批評進行反撥的策略?!艾F代化”的文學批評范式真正要求建立的是一種文學與新的社會政治經濟現實密切聯系的文學審美的“現代性”,即在中國進入全球化時代之際,將百年中國的文學進程一同納入世界的現代文化進程之中。這種“現代化”的標準是一種“去政治化”的標準,即不再強調文學對于階級分析的政治正確性和對西方資本主義文化的拒斥,而是以一種發展的觀點將現代經濟的發展和都市商業文明作為一種新的文學衡量標尺,試圖將中國文學納入世界現代文學的版圖之中。
伴隨著“重寫文學史”所確立的“現代化”的文學批評范式,現代文學史中的“左翼文學”與“自由主義”文學均受到態度不等的“審美”方面的重新估值,如對沈從文、張愛玲、錢鐘書等人的重新發現。但現代文學中的通俗文學入史則要晚至20世紀90年代以后,且至今處于尚未完成的狀態。但毫無疑問,積極倡導“通俗文學入史”的范伯群等人所持的文學史標準,均延續了新時期以來形成的“現代化”文學批評范式。范伯群在《我心目中的現代文學史框架》中認為,“中國文學由古典向現代的轉化肇始于19—20世紀之交的清末的‘小說界革命,但理念大于實績,‘文學性不足為道,其‘現代性的理念卻影響了當時的市民通俗文學,使當時的通俗文學產生了既具有現代性又具有極高藝術水準的經典作品”。如被范伯群認為是現代通俗文學開山鼻祖的《海上花列傳》,不僅胡適和魯迅等文學大家對其“文學性”有“平淡而近自然”的高度評價,更重要的是,它以文學期刊、市民社會為基礎的市場營銷和現代化的傳播方式顯示出了較五四運動更早的現代意識的萌發。范伯群因此認為,現代通俗文學應當作為雙翼展翅的現代文學史的一翼,與新文學共同構成現代文學的“兩個翅膀”。
而幾乎同時,海外學者王德威在《被壓抑的現代性——晚清小說新論》中也對晚清通俗小說表達了相似的觀點。王德威認為,中國文學的現代性不必化約為“文學與政治的緊密結合”這一狹隘路徑。晚清通俗小說的寫作,已經顯露出“自覺的求新求變”的現代意識,而清末文人的文學寫作在面對外來沖擊時,已然使“文學生產進入了‘現代的、國際的(未必平等的)對話情境”。晚清通俗小說的諸多作品,是孕育了“20世紀許多政治觀念、行為準則、情感傾訴以及知識觀念的溫床”;而五四運動之后政治化的新文學僅以“感時憂國”和“寫實主義”為正統,壓抑了晚清通俗文學代表的多種現代性可能。
這種對晚清以來通俗文學的商業性和文本現代意識的探索,使范伯群等人“通俗文學入史”的主張與海外學者王德威對晚清通俗小說“被壓抑的現代性”的考察共同構成了新世紀以來以“現代化”的文學批評范式重寫文學史的新的支流。但范伯群等人的“通俗文學入史”主張也遭到以袁良駿為代表的秉持“新文學”理念和階級斗爭史觀的學者的激烈批評,體現出當代文學批評在面對通俗文學時,不同文學觀念的博弈與纏繞仍在繼續。20世紀80年代所形成的“現代化”文學批評范式也在90年代暴露了“現代化”這一概念本身具有的意識形態性質,表現出當代文學轉型的復雜性與未完成性。
六、結語
綜上所述,1985年開始的通俗文學思潮以及這場思潮中文藝界討論的焦點問題,如通俗文學的大眾性、通俗文學的商品性、對通俗文學娛樂消遣的審美功能的認識、新的文學格局的變化以及“文學性”等問題,推動了當代文學生產機制、文學觀念和文學批評范式的轉型。在這一過程中,當代文學原有的“一體化”和“統購統銷”生產機制解體,文學生產逐漸開始接受市場調節,成為多元的文化產業的一部分,當代文學的審美功能由對政治/教育功能的強調,轉變為教育、娛樂、審美等功能的多元共生;當代文學的文學批評與文學史寫作范式,也由“革命”范式轉向“現代化”范式。
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深入和大眾傳媒的興起,當今社會文學的生產與消費在20世紀80年代轉型的基礎上進一步發展,已不再依賴于新中國建立初期的“文藝體制”和舊的文學生產方式,而是形成了相當規模的“文化工業”。新時期興起的通俗文學類型已經發展為“文化工業”文本生產的一個環節,并且在網絡空間中以“網絡文學”的方式創造了新的繁榮。但如何將新時期發展至今的通俗文學文類納入當代文學批評和文學史當中,是一個仍未完成的課題。因此,回顧新時期通俗文學思潮與其中涉及的當代文學的轉型問題,不但是對當代文學理論批評建設的回顧性思考,而且對于今天新的歷史條件下的通俗文學批評具有參考意義。
注釋
①哲明:《關心和提高通俗文學創作——天津市舉辦通俗文學研討會》,《文學評論》1985年第2期。②宋梧剛:《試論通俗小說的繼承與創新》,《文藝生活》1985年第1期。③浩成:《通俗文學漫談》,《文藝報》1985年第2期。④黃洪秀:《我們的文藝要開倒車嗎?》,《文藝報》1985年第1期。⑤唐小兵:《我們怎樣想象歷史(代導言)》,《再解讀:大眾文藝與意識形態》(增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⑥施蟄存:《施蜇存學術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16頁。⑦孫犁:《談通俗文學——蕓齋瑣談》,《人民日報》1985年1月14日。⑧亦濃:《多層次的文學》,《當代文壇》1985年第1期。⑨王屏、綠雪:《廣西“通俗文學熱”調查記》,《文藝報》1985年第3期。⑩楊守森:《商品觀念與當代文學的繁榮》,《文史哲》1988年第5期。陳文曉:《社會主義商品化——文藝繁榮的歷史趨勢》,《啟明》1985年第1期。無為:《小報的“小”與“大”》,《文藝報》1985年第4期。