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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納斯與“狐貍”

2020-11-28 07:41:39里奇拉爾森陳捷搖開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0年9期

里奇?拉爾森 陳捷 搖開

一架飛行器從頭頂暗紫色天空中嗡嗡飛過,在田地里蕩起陣陣漣漪。喬納斯的頭發(fā)迎風(fēng)飄揚,露出了面龐。狐貍沒有可以迎風(fēng)飄揚的頭發(fā),他剃了頭,頭上還裹著繃帶。他知道那些鋸齒狀的黑色搜捕機——村民們都管它們叫烏鴉——根本認不出此時的自己,但當那片陰影掠過時,他依然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心中一陣恐懼。

不過是一架運貨機,他挺直了脖子。喬納斯卻像個革命斗士似的舉手致敬,完了還扭頭看了狐貍一眼,時間長到正好讓狐貍瞥到他嘴角揚起的一絲輕蔑。他又馬上回過頭去,眼睛盯著遠方,大步穿過沙沙作響的轉(zhuǎn)基因小麥與芥花油菜。是的,他不喜歡盯著狐貍看,除非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這是一個需要注意的問題。

“咱們在村里的時候,你得跟我說話,”狐貍說,“特別是周圍有人的時候。在這兒,你想怎樣我都無所謂。可到了村里,你得拿出跟達米楊嘮嗑的那副架勢跟我講話。”

作為回應(yīng),喬納斯加快了步伐。才十二歲的他已經(jīng)很高了,大長腿、白皮膚、下巴堅毅有型,一頭黑發(fā)總是亂作一團。狐貍能看出喬納斯的長相肖似其父。然而,當狐貍從污痕密布的窗玻璃上、锃光瓦亮的收割機刃片上,觀察達米楊那張臉時,卻覺得和他父親不甚相似。達米楊臉上的淤青與浮腫都還未褪去;而且,那張臉背后也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人了。

狐貍邁開了步子,顯得笨手笨腳——他還在適應(yīng)這副小孩子的軀體。“如果不這樣做,別人就會覺得很奇怪,”他說,“你懂的吧,啊?你得表現(xiàn)得正常點兒,否則我們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瞎忙活。”

喬納斯嘟囔了兩句。狐貍沒聽清,感到一陣惱火。如果喬納斯壓根就不知道“上載”這件事就好了。他爸媽本可以告訴他,弟弟摔傷后腦部受創(chuàng),行為動作與往常有別,可他們偏告訴了他真相,還讓他目睹了手術(shù)的全過程。

“說什么呢?”狐貍質(zhì)問道。脫口而出的聲音在腦子里還是低沉的,一出來卻成了一副小男孩的腔調(diào),尖銳刺耳。

喬納斯轉(zhuǎn)過身來,額頭因暴怒而漲得通紅。“你本身就不正常,”他的聲音顫抖著,“你是一個電子魔鬼。”

狐貍瞇了瞇眼。“現(xiàn)在學(xué)校的老師都這樣教你們的嗎?”他問,“喬納斯,電子存儲不是巫術(shù),是科技,跟你在學(xué)校用的平板沒什么兩樣。”

喬納斯繼續(xù)朝前走著,狐貍跟在他身后,反倒真像是他弟弟。村里的大人總讓孩子們在田地里肆意游玩至黃昏——在狐貍看來,這無異于父母的失職。他在城里長大,家里專門有個白白胖胖的AI保姆接送他上學(xué)放學(xué)。喬納斯一家為了保他安全,費了不少苦心,幫忙照看喬納斯只能算是對他們微不足道的回報:一切都發(fā)生在那天午夜,渾身血漬爛泥的他叩響了他們家窗戶之后……

兩人經(jīng)過神樹邊上。那棵樹有著高聳入云的樹干與粗大的管狀枝椏,直直地指向傍晚的天幕中。神樹的基因取自古老地球上的猴面包樹,基因重組后可適應(yīng)殖民星球上更寒冷的氣候。狐貍注意到喬納斯也不喜歡盯著那棵樹看,自從他弟弟從上面摔下來之后,他再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盯著上面看了。

神樹標記著田地的邊緣,孩子們一般不會越過,可今天喬納斯自顧自朝前走,狐貍也只好跟著。神樹之外的土地漸漸變?yōu)闇\灰色,土壤里夾雜著厚厚的黏土,顯然尚未完全地球化。一座迅凝土①殘破谷倉被夕陽染得通紅。狐貍進村時就見過這個谷倉,還將其作為藏身之所考察過,可因為害怕身后的影子,他最終還是朝有光的地方前行了——朝村子邊緣的那棟房子,那棟屬于他遠房表弟的房子。

“喬納斯,咱們得回去了,”狐貍說,“天快黑了。”

喬納斯又揚了揚嘴角,朝谷倉沖了過去。他扭頭挑釁似的看了眼狐貍,便一頭鉆進了谷倉破敗的門里。狐貍頓時火冒三丈。這小屁孩知道自己拿他沒辦法,喬納斯現(xiàn)在都快比他高出一頭了。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狐貍低聲抱怨起來,“你以為我喜歡這小胖腿,還有這軟趴趴的小胳膊?”他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喬納斯進了谷倉。一個玻璃瓶嘎吱一聲被他踩碎,嚇了他一跳。“你以為我喜歡吃什么玩意兒都跟碎得和沙子一樣嗎?還不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打了補丁的自動醫(yī)師差點搞砸了我的手術(shù)!”他嘟囔著,又朝前走去,“六個月前,我還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铮叩侥膬憾记昂艉髶?現(xiàn)在呢,我他媽在鄉(xiāng)下追著個小屁孩,還……”

谷倉里傳來一聲尖叫,狐貍怔住了。要是喬納斯踩到釘子或崴了腳,憑達米楊的小細胳膊可沒強壯到能將他拖回去;或者更糟,如果谷倉里住著人——那種跟狐貍一樣的逃犯,事情很快就變得非常糟糕。狐貍可從沒惹過麻煩,即便以前在他自己身體里也一樣。

狐貍的心怦怦直跳,撞得肋骨生疼,他撿起破玻璃瓶,將齒狀邊緣朝外。或許,根本就沒出什么事兒呢?“喬納斯?”他一邊朝黑咕隆咚的門道走去,一邊喊著,“你沒事兒吧?”

