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融借款糾紛中股東會決議瑕疵對擔保合同效力的影響

廣東偉倫律師事務所，廣東 惠州 516003

一、案情簡介

2014年8月，A銀行向陳某氽、高某、陳某平發(fā)放三筆借款共計人民幣2000多萬元。擔保人陳某平（借款人）、胡某福以名下共有的位于惠州市的一套房產為上述借款提供抵押擔保責任，并辦理了抵押登記手續(xù)。擔保人B公司與A銀行簽訂了一份《最高額保證合同》，約定對上述借款承擔連帶保證責任。其中，借款人陳某平是B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兼最大股東，享有80%的股權。另一股東簡某享有20%的股權。在貸款申請時，陳某平根據A銀行的要求，提交了一份B公司同意為股東陳某平借款提供保證擔保的《股東會決議》。由于借款人提供的抵押房產價值大于借款本金，A銀行對于B公司《股東會決議》上的股東簽名沒有進行面簽，沒有對陳某平提交的《股東會決議》的真實性及合法性予以嚴格審查。

A銀行按照合同約定向借款人發(fā)放了款項。借款人獲得借款后，部分用于償還債務，部分用于發(fā)放民間借貸。在借款期間內，由于民間借貸資金發(fā)生壞賬，以及股東陳某平與簡某因B公司的股權發(fā)生糾紛而提起訴訟，導致借款人無法按時償還借款本息，A銀行經過多次催收無果，以違約為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借款人償還借款，處置抵押物以優(yōu)先受償，并要求B公司作為保證擔保人對借款本息及費用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在此期間，簡某已經取得了B公司的控股權。簡某以股東會決議中簽名非本人簽署以及《最高額擔保合同》中B公司的蓋章是假印章為由，代表B公司應訴，主張不應對借款本息承擔保證擔保責任，并在一審法院申請筆跡及公章鑒定。

一審法院同意了簡某的鑒定申請，鑒定結論證實《股東會決議》中的簡某簽名非其本人簽署，《最高額擔保合同》中B公司的蓋章與公安機關備案的公章不符。經過一審法院開庭審理，在庭審質證過程中，A銀行及借款人陳某平向法院陳述B公司成立之初就雕刻了兩枚公章，兩枚公章同時在使用，并向法院提交了以非備案公章對外簽訂合同的文本作為證據。同時A銀行代理律師主張《股東會決議》屬于公司股東對公司經營行為作出的內部文件，只對公司內部及股東之間發(fā)生法律效力，對股東之外的第三人不具有法律約束力，因此不影響B(tài)公司承擔連帶擔保責任。

一審法院經過審理，于2016年7月下達民事判決書，判令被告借款人陳某氽、高某、陳某平、王某麗對上述借款承擔共同清償責任，抵押人陳某平、胡某福在抵押物價值范圍內承擔抵押責任。但以雙方簽訂的《最高額保證合同》中的印章與公安備案的印章不符及B《公司股東會決議》上“簡某”手書簽名非簡某書寫等為由，駁回了A銀行要求B公司對借款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訴訟請求。

A銀行收到一審判決后，征求了代理律師意見，代理律師認為，即使《股東會決議》簽名不真實、《最高額保證合同》中蓋章與B公司在公安機關備案的印章不符，B公司也不應該完全免責。B公司在簽訂《最高額保證合同》中存在過錯，應承擔一定的過錯責任，建議A銀行提起上訴。A銀行采納了律師的意見，依法向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后經過二審法院審理，認為《最高額保證合同》中加蓋的公章與公安機關備案的不一致，屬于違反行政管理規(guī)定的行為，作為提供擔保這一民事行為而言，即使與備案公章不一致，也對B公司具有法律約束力。對于《股東會決議》中簡某的簽名非其本人簽署，A銀行審批貸款過程中審查不嚴，存在過錯，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關于公司履行對外擔保的相關法律規(guī)定，依法認定該擔保行為無效。但主合同有效，擔保合同無效，并且債權人、擔保人存在過錯的情況下，二審法院改判B公司對陳某氽、高某、陳某平應償還貸款本息不能清償部分，承擔30%的連帶賠償責任。

二審判決下達后，B公司不服，認為不應承擔30%的連帶賠償責任，依法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廣東省高院經過審查，駁回B公司的再審請求。現本案二審判決已生效，并進入執(zhí)行階段。

二、法律分析

本案是一例典型的因金融機構貸款審查程序不嚴格而引起的擔保行為是否有效的問題。其爭議的焦點主要是《股東會決議》是否有效、非備案公章所簽訂的合同是否有效以及因此而導致擔保人是否承擔瑕疵擔保責任問題。