於可訓:《新大眾文學: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通俗文學浪潮》,《文學報》1991年8月8日。葉兆言:《小說的通俗》,《上海小說》1997年第2期。於可訓:《通俗文學的興起與文學觀念的更新》,《長江文藝》1985年第5期。謝明清:《通俗文學也是黨的文學事業》,《中國》1985年第5期。浩成:《通俗文學漫談》,《文藝報》1985年第2期。賀林:《對刀光劍影的文學的沉思》,《文藝報》1985年第4期。段更新:《通俗文學與欣賞趣味》,《中國》1985年第5期。於可訓:《文學的趣味性和歷史及現實》,《青春叢刊》1987年第1期。南帆:《先鋒的多重影像》,現代出版社,2017年,第66頁。[美]托馬斯·庫恩:《科學革命的結構》,金吾倫、胡新和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美]阿里夫·德里克:《革命之后的史學:中國近代史研究中的當代危機》,吳靜研譯,《中國社會科學輯刊》1995年(春季卷)。許子東:《新時期的三種文學》,《文學評論》1987年第2期。范伯群:《我心目中的現代文學史框架》,《文藝爭鳴》2007年第11期。王德威:《被壓抑的現代性》,宋偉杰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5頁。
責任編輯:采 薇
Abstract:The rise of popular literature was an important literary phenomenon in the new period and posed a profound challenge to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order that had previously relied on the "integrated" literary system. The literary trend of popular literature which began in 1985 promo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contemprary literatre production mechanism, literature concepts and literature criticism paradigm. This literary trend discussed heatedly the "popularity" of popular literature, the commerciality of popular literature, the aesthetic function of popular literature, changes in the new literary pattern and "literariness". In the discussion of popular literature, the literary world not only launched a reflection on the practice of literature and art in the new period, but also conducted a systematic discussion and reflection on the literary concepts since the May Fourth New Literature, left-wing literature and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In this process, the original "integration" and "unified purchase and sale" production mechanisms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disintegrated, and the aesthetic func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changed from an emphasis on political & educational functions to a multiple symbiosis of education, entertainment, aesthetics; The literary criticism paradigm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has shifted from a "revolutionary" paradigm to a "modernization" paradigm that emphasizes "aesthetics" and "modernity."
Key words:the new period; popular literature; literary trend; literary production mechanism; paradigm shi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