沒有回應(yīng)。狐貍躊躇了片刻,思考自己是不是先跑掉比較好。或許谷倉里住著個一窮兇極惡的難民,把喬納斯開膛破肚,正等著下一個無知幼童撞上門來呢。

“快來看啊!”正在此時,喬納斯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怼:傄话褜⑵破孔觼G在地上,一邊長出了一口氣,一邊咒罵自己想象力過于豐富了。他走進谷倉,正準備責問喬納斯為什么不回應(yīng)他,再催促他趕緊離開,卻一眼瞅見了喬納斯正盯著的東西。頓時,他那些話還沒冒出喉嚨便都煙消云散了。

眼前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橢圓形的船型物體,深色的復(fù)合材料外殼上有一些紅色的航行燈,此時因為感應(yīng)到二人的存在而亮了起來,在黑暗中如同搜捕者的眼睛。飛船十分精簡,除了引擎和駕駛艙便再無他物。狐貍意識到,之所以設(shè)計得這么小是為了穿過這顆星球上的封堵屏障,那為什么要藏在這兒,而不拿去用呢?

狐貍在一片幽暗里眨了眨眼,目光掃過駕駛艙,看見飛船圓錐形鼻翼后伸出的一只金屬手套。他現(xiàn)在的眼睛十分銳利,這是件好事。喬納斯還沉迷于紅色航行燈與飛船優(yōu)美的造型中,沒有注意到手套,他甚至一度忘卻了自己的憤怒。

“是一艘飛船?”喬納斯的聲音里透著一股驚嘆。

狐貍哼了一聲。“勉強算是吧。”

他走上前去,更加細致地研究起了那只飛行手套,觀察鼓起的指部和掌部的銀色金屬條紋。這不僅僅是一只手套那么簡單。狐貍心里陡然升起一絲警惕,他轉(zhuǎn)到飛船鼻翼的另一側(cè)。

飛船里坐著一個死去的飛行員。臨死前,這家伙顯然扯掉了大部分衣物。暴露在外的皮膚黝黑腫脹、血漬斑斑,下面遍布銀色的卷須狀物體,好似疙疙瘩瘩的樹根。這是納米鏢的杰作,狐貍認出來了。這種鏢能無聲無息地潛伏在人體內(nèi)好幾天甚至好幾周。這家伙差一點就能趕在內(nèi)臟被納米鏢撕裂之前逃離這里了。

“那是什么?”喬納斯來到了他身后,嘟囔道。

“惡心的玩意兒。”狐貍說。

生者要保住性命,就沒時間為死者哀悼了。整整一個月,他都躲在喬納斯家的地窖里,接著是達米楊的意外墜落,聲淚俱下的爭論,以及由黑市里的自動醫(yī)師操刀的血淋淋手術(shù)。就這樣,他被“上載”到了一名腦死亡的男孩體內(nèi),而為了不讓嗅檢員抓到把柄,他原本的身體被焚為灰燼。從前的一切全部都化為烏有。

結(jié)果逃脫的機會一直在這座廢棄的谷倉里等著他。

“喬納斯,你千萬別跟人說起這事兒,”狐貍說,“朋友,同學(xué),誰都不能告訴。”

喬納斯在鼻子里嗤了一聲,張嘴便要反駁。

“你要是說了,我就將我的真實身份抖摟出去,”狐貍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他感到一絲內(nèi)疚,但終于還是狠下心來。這是他離開這里的機會,很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他不能讓任何人毀了它。他得嚇嚇這個男孩。“你父母會因為幫我被抓去坐牢,”他說,“他們將受盡折磨。你想要這樣嗎,喬納斯?”

喬納斯搖了搖頭,他那桀驁不馴的雙眼瞬時充滿了恐懼。

“別告訴任何人,”狐貍重復(fù)了一遍,“走吧,該回家了。”

狐貍曾經(jīng)以為自己是一名勇士,可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也不過一介懦夫。他領(lǐng)著喬納斯穿過沙沙作響的田地,路過虬枝盤曲的神樹,看著暮色漸漸籠罩著頭頂?shù)奶炜铡?/p>

別告訴任何人。自打走進廚房,發(fā)現(xiàn)窗戶緊閉,唯一一塊智能玻璃窗也暗不透光,還有一名陌生男子坐在餐桌邊的那天早上起,喬納斯就不斷聽到這句警告。那男子抬頭看了眼喬納斯,馬上又怯生生地躲開了。水池旁的母親若無其事地洗著手。喬納斯鼓足勇氣端詳起這個陌生人。

陌生男子身材高挑纖瘦,擺在桌上的兩只纖弱的胳膊上爬滿了深藍色血管,眼窩下方是深深的黑眼圈。他穿著父親的風(fēng)雪大衣,一縷頭發(fā)從兜帽下溜出,是烈火般的橙紅色。喬納斯從未見過這種發(fā)色,村里人的頭發(fā)都是清一色的烏黑。

跟往常一樣,達米楊從架子床上跳下,跟在他身后來到了客廳。他好奇地在喬納斯身后推了推,喬納斯回擊了他一肘子。

母親抬起了頭,在圍裙上擦拭著被燙得紅彤彤的雙手。“喬納斯,達米楊,你們的叔叔來拜訪我們了。”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緊張。眼前這位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他們那些滿臉長著黑胡子、常幫父親修脫粒機、愛喝細菌啤酒、一喝多就喜歡相互摔跤的叔叔們。

“很高興認識你,你叫什么名字?”喬納斯問。

男子緊了緊兜帽,拉下帽檐,遮住臉龐。他的聲音很沙啞:“我叫無名之輩。”喬納斯知道這不是他真名。

“叔叔叫什么名字?”他轉(zhuǎn)過身去問母親。

“你不知道最好,”她還在圍裙上擦拭著手指,“也別跟任何人說你叔叔來了。你也一樣,達米楊。”

達米楊本來就不愛說話,就算說也結(jié)結(jié)巴巴。喬納斯正打算給新叔叔說明達米楊的這一特點,忽然大門砰的一聲打開了。叔叔哆嗦了一下,母親也是,還輕聲罵了句平時不準喬納斯說的粗口。他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好怕的,站在門外的不過是剛從場院子里回來的父親。他渾身上下一股煙臭味。

“全都燒掉了,”他說,“連我戴的手套都燒掉了,我得弄副新的。”他的眼睛有些充血,但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和平時一樣健碩粗獷。他看向喬納斯和達米楊:“早上好啊,帥氣的兒子們。”他大步走到喬納斯身邊,撫弄他的頭發(fā),又在達米楊平坦的前額上親了一口。

“先洗手!”母親憤憤低語,“該死的,先洗手,聽見沒?”

父親臉都白了。他吞了口唾沫,點點頭,走到水池邊洗手。“你們都見過叔叔了,對吧,孩子們?”他慢慢沖洗起雙手,“打過招呼了?”

喬納斯點點頭,達米楊也跟著點點頭。“叔叔是因為革命的原因才來咱這兒的嗎?”