關于股東會決議瑕疵所提供的擔保是否有效問題，法理及司法實踐中一般有三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公司向其他企業(yè)投資或者為他人提供擔保，依照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由董事會或者股東會、股東大會決議；公司章程對投資或者擔保的總額及單項投資或者擔保的數額有限額規(guī)定的，不得超過規(guī)定的限額。”及第二款規(guī)定：“公司為公司股東或者實際控制人提供擔保的，必須經股東會或者股東大會決議。”［1］因此，《公司法》要求公司為股東擔保必須經過股東會或股東大會決議，這個屬于效力性規(guī)范。如無股東會決議同意或股東會決議有瑕疵導致股東會決議無效，就違反了上述法律規(guī)定，應當認定擔保行為無效。第二種觀點認為：《公司法》第十六條的規(guī)定屬于公司治理規(guī)范，調整的是公司內部以及公司股東之間的權利義務，股東會決議股東之間決定公司經營、管理等重大事項的內部決議，只對公司或者股東產生拘束力，對于公司或股東之外的第三人不具有法律上的拘束力，違反該規(guī)定只在公司與股東之間產生損害賠償責任問題，并不影響公司對外擔保的效力。因此股東會決議瑕疵不影響擔保合同的效力。第三種觀點認為：《公司法》第十六條明確規(guī)定公司為股東提供擔保，須經股東或股東大會決議。其立法目的是防止大股東或控股股東利用優(yōu)勢地位侵犯中小股東利益。法律規(guī)定具有公示作用，任何第三人均應知悉，作為出借一方的債權人有義務審查公司為股東提供擔保是否經過股東或股東大會決議。如債權人未盡相應審查義務，屬于存在過失，對擔保合同無效具有過錯，應承擔相應責任。同時，如果作為擔保人的公司由于公司管理或印章使用存在漏洞，出具有瑕疵的股東會決議或簽訂有瑕疵的擔保合同，對于擔保合同無效也具有相應過錯，也應當按照法律承擔瑕疵擔保的過錯責任。

在法院的審判實踐中，由于具體案情不同，股東會決議或擔保合同存在瑕疵的具體情形各不相同，導致類似案件的判決結果也不盡相同。具體在本案中，借款人陳某平提供的2014年8月的《公司股東會決議》中雖有陳某平的簽名，但另一股東“簡某”手書簽名經鑒定為非本人書寫，故認定該股東會決議并未形成有效決議，一審法院據此判決陸洲公司不承擔擔保責任，很大程度上就是采納的第一種觀點。而二審法院經過審理，雖然認定股東會決議無效，從而導致擔保合同無效，但沒有一刀切的將責任全部歸咎于債權人。借款人存在提供虛假材料騙取貸款；擔保人因管理不善在未合法通過股東會決議的情況下與債權人簽訂《最高額保證合同》；而債權人沒有盡到合理的審慎義務，沒有嚴格審查貸款申請材料，三方均存在過錯。二審法院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在分清過錯及責任的情況下，依法改判B公司在借款人不能清償部分承擔30%的連帶賠償責任。［2］實際上采納的是上述第三種觀點。二審判決相對于一審判決的簡單、粗暴而言，更加公平、合理、合法。既維護了其他不知情股東的合法權益，同時也是給B公司及股東一個教訓，公司的經營和管理應當合法、合規(guī)，否則，也可能承擔不必要的責任和損失。

關于使用非備案公章簽訂的保證合同是否成立的問題。根據本案中一審及二審庭審查明的事實，B公司刻制了兩枚印章，兩枚印章存在同時混同使用的情況。雖然根據鑒定結果顯示，A銀行與B公司簽訂的《最高額保證合同》中與向公安機關備案的公章不一致，但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使用未經備案的公章簽訂的合同無效。根據民法中“法無禁止即可行”的原則，因B公司同時在使用兩個公章，只要在保證合同上加蓋，就應認定是B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作為債權人的銀行無法也不能審查出合同中加蓋的印章是否經過公安機關備案。如因公章是否備案都需要銀行去查證的話，是對銀行審查義務要求的過于苛刻，是否有效公章的責任應當由材料提供人承擔，銀行應僅僅負擔表面審查的義務。但很遺憾，一審法院沒有采納代理律師的這一觀點。二審法院經過審理認為即使公章使用存在違反行政管理的規(guī)定，但不影響民事行為的效力，即使是非備案的公章，只要公司正常使用，也不影響合同的效力。因此二審法院對上述錯誤予以糾正，符合事實與法律規(guī)定。

三、法律建議

作為出借款項的金融機構，在貸款過程中嚴格履行審查義務是有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yè)銀行法》第三十六條規(guī)定：“商業(yè)銀行貸款，借款人應當提供擔保。商業(yè)銀行應當對保證人的償還能力，抵押物、質物的權屬和價值以及實現抵押權、質權的可行性進行嚴格審查。”［3］以及《貸款通則》第二十七條：“貸款人受理借款人申請后，應當對借款人的信用等級以及借款的合法性、安全性、盈利性等情況進行調查，核實抵押物、質物、保證人情況，測定貸款的風險度。”通過上述的案例事實及法律分析來看，作為出借款項的金融機構在發(fā)放貸款過程中，一定要嚴格按照上述法律規(guī)定及金融機構貸款的流程和要求審查借款材料，對資料的真實性及合同簽訂的合法性予以嚴格審查，防止出現因審查不嚴格導致合同無效或擔保權利無法得到法院支持的情形，給銀行資產造成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