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彌勉
內江市公安局市中區分局,四川 內江 641000
在偵查訊問這一社會互動過程之中,嫌疑人主要考慮幾點因素:1,個人利益得失;2,他人利益得失;3,社會認可;4,自我認可(Lye&Daniel,2014)。曾經有過被訊問經驗或者從事法律工作的人有更大可能做出最優選擇,但對于缺乏決策效果和可能結果信息的被訊問人,往往會因信息的缺少,從而試圖保持一個單一的總體反應策略(如坦白、回避、沉默等),并最終做出“有害”決定。
隨著我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不斷完善,法治建設不斷加強,嫌疑人被蓄意操縱決策的可能性被最大限度的降低。但我們仍需警惕,任何經過脅迫或者引誘得出的供詞,無論多么輕微或者溫和,都不應被允許(蔡藝生,2019)。
究其根本,嫌疑人所做出的選擇,都是能夠為自己或他人帶來好處的。比如嫌疑人被判刑會給家人帶來麻煩(他人利益得失);害怕進監獄所以選擇撒謊逃避(個人利益得失);為了取悅訊問人(社會認可);只求問心無愧(自我認可)。
有三個主要因素決定嫌疑人的第一反應:嫌疑人的背景與犯罪行為;個案的語境因素;以及訊問人的訊問技巧。訊問技巧反過來由訊問人的信念和態度決定,而嫌疑人的背景與犯罪行為往往會左右訊問人的信念與態度(如面對涉嫌猥褻兒童罪的嫌疑人時,絕大多數訊問人難以保持客觀與冷靜)。在訊問的過程中,辦案人員所能得到的后續回答和最終回答是嫌疑人做出第一反應后根據“敵我”優劣態勢所判斷出的。辦案人員所需要重視的是區分第一反應和最終回答,因為所收集口供的力度(尤其是犯罪主觀要件)會因嫌疑人對后續問題與訊問技巧的不同解讀而發生變化。
案件以及嫌疑人的背景因素是那些犯罪嫌疑人的固定特征和案件事實,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可能使嫌疑人或多或少地坦白。這其中包括了:嫌疑人的犯罪史;犯罪嚴重性;犯罪類型;嫌疑人的年齡;嫌疑人的性別。
拿嫌疑人的犯罪歷史來說,可以據此說明案件特征、訊問策略和嫌疑人行為之間可能存在的相互作用。如果一個嫌疑人有一長串的前科,他更傾向于快速認罪,因為之前的經驗表明,這是最好的做法。受現代傳媒語境(主要為各類警匪片)的影響,部分無前科嫌疑人對執法機關發動的必要性和自己的狡辯能力有著脫離實際的(甚至幼稚的)認識(Brockton,2015)。在筆者參與辦理的幾起販毒案件中,嫌疑人試圖通過保持沉默來逃避刑罰,這種行為倒逼辦案人員深挖線索抓獲更多買家,刑期高筑的嫌疑人在意識到事態嚴重性后才后悔錯過了坦白從寬的機會。
語境因素是案件特征的一個特殊子集,它可能與嫌疑人以及訊問人的行為有關。主要的語境因素是法律咨詢以及證據的強度,而其他因素,如辦案單位的位置、訊問的次數和被采取強制措施的時間也會被考慮在內。其中的環境因素會隨時間而變化,如對未成年人的訊問,一開始法定代理人因故缺席,由其他成年親屬代替,隨后法定代理人又到場的。
對嫌疑人不利的證據的力度是決定嫌疑人行為和采訪風格的主要因素。當證據不足時,辦案人員可采用的采訪策略范圍有限,但是隨著證據的補足,就會出現更大范圍的操作空間。同樣,犯罪嫌疑人對不利于他們的證據的了解,是他們如何回應一項指控的關鍵預測因素。這里重要的是嫌疑人對警方證據的了解程度。對于被現場抓獲的嫌疑人,他們知道警察有強有力的證據來對付他,所以在訊問中狡辯是沒有作用的。而在一些人身傷害案件中,缺乏基本醫療常識的嫌疑人,往往會對受害人傷情產生誤判。好比一對婆媳爭吵,兩人互相掐住對方脖子,雙方被拉開后兒媳婦被送去了醫院。婆婆篤定兒媳是想借此機會嚇嚇她,所以在訊問過程不斷咒罵兒媳,更是“主動”和盤托出自己想要殺死兒媳的想法,對好言相勸希望她冷靜客觀回答的提醒也是充耳不聞。隨后醫院傷情報告給出結論:兒媳因受此次傷害,甲狀腺功能衰退至低下,同時產生藥物依賴(重傷二級)。隨后兒媳婦即使同意就民事賠償部分進行調解,婆婆大概率也只能從輕或減輕處罰,難以免于刑事處罰。
案件的背景和語境因素不僅影響嫌疑人的行為,而且還影響訊問人的信念和態度。這反過來又會影響訊問人對訊問策略的選擇。是否相信嫌疑人有罪,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現有的證據。例如,證據充足時,審訊者對嫌疑人認罪的信心會非常高,采取侵略性的提問方式。還有一種可能是,訊問人有著自己偏好的訊問方式和技巧,并不受個案的情況影響。
在訊問開始時,絕大部分嫌疑人都或多或少抱著僥幸心理來應對,采取沉默或否認的回應,從而使訊問難以在短時間內結束。這種第一反應使得訊問人改變談話策略,如說服嫌疑人相信只要坦白之后就能從寬處理。在一系列的談話后仍不松口的嫌疑人,辦案人員通過不斷拋出證據在嫌疑人面前重構案件經過,那些強有力的證據迫使嫌疑人承認部分犯罪事實,但仍有可能在之后撤回承認,甚至依托自己的信息優勢,對警方尚未確認的重要細節加以偽造,使自己的供詞在大方向上一致,但是細節上與被害人或證人的陳述大相徑庭,從而達到免于處罰的目的。
訊問人的二次反應策略不僅取決于嫌疑人的第一反應,同樣也受訊問人在自己的經驗與知識框架內對嫌疑人反應的解讀影響。例如,辯護律師在建議嫌疑人保持沉默之后,訊問人反而借此機會繼續審問考驗嫌疑人保持沉默的決心,而不是默認嫌疑人會聽從律師建議。此時辦案人員所想的是嫌疑人在面對經濟壓力(高昂的律師費)和律師的不同想法時(如律師要求嫌疑人承認部分罪名以求得輕判而嫌疑人想要完全脫罪)會對辯護律師和辦案單位產生雙向懷疑,并在其中一方選擇相信或者兩邊都不選,從而為訊問打開突破口。
綜上,嫌疑人在訊問初期心里已有了桿秤,并權衡多方利弊來做出傾向性的判斷。而能夠往這桿秤上增減砝碼的,就是嫌疑人的背景與犯罪行為、個案的語境因素、以及訊問人的訊問技巧這三個主要因素。這個理論對絕大多數嫌疑人適用,然而在現代犯罪學研究之中,如李玫瑾(2010)所歸納的“缺乏自然情感力”、“道德白癡不可教化”等經過司法矯正仍不能回歸正常行為的缺陷人格人群,卻并不適用。治理犯罪和醫生治病一樣,我們不能只看病情不看病人,對此類人群的訊問研究仍需繼續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