自從那天晚上老德羅贊店里的墻上播放了某私人衛(wèi)星發(fā)來的全息影像視頻——內(nèi)容是關(guān)于暴亂的,整個畫面都有些閃爍不定——之后,似乎什么事兒都能跟革命扯上關(guān)系。當時,全村人都聚到了店里。看到影片中的暴徒像幽靈一般占領(lǐng)了遙遠的都城,將那幫貴族從高塔里揪出時,喬納斯跟著所有人一道歡呼了起來。

“是的,”父親與母親互看了一眼,“是的。革命發(fā)生后,很多人不得不離開城市。還記得之前來過的那些士兵嗎?”

喬納斯記得。他們山呼海嘯一般前來,四下散發(fā)傳單,對著村民大聲宣布他們的村子已被解放;自此,豐收的莊稼除了一小部分要上交新政府以表忠誠外,其余均可留下自己食用。

“他們中就有人在找你叔叔,”父親說,“要是被發(fā)現(xiàn),他就會被處死。所以千萬別跟人說起他。想都別去想,就假裝他不存在。”

叔叔消瘦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他那副擺在木頭餐桌上的雙拳卻攥得很緊,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

晚飯過后,喬納斯便去睡了,狐貍留下來跟他父母說話。桌上擺著新送來的細菌啤酒,佩塔爾給每個人都倒了滿滿一大杯。那酒呈暗黑色,面上覆著層泡沫,氣味令狐貍作嘔,可他還是伸出一雙小手將杯子捧了起來。表弟佩塔爾本來高大英俊——那種外表他從來只能幻想擁有——可就在達米楊出事后的幾個禮拜時間里,他像是老了十幾歲,根根銀絲爬上了鬢角,眼袋也越來越大,坐著的時候總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他的妻子布蘭卡比他更會隱藏情緒,還跟從前一樣神采奕奕、伶牙俐齒。在人前,她總抓著狐貍的手,對著他或斥責或微笑,好像他就是達米楊。狐貍一開始都有點擔心她的心理狀況。現(xiàn)在他明白了,她只是比她丈夫演得好,也比他更真切地知道這個真相被人發(fā)現(xiàn)后會帶來什么后果:達米楊腦死亡的身體里住著一位流亡詩人、一位革命的敵人。不管她的丈夫佩塔爾喝不喝,她每天晚上必定會喝那惡臭的細菌啤酒。

“我跟喬納斯今天在田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東西,”狐貍討厭自己尖細的聲音,特別是在說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一艘飛船。”

佩塔爾本來是在拿拇指揩溢出酒杯外的泡沫,聽到這話猛地抬起頭。“什么樣的飛船?”他問。

“就一艘小飛船,”狐貍說,“特小的那種,只有一個駕駛艙,但各個部件都還能用,加一次油就能起飛。”他猛灌了口啤酒,他那孩童的喉嚨顯然消受不起,險些嗆住。“有人想乘它突破封堵,被人用納米鏢給干掉了。”他說,“現(xiàn)在我的機會來了,如果你們愿意再幫我一次的話,就最后一次。”

希望與恐懼交織于心間,弄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佩塔爾看向布蘭卡。

“你會離開,”布蘭卡說,“帶著達米楊的身體。”

狐貍點了點扎著繃帶的腦袋。“上次的手術(shù)都懸得很,”他說,“就算我們能再找著那種該死的自動醫(yī)師,把存儲器從這具身體里再抽出來肯定會要了這條小命。”

這話說得不對,不全對。他多半會保住小命,但存儲器里的電子備份不可避免地會被劃破或撕裂,他將會失去某些記憶與部分人格,這可比要了他的命還糟。

“也就是說,咱們還要再辦一場葬禮,”佩塔爾說,“為達米楊,只是這次全村的人都會參加,而我們沒有軀體可埋。”

“你可以跟人說達米楊死于血凝塊堵塞,”狐貍說,“摔傷后遺癥。至于棺材嘛,可以全程關(guān)著。”

佩塔爾與布蘭達又互看了一眼,兩人的臉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村里的人真怪,搞不懂他們,這讓狐貍焦躁不安。

“我走后,你們便能重獲寧靜了,”他說,“你們就不用再整天瞅著……這個了。”他伸出顫抖的手,圍著自己的身體畫了個圈,“你們只需再幫我一次。這可能是我逃出這個世界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要是那艘飛船是別人設(shè)的陷阱呢,”布蘭達說,“你想過這種可能性嗎,大詩人?別人專門為了引出你這種貴族而設(shè)的陷阱。”

這狐貍倒真沒想過,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說:“他們不會這么大費周折的,無論是為了我還是其他漏網(wǎng)之魚。都城陷落之前,所有重要人士都將自己的電子備份取出來了。”他向前傾了傾身子,腳趾頭剛剛能夠著地面,“你們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永生相忘。”

“都是一家人,理應(yīng)互相幫助,”佩塔爾嘟囔著,“家庭大于一切。”他抬起頭時,狐貍看見他的眼眶濕了。“但我得去看看那艘飛船,”他說,“你在達米楊的身體里一直很安全,或許真能逃離這里,過上永遠安全的日子。或許冥冥中,這就是達米楊從樹上摔下來的原因,拿他的命換你的命。”

他的身體顫了起來,布蘭達一手摟住他的肩頭,一手拿走狐貍的啤酒,慢慢倒入自己的空杯里。“你該去睡覺了。”她說,沒有看他的眼睛——達米楊的眼睛。

狐貍回到臥室。他與喬納斯共享一間房,房間很小,剛好夠塞得下兩張粗布床墊。喬納斯沒有睡著。他將毛毯束在腰間,正坐得筆直。

“你要駕駛那艘飛船飛走,對吧?”他說,“你要飛去太空,去其他星球,去看漫天星星。貴族嘛,不都這樣。”提到“貴族”這個詞時,他的語氣充滿了鄙視。

“我是要逃離那些想弄死我的人。”狐貍說。

喬納斯滑進床里,轉(zhuǎn)過身去,面對著墻。“貴族上天,我們下地,老師都這么說,貴族肚子里都流著我們的血。”

“宣傳機器喂給你們老師什么,你們老師就往外噴什么,”狐貍帶著倦意說,“‘腹中滿是人民之血,這是我寫的詩句,為什么你們的老師沒說?”

喬納斯沒有回答。

狐貍脫了衣服,爬上床。他努力嘗試著,卻還是睡不著。

喬納斯也沒有馬上睡著。他怕又做噩夢,自從去爬神樹的那天之后,他就一直做噩夢。也是在那一天,他們才從新老師口中了解到,貴族們細皮嫩肉的頸后都裝著一個光滑的白色存儲器。

新老師全身上下一襲黑裝,高大威嚴,替代了之前教孩子們唱歌和做游戲的人工智能。每個孩子都得到了一臺嶄新的平板,所以也沒人在意換老師帶來的不適應(yīng)感。課程全改成了與革命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雖然人們現(xiàn)在將貴族們推翻了,但他們長期以來將腳踩在人民脖子上。這一點喬納斯怎么也想不通,因為老師還說過貴族都又懶又弱,不干農(nóng)活兒,怎么還有力氣踩在別人脖子上?

那天,老師往墻上投射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既無皮膚也無肌肉,全身只剩一具灰色的骨架,顱骨底端掛著一只白疙瘩。

“這就是貴族們存儲意識備份的地方,”老師伸出細長的手指指著說,“就是這玩意兒讓他們得以在自己的軀體老去后,強占年輕的健康身體繼續(xù)生活下去,這樣他們就能跨越星辰,疾病一般從一顆星球蔓延到另一顆。這些電子惡魔。”

喬納斯想到了待在地下室里的叔叔,他總是拿兜帽遮著臉,他的手光滑柔嫩,他說話時從不來不帶粗人的口音。一切都再明顯不過了。

他是一名貴族。這讓喬納斯既害怕又興奮。他住過摩天高塔嗎?他頓頓食肉,還拿靴子踩在淳樸善良的勞動人民的脖子上過嗎?他也跨越過星河,去過其他星球?

放學(xué)回家后,喬納斯向父親提出了這些疑問,但父親只搖了搖頭。

“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我們的家人,”他說,“家庭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別跟人說起他。想都不要去想。答應(yīng)我,喬納斯。”

不去想真的很難,尤其是跨越星河、漫游宇宙這事兒。喬納斯知道村里仰望星空、白日做夢的最佳場所是在神樹上。有時候,燦爛星河看上去如此之近,如果他爬得足夠高,似乎伸出手去就能觸到。喬納斯是個爬樹的好手。他那天做完母親布置的雜活,胸中洋溢著激動與興奮,來到了田地。

他沒有注意,跟往常一樣,達米楊正跟在他身后。

狐貍在作為鄉(xiāng)村學(xué)校的迅凝土方形建筑外面等著。坑坑洼洼的灰暗墻面上涂著幅壁畫,是一輪笑吟吟的黃色太陽和一些盛放的鮮花。幾分鐘前,所有孩子都嬉笑著,嘰嘰喳喳地離開了教室,其中有幾個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問他是否好些了。狐貍總是會遇到這種問題,他發(fā)現(xiàn)最好回復(fù)的辦法就是點點頭淺笑一下。他知道,達米楊從來都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

最后,孩子們都走光了,還沒見著喬納斯的影子。狐貍有些急了。本來蹲著的他站了起來——他現(xiàn)在能蹲好久,比起坐在椅子上,達米楊結(jié)實的小短腿更適合蹲著——繞著房子的邊緣朝窗戶走去。智能玻璃窗刮痕密布、暗淡無光,但他踮起腳跟依然能看到兩個人影側(cè)身站著,一個是喬納斯,另一個則是身材高大的老師。老師的腰板挺得筆直、雙手交叉在胸前。兩人的談話聲甕聲甕氣,聽不清楚。

恐懼又一次刺痛了狐貍的肚子,這種恐懼自那天半夜一位朋友將他從睡夢中叫醒,給他看了黑名單上自己的名字被定為人民的敵人后,就一直試圖將他吞噬。新政府不蠢,他們知道控制思想要從娃娃抓起。狐貍想起來喬納斯之前叫過他“電子惡魔”,這孩子剛被灌輸過滿腦子的新思想,他被教導(dǎo)說暴力的革命是正義的,且短時間內(nèi)就會結(jié)束。

狐貍的心怦怦直跳。他看見喬納斯的影子轉(zhuǎn)身離開,便趕緊沖回大門外自己一直等他的地方。喬納斯怒氣沖沖地走出來,氣本來都要消了,看到狐貍,又皺起了眉頭。他只稍稍點了點頭,表示看到了他,便想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

狐貍攔住他:“你都跟他說了些什么?”他壓低聲音詢問,手抓著喬納斯的胳膊。

喬納斯甩開他的手,臉色和他父母一樣難以辨別。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狐貍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你到底說了什么?”他又伸出手去抓他胳膊,一邊質(zhì)問道。

喬納斯反過來抓他,拿指甲狠狠地掐他的手。“來啊,達米楊,”他假裝高興地說,拖拽著狐貍,“該回家了,達米楊。”

“你這個愚蠢的小混蛋,”狐貍低聲說道——他胸口漲得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們會把你爸媽抓起來的,你知道不?他們會被帶走,因為他們幫了我,你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了搜捕機的嗡鳴和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狐貍頭昏目眩起來。“達米楊的事故不是我的錯,”他不知道該從哪兒入手,像個被困到角落里的動物一樣張口就說,“是你的錯。”

喬納斯的臉變得煞白,手像是被燙著了一般甩開狐貍的手。“是他跟在我后面的,”他說,“我叫他在更矮的那根樹枝上等著,可他偏不。”他一動不動,好像一座雕像,陡然間抽噎了一下,“你的事兒,我什么也沒跟老師說。”

“真的?”狐貍松了口氣,又感到一陣羞恥。

“我沒跟老師提起你,”喬納斯打了個嗝,旋即瞇起眼睛,“我應(yīng)該說的。我應(yīng)該告訴他。如果我說了,他們會原諒我爸媽。他們又不是貴族,他們是好人,他們是普通平民。”

“等一下,”狐貍祈求道,“喬納斯,你聽我解釋。”

喬納斯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給了他一個機會。

狐貍大腦飛速旋轉(zhuǎn),思索著各種可能的回答。“達米楊的事故不是你的錯,”他逐字逐句地說,“達米楊知道這一點。”

“達米楊已經(jīng)死了,”喬納斯哽咽地說,“他的大腦里已經(jīng)換成了別人的意識。”

“可他們給我做轉(zhuǎn)換的時候,”狐貍說,“你還記得吧?那場手術(shù)?當他們把我的存儲器放入達米楊的腦干時,有那么一會兒,我看到了他的記憶。”

喬納斯又瞇起了眼睛,但這次他站在原地沒動,只抬手擦了擦鼻子,在手上留下一串鼻涕。

“我看見達米楊想跟在你后面爬上神樹,”狐貍緩慢地開口,竭力編織著謊言,“因為他一直都想像你一樣,強壯、勇敢、誠實。盡管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在低矮的枝椏上等著,但他想模仿你。就連跌落時,他想的事情都是不想讓你難過,不想讓你感到內(nèi)疚。”狐貍拍拍纏著繃帶的腦后,他的存儲器就藏在那里。“這就是達米楊最后的記憶。”

淚珠一顆顆從喬納斯的臉上滑落。“我只是想再爬得高點,”他說,“如果我爬得足夠高,我就覺得自己能觸到天空。”

狐貍伸出雙手,輕輕地擱在喬納斯的肩頭。他不再慌張,喬納斯這關(guān)算是過了,雖有點內(nèi)疚,但這遠不是他撒過的最糟糕的謊言。佩塔爾已經(jīng)看過飛船,認定它能飛,在這節(jié)骨眼上可千萬不能出岔子。為了確保這一點,再讓他撒十個謊都沒問題。

父親不再允許他靠近谷倉,但第二天喬納斯還是去了田地。他總是很快就對別的孩子們玩的游戲沒了興趣,盡管他扔橡膠球的力度、躲閃的速度不遜于任何人。他總是很喜歡一個人到處游蕩。

他那無名叔叔正跟他一塊兒游蕩。看著達米楊的臉,心里卻知道那張臉后面不是達米楊,這依然很難讓人接受,可自昨天發(fā)生的一切過后,交談變得沒那么難了。叔叔問他為什么放學(xué)后被老師留了下來,喬納斯告訴了他實情。

“我們正在學(xué)習(xí)關(guān)于革命的知識,”他說,“正學(xué)到那些英雄,我最喜歡的是斯坦科,他帶領(lǐng)一百勇士拿下了都城。他有只眼睛做過手術(shù),能夜視。可昨天,我平板上的課文變了個樣。”他拿手唰唰比劃著文字消逝又重現(xiàn)的樣子,那速度如此之快,他差點沒注意到,“說攻下都城的是別利察將軍,還說斯坦科是叛徒,必須被處死。所以我站起來跟老師說課文錯了。”

達米楊的臉皺在一起,像是要哭之前的樣子,但沒有淚水流出眼眶,喬納斯知道成年人是不哭的。“我見過斯坦科一面,”叔叔說,“他是個好人。或許好過頭了。他是個理想主義者。”

“你見過斯坦科?”喬納斯吃了一驚,“他的眼睛長啥樣?”

叔叔眨了眨眼。“很亮,”他說,“像兩個小太陽。”

喬納斯怔在了原地,任由高高的雜草摩挲著腿肚,腦補著高大健壯的斯坦科眼眸發(fā)光的樣子。“像星星一般。”他嘟囔著。

叔叔點點頭。“或許他逃掉了,”他說,“現(xiàn)在的報道也是虛虛實實,或許他也在某個地方躲著。”

隨后,喬納斯問出了幾天來一直在腦子里打轉(zhuǎn)的那個問題:“革命是好的,”他說,“對吧?”

叔叔苦笑了一聲。“我原本也這么認為,”他說,“直到發(fā)生了流血沖突,直到別利察這種憤世嫉俗又喜好暴力的人接管了一切。我為他們的事業(yè)做了那么多——組織集會、撰寫材料——他們卻將魔爪伸向了我。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

“可你既然是貴族,怎么又支持革命呢?”喬納斯問得直截了當。

“因為革命之后,人本不該再有貴賤之分,”達米楊尖銳刺耳的童聲中可以聽到叔叔的悲憤,“這里本該人人平等,但歷史是個輪回,我們永遠都會犯同樣的錯誤。唯一的不同在于這次被踐踏在泥濘中的是誰。”他焦躁不安地折斷一株草稈,繼續(xù)說,“幾大家族確實惡跡斑斑,導(dǎo)致災(zāi)荒連連,民不聊生。但當下的狀況更為糟糕。”

喬納斯想了想。老師告訴過他們不會再有災(zāi)荒了。除了少量獻給解放政府,他們可以享用所有豐收的糧食。

“你在饑荒中失去過很多親人嗎?”狐貍問了個成年人會問的問題。

“我就有個妹妹夭折了。達米楊之所以這樣——曾經(jīng)的達米楊——也是災(zāi)荒鬧的,母親沒有足夠的糧食喂他。你有失去過親人嗎?”喬納斯回答道。

達米楊的嘴扭得變了形。好一會兒,叔叔都沒有回復(fù)。“不,”等到終于開了腔,他說的卻是,“不是很多。”達米楊滿臉通紅,喬納斯意識到叔叔因某事而內(nèi)疚了,卻猜不出到底是什么。“關(guān)于饑荒,我寫了一組詩,”他說,“很多年前寫的。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或許,你想聽聽其中幾首?”

喬納斯猶豫了片刻。他不確定自己十分是否喜歡詩歌,但要是他聽了,就能問更多關(guān)于斯坦科和都城的事兒了,還能問問天上的群星和叔叔即將要去的其他星球。

“好吧,”他同意道,“只要不是太長。”

對狐貍來說,這周流逝的速度時快時慢,慢的時候令人痛苦,快的時候又叫人害怕。佩塔爾到處散布謠言,說田地邊緣之外的舊谷倉里有碎玻璃,還有一只漏油的油桶,村里的父母聽到后紛紛叫自己孩子離谷倉遠點。晚上,狐貍要么就是和布蘭卡一起鉆研電路原理圖,要么就跟佩塔爾一起溜出去看飛船。

而在白天,他大都和喬納斯待在一塊兒。這孩子很聰明,腦子里有問不完的問題。自打狐貍給他讀了那些詩后,他便一直沉迷于詩歌的魅力之中,如饑似渴地讀起來,倒不一定非得是狐貍的作品——他更喜歡聽狐貍朗誦古典大師們的作品,它們更大膽、節(jié)奏更分明。漸漸地,他開始用木炭在臥室的墻上涂寫自創(chuàng)的詩句,這讓佩塔爾和布蘭卡大為不滿。

他讓狐貍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因為太聰明而與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太自以為是又太固執(zhí)己見,簡直到了令人擔憂的地步。但令狐貍擔憂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飛船已經(jīng)調(diào)試完畢、加滿了油,隨時可以起飛。據(jù)村子里的天氣探測器預(yù)報,兩周之后將有一場暴風(fēng)雨。狐貍將在雷鳴閃電的掩護下起飛。他留在村子里的日子,偽裝成達米楊的日子,終于所剩不多了。

此時,狐貍正在擁擠的臥室里,手握一根喬納斯的木炭在墻上寫著。這孩子最愛的那首詩是短詩,盡管如此,要在墻上清晰地抄錄下來還是很費時間的。他才寫到一半,小手抹得漆黑,就聽到喬納斯回家的聲音,緊接著,布蘭卡的一陣尖叫傳來。

狐貍嚇得怔住了,豎起耳朵聆聽軍靴踏在地面上鏗鏘作響的聲音,卻只聽到布蘭卡氣呼呼的問訊聲和喬納斯幾乎聽不清的回復(fù)聲。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手,走進廚房。

喬納斯正面帶慍怒地站著,襯衫盤繞在手上,一旁的布蘭卡顯然怒不可遏,狐貍一看見喬納斯光裸的背上一塊塊的淤青就明白了。

“是哪個雜種打了你,我要把他撕成兩半!”她大聲說,“喬納斯,發(fā)生什么了?我的寶貝兒子,發(fā)生什么了?”

喬納斯抬起頭,“是老師拿鞭子抽的,他說我扯謊。”說著,他轉(zhuǎn)過身來,眼神定格在狐貍身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狐貍似乎能猜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我們今天在學(xué)革命的敵人,”喬納斯說,“說有位貴族勸新政府放那些貴族們一馬,幫著那群人逃脫處罰,離開了這顆星球。他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狐貍,因為他有一頭紅發(fā)。”

“哦,不,”布蘭卡嘟囔著,“喬納斯,你說了什么?”

“我說他幫助了革命,”喬納斯直視狐貍,眼神里帶著挑釁,“我還說那首詩就是他寫的,那首說什么貴族肚子里流著我們的血的詩。”

“喬納斯,你不該這么說的,”狐貍驚詫于此時的自己居然還能說出話來,“這太危險了,太危險了。”心底再次涌起的惶恐不安令他全身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們有基因記錄,一查就知道我和你父親是表兄弟。”

喬納斯搖了搖嘴唇,但眼神里依然透著股挑釁。“我想變得勇敢些,”他說,“強壯、勇敢、誠實,就像達米楊希望的那樣。”

狐貍感到一陣茫然,他意識到無論喬納斯看起來多么聰明,他始終還是一個孩子。他不可能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或許是狐貍的錯吧,一直往他的腦子里塞那些詩句。

或許他們會很幸運,老師不會將喬納斯的事告訴其他人。狐貍以前也被幸運女神眷顧過。

父親回家后,母親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他整個身子都癱了下來。喬納斯能感受到他的失望,就跟自己背上的紅腫一樣真切,更糟糕的是,他能看出來父親害怕了。整個晚上,直到他背上抹了藥、肚子朝下躺到床上之前,家里都一片死寂。他知道自己犯了錯,是,他是沒直說叔叔就在他家,但他說得已經(jīng)夠多了。

喬納斯想向叔叔道歉,可狐貍此時正一動不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用達米楊的聲音咕噥著什么“一切都會沒事的”“什么都不用擔心”之類,聽起來連他自己都不信。背后傳來的切膚之痛和腦子里紛亂的念頭擾得喬納斯很晚才睡著。一個噩夢還沒做完,他就被母親搖醒了。

“起來,喬納斯。你也是,達米楊。”

喬納斯痛苦地睜開雙眼,窗外依舊一團漆黑,一陣尖銳的嗡鳴聲從外面?zhèn)鱽怼碳{斯認得這個聲音,是一艘旋停機。驟然間,恐懼令他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我要尿尿。”他說。

“待會兒再去,”母親說,“來了些人,正在審問你父親,等下還要搜房子,”她的聲音像一根繃著的弦,“他們要是來問你任何問題,回答之前一定要三思。謹記,叔叔根本就沒來過。”

說完,她就走出去了,留下喬納斯和叔叔待在房間里。從門廊里泄出的微弱燈光中,他能看到達米楊的小圓臉上寫滿恐懼,引人憐惜,他差點就想抓住他的小手,輕輕地捏,就像眼前的人是真正的達米楊,而非狐貍。喬納斯豎起耳朵聽著跟父親談話的陌生聲音,其中一個人聽上去很生氣。

門廊里響起腳步聲,接著房門大開,母親跟著兩名士兵走了進來,父親在后面跟著。他們雖個頭不如父親高,但黑色外套外加派頭十足的武器讓他們看上去更壯更嚇人,像是飛行的黑色搜捕機突然變成了人。

“早上好,孩子們。”其中一位說,盡管現(xiàn)在是半夜。他皮笑肉不笑,接著舉起一只拳頭,行了一個新政府的軍禮。

喬納斯還了禮,然后朝叔叔遞了一個眼色,可達米楊的小拳頭就是沒舉起來。還好,那士兵的注意力在他身上,沒去管他叔叔。

“你就是老大吧,”他說,“叫喬納斯,對嗎?聽我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老師說,你今天在學(xué)校說了些很奇怪的話。都說了什么啊?”

喬納斯覺得口干舌燥,只好從兩個男人寬厚肩膀的縫隙處看向母親。母親正準備說話,另一位士兵就將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警告的動作。

“我們想聽喬納斯說,不想聽你說, ”第一位士兵說,“喬納斯,你到底跟老師說了什么?”

喬納斯知道現(xiàn)在需要的是勇氣,而非誠實。“我說狐貍是幫革命的,”他說,“是我弄混了,我還以為狐貍就是拉扎爾呢,衛(wèi)星上播的那些歌都是拉扎爾寫的。”他瞅了眼兩位士兵,不確定他們是否相信他,旋即掀起睡袍,扭過身子,避免和他們對視,“老師非常生氣,沒給我解釋的機會,就開始抽我了。”他說,“你們看看給我抽的。”

“幾條疤痕而已,死不了人,”士兵說,“只會讓你看起來更硬漢,你那些小女朋友們會喜歡的,不是嗎?轉(zhuǎn)過來。”

喬納斯放下睡袍,轉(zhuǎn)過頭去,讓士兵檢查他的后腦勺。叔叔在士兵看不到的角落沖他點了點頭,以示鼓舞。

“你知道這個叫狐貍的反革命是你家親戚嗎?”士兵問,“確切來說,是你父親的表哥。”

“知道,”喬納斯說,“但我們跟他沒有來往,他從來都沒來過我家。”

另一位一直沒有開口的士兵哼笑一聲。“這可不一定,”他的聲音沙啞如瓦礫,“待我們聞一聞再說。”他從夾克里掏出一件設(shè)備,覆在鼻子和嘴上。

喬納斯聽說過嗅鼻面具——有一天在田地里,叔叔跟他解釋過它的工作原理:由于基因和細菌的作用,任何人身上都帶著獨特的氣味;這種氣味哪怕只有一毫一絲都能被嗅鼻面具偵測到——但他此前從未見過。戴上面具的士兵看起來像一只動物,吸氣的聲音被放大,夾雜著爆裂聲,嚇得喬納斯直哆嗦。

士兵身后的母親抱著雙臂,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喬納斯知道她腦子里肯定正想著拿起清潔劑,擦洗叔叔坐過的所有椅子和用過的所有餐具。叔叔原本的那具軀體好幾周前就處理掉了,氣味應(yīng)該也消失了吧?

嗅檢員在屋子里四下聞了起來,另一個士兵則俯下身子看墻上用木炭寫的文字。“這是什么?”他問,“課文?”

“對。”喬納斯輕聲回答。

“很好,”士兵說。喬納斯注意到他的眼神是從右向左,而非從左向右,便意識到跟大多數(shù)村民一樣,這個士兵也不識字。這讓他放松了一些。

這放松只持續(xù)了一小會兒,他便看到嗅檢員在叔叔身邊停了下來。“這孩子的腦袋怎么了?”嗅檢員的聲音失真刺耳。

“摔的,”站在門廊里的父親說,“幾個禮拜前的事了。腦子還沒完全恢復(fù),他的反應(yīng)有點慢。”

“是嗎,小子?”嗅檢員問道。

喬納斯攥緊了雙拳。雖說達米楊的身體里只有叔叔意識的電子備份,但喬納斯還是擔心嗅鼻面具或許連意識也能檢測到。

叔叔一臉困惑,傻笑著抬起頭來,伸出手去就要摸那面具。嗅檢員后退了一步,旋即將他推向門邊,動作比喬納斯想象的要輕柔,然后繼續(xù)搜索。喬納斯呼了口氣,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屏著呼吸。

嗅檢員搜查完了臥室,朝其他房間走去,喬納斯和家人慢吞吞地跟在他旁邊給他開門開櫥柜,以便向他展示沒有陷阱,也沒有任何需要隱藏的東西。嗅鼻面具發(fā)出可怕的吸氣聲,令喬納斯戰(zhàn)戰(zhàn)兢兢、牙根發(fā)軟。這真像一場奇怪的夢魘,一場噩夢,他的雙眼酸痛不已,膀胱感覺就要爆炸。

終于,他們搜完了地窖;嗅檢員看上去很不甘心,另一位士兵則感覺松了口氣。“既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情況,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說,“記住,一旦他以任何形式聯(lián)系你們,請立馬上報。他不是人民中的一員;自打?qū)⒋鎯ζ髦踩肷眢w的那天起,他就自動同你們和所有正派人士劃清了界線。”

父親沒有說話,只點點頭,然后送兩位士兵出去。喬納斯跟在他們后面,他想確定——真正的確定——噩夢已經(jīng)結(jié)束。父親沒有叫他回屋。兩位士兵走出前門,走到灌木叢旁時,嗅檢員突然停了下來。他臉上還戴著面具,可怖的吸氣聲在靜謐的夜空中回蕩。

喬納斯想起叔叔燒剩下的骨骸殘渣就埋在灌木叢底下。父親屏住了呼吸,直勾勾地盯著不肯離去的嗅檢員。

喬納斯強打精神,告訴自己要勇敢,隨后在父親拉住他之前嗖的一聲沖出門去,跑到嗅檢員身后拽住他的胳膊大聲問,“能讓我看一眼旋停機嗎?”

嗅檢員飛快地轉(zhuǎn)過身來,一把將他推開。喬納斯發(fā)出一聲洪亮刺耳的尖叫——母親最討厭的那種——隨后任由一股熱流從下體噴射而出,浸濕了自己的雙腿,還淋濕了灌木叢和兩位士兵的靴子。喬納斯感到一陣暢快,特別是看到嗅檢員一把摘下面具,破口大罵的時候。

“不是說小的那個才是智障嗎?”他說。

“他嚇到了,”父親沖出來,抓住喬納斯的胳膊,“你們嚇到他了。請你們快走吧。”

在喬納斯的注視下,兩位士兵爬上旋停機,飛走了。

旋停機的嗡鳴一消失在天際,狐貍就告訴佩塔爾和布蘭卡,他必須今晚就走。他小小的身體上全是汗水,心臟還在突突直跳,劇烈得仿佛肋骨都要被震裂。

“剛才差點兒就被發(fā)現(xiàn)。”他說,“太危險了。我必須在今晚起飛。”

當時,大伙兒都聚在廚房里。布蘭卡正拿著一塊抹布在水下沖洗,準備拿給喬納斯清洗尿漬。佩塔爾則站在一把椅子后面,雙手緊緊抓住椅背,以椅子腿為基點前后搖動著椅子。聽到狐貍的話,他們?nèi)ゎ^看著他。

“可今晚沒有暴風(fēng)雨啊,”布蘭卡將抹布遞給喬納斯,“飛船的排氣痕跡會被人看到的,起飛時也會很吵。”

狐貍搖了搖頭,“村里沒人知道飛船起飛時看上去、聽起來是什么樣的,”他說,“另外佩塔爾,你不是跟村里人都說了谷倉里有油桶嗎?”

他表弟眨了眨眼。“對,”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望向妻子,“我們可以把谷倉燒了,這樣就能掩蓋飛船起飛時發(fā)出的噪音和光亮了。”

布蘭卡慢吞吞地點點頭。“好吧,好吧。你們需要幫手把飛船推出谷倉,我跟你們一塊兒去。”

“我也想去。”喬納斯睜著大眼睛,邊拿抹布擦手邊說。狐貍忽然想到了墻上的那首詩,他沒有寫完。

“帶上喬納斯吧,”他說,“走之前也好道別。”

幾分鐘后,一行人穿戴整齊走出家門,快速穿過那片田地。夜風(fēng)凜冽,刺痛著狐貍的臉。在懼怕與期待的雙重驅(qū)動下,他快速邁著小短腿,勉強跟上拖著汽油前行的佩塔爾和布蘭卡。喬納斯興奮異常,前竄后跳,已然忘記了剛剛的害怕。

“我尿在士兵靴子上了。”他小聲說。

“我從窗戶里都看見了,”狐貍嘟噥道,“嗅鼻面具檢測不到骨灰中的DNA,所以他什么證據(jù)也沒有。”

“哦,”喬納斯的臉羞紅了,“要是再來一遍,我還會這么做。我恨那些貴族,也恨那些士兵。我想要人人平等,像你說的那樣。”

布蘭卡將手指放上嘴唇,喬納斯不再說話了。狐貍很高興終于能喘口氣。他們從神樹下走過,繁茂的枝葉盤旋而上,直指星光點點的黑色夜空。有那么一會兒,狐貍獲得了想象未來的勇氣:他會穿越這個星球的屏障,投入到文明的懷抱中;他會將自己排除萬難重獲生機的故事講給那里的人們聽;自己曾在這里風(fēng)光一時,或許到了別的世界,他也能再獲美名。

而喬納斯一家則會留下,忍受煎熬。這個念頭折磨著他的心,他試圖不去想它。他提醒自己,佩塔爾和布蘭卡都是聰明人。他們知道怎么夾起尾巴做人,更明白要生存就要閉緊嘴巴的道理。

在廢棄谷倉的入口處,狐貍點亮從廚房帶來的小燈籠,為佩塔爾和布蘭卡照亮了前方的路。他們用佩塔爾昨天造的一架木頭雪橇將這架微型飛船拖到谷倉外。喬納斯將稚嫩的肩膀靠在飛船上,從后往前推。

從飛船的頭部到最后的排氣管,狐貍將能檢查的地方都檢查了一遍,隨后一把拉開脫扣,飛船的窗戶應(yīng)聲而開。駕駛艙準備就緒,標志著生命維持系統(tǒng)正常運行的指示燈在黑夜中發(fā)出幽藍的光。一切都準備好了。就在此時,狐貍余光一掃,看到了正在仰望星空的喬納斯。

能活下來的都能夾著尾巴做人,這是狐貍從歷史中總結(jié)出來的真理,憑直覺,他知道這條真理在這里也適用。喬納斯不是能夾著尾巴做人的家伙。或許他將來能學(xué)會?狐貍不這么認為。

趕在自己還沒后悔之前,他轉(zhuǎn)過身去,面向布蘭卡。“應(yīng)該讓喬納斯走,”他說,“而不是我。”

喬納斯猛地扭過頭來。狐貍卻沒看他,只盯著布蘭卡的臉,那臉上沒有露出半絲驚訝之情。狐貍心想:村里的人還真是不一樣,真搞不懂他們。

“你什么意思?”佩塔爾大聲質(zhì)問起來。

“應(yīng)該讓喬納斯坐飛船離開。”狐貍一面解釋,一面想自己之前叫他們帶上喬納斯的原因,是不是潛意識里就想著要這么做了呢?內(nèi)心深處,他肯定一直明白自己需要這么做;就這一次,做個勇者吧,完事兒后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做回那個懦夫了。“他已經(jīng)得罪了老師,還尿了士兵一身,”狐貍繼續(xù)解釋,“留在村里,他只會繼續(xù)惹麻煩,也會給你們帶來危險。”

“給我們帶來危險的是你,”佩塔爾怒氣沖沖地說,“表哥,難道你要把我另一個兒子也帶走嗎?”

“佩塔爾,他從來都與村子里的生活格格不入。”布蘭卡說,狐貍第一次看到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他總是仰望星空,我們不是總這么說他的嗎,記得不?”

“換個地方,他會更安全,”狐貍說,“讓他乘飛船走吧,之后的所有操作都是自動化的。”他停下來,吸了口氣,“他走后,你們可以把谷倉燒了,并對外界聲稱他當時在里面玩耍。需要證據(jù)的話,可以拿我原本那具身體燒剩下的殘渣。”

佩塔爾看著兒子,聲音嘶啞地問道:“這是你想要的嗎,喬納斯?”

喬納斯咬了咬嘴唇,扭頭面對狐貍:“那我還能回來嗎?”

“短期內(nèi)不行,”狐貍說。他知道在當下的權(quán)力真空中,各路勢力仍在爭斗不休,形勢只會愈加惡化,“但總有一天,等局勢穩(wěn)定,你就能回來了。”說這話時,他自己內(nèi)心也沒底,他幾乎都希望喬納斯拒絕這個邀請了。

“我想去。”喬納斯鄭重地說。佩塔爾發(fā)出啜泣聲,將他擁入自己雙臂中。布蘭卡從背后抱住喬納斯,將臉頰貼到他的臉上。狐貍感到一陣羞恥,扭頭望向別處。

“那叔叔怎么辦呢?”喬納斯問道,他悶悶的聲音在爸媽的擁抱中傳來,“他以后永遠都是達米楊了嗎?”

見表弟直起身來,狐貍咽了口唾沫,壯起膽子迎上他的目光。“你們可以對外聲稱我也死在了大火中,”他說,“就跟人說達米楊也被燒死了。我會離開這里,去北邊試試運氣。這樣你們就不用一直看到我,想起悲傷的事了。”

佩塔爾側(cè)過頭去看著布蘭卡,夫妻二人同時慢慢地搖了搖頭。“你永遠都替代不了達米楊,你也永遠替代不了喬納斯,”布蘭卡說,“但怎么說你都是我們的家人。這么長時間了,我們一直將你保護得很好,不是嗎?”

狐貍又擁有了想象未來的勇氣;未來在村里,他會隨著達米楊的身體慢慢長大。以前,他確實設(shè)想過退休后歸隱田園,而經(jīng)歷過這一切之后,他早已精通夾著尾巴做人的藝術(shù)。很快,他頭上的繃帶就會取下,他會找醫(yī)師剃光他的頭發(fā),在存儲器上移植一片人皮封蓋,那些人就再也探測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了。

或許幾年過后暴亂就會停止。或許那時,達米楊會成為一名詩人,一名比曾經(jīng)的狐貍更優(yōu)秀的詩人。

“謝謝,”他說,“謝謝你們。”

他退到一側(cè),讓佩塔爾夫婦與孩子告別。喬納斯雖然盡力裝出悲傷的樣子,但狐貍能看見他的眼睛不住地往飛船那邊瞟,興奮的笑已經(jīng)爬上了嘴角。孩子緊緊地抱了抱母親和父親,然后走到狐貍跟前。

“你以后可以睡我的床,”他說,“我的大些。”他正要張開雙臂時頓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做出握手的姿勢。

狐貍緊緊握住他的手。“我會的。”

喬納斯艱難地爬進駕駛艙,在身上纏滿安全網(wǎng),以確保在起飛過程中不會飛出座位。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就算狐貍后悔也來不及了。窗戶嗖地關(guān)上了。不知何處傳來汽油的味道,刺痛著狐貍的鼻子,他扭頭一看,原來是佩塔爾正往谷倉一側(cè)澆油。待他忙完,布蘭卡一手抓起他黏糊糊的手,一手抓起狐貍的,三人退到安全距離以外。

淺灰色土地上的飛船隆隆作響,做著啟動前的準備。很快,發(fā)動機就點火成功了。狐貍感到胸腔里一陣震顫,全身上下的骨頭也跟著震了起來。在一團篝火般的橘黃色火焰推動下,飛船開始飛升,與此同時,一條火舌爬上了谷倉的屋頂。飛船的引擎加速運轉(zhuǎn),射出更耀眼的光,狐貍覺得有些刺眼,他不時眨起眼來。待到他再次注目觀看時,飛船只剩下一個光點,消失在漫漫天際。

熊熊烈火吞噬了谷倉,火焰騰飛,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雖然在火光照耀下看不見閃閃星辰,但狐貍卻能想象喬納斯越過星河,穿過封堵,奔向自由的畫面。他余光一掃,瞥見佩塔爾高舉起一只手,五指張開,而非軍禮那般攥緊拳頭。

狐貍舉起胳膊,也做出了同樣的手勢。

【責任編輯:吳玲玉】

①文中杜撰的一種外星建筑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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