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訴訟自認比較研究

王宇東

天津市河東區人民檢察院，天津 300171

自認是指在訴訟過程中，當事人一方對自己不利的證據明確承認的表示。在民事訴訟中，自認主要是指一方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做出對自己不利的陳述；在刑事訴訟中，自認是指被告人承認被指控犯罪事實的陳述，并且該陳述被認定為指控犯罪事實的證據①從最狹義的角度來講，我國自認制度是民事訴訟的概念，刑事訴訟未明文規定自認制度。

一、自認能否適用于刑事訴訟

對于刑事訴訟領域而言，“自認”只屬于一個“移植”的概念，能否適用于刑事訴訟證據規則，學界爭議較大，現將兩種觀點及其理由進行概述。

（一）肯定說的理由

1.自認存在于兩種訴訟中的理論基礎相同。二者均建立在人的理性基礎之上，一個正常而理性的人必然會明白自認不利于己方的事實意味著什么，當事人自認，說明其已經過充分考慮。當然，這是建立在完善、良好的訴訟程序之上的，必須排除諸如刑訊逼供等情形。

2.自認存在于兩種訴訟中的訴訟價值相同。承前文所述，二者都是對訴訟經濟效益的追求，但同時必須尊重公正價值。

（二）否定說的理由

1.自認制度與刑事訴訟中被告人不承擔證明責任相背離

現代刑事訴訟制度中，不能強迫被告人自證其罪，已成為各國刑事訴訟的共識。指控犯罪的證明責任在追訴方，被告人沒有義務向法庭提供對自己不利的陳述和其他證據，追訴方也不能采取非人道的方式強迫被告人提供對自己不利的陳述和其他證據。②被告人本不應進行任何自證，自認實質上反映出強迫自證其罪的思路。

2.與口供補強證據規則相矛盾

為了防止被告人錯誤地承認案件事實，導致冤假錯案發生，對于那些證據力薄弱的證據就需要其他證據加以證實，這就是補強證據規則，也就是為了達到排除合理懷疑效果。如果適用自認制度，那么被告人對自己陳述或者其他證據的自認具有拘束力，這與口供補強證據規制相互矛盾③。自認，特別是在英美法系，可以以當事人處分權為理由，使法官不經查實就進行定罪。

二、我國關于自認的相關規定

我國法律對于自認的最明確規定出自民事訴訟，《民事訴訟證據規則》第8條明確規定了自認的效力，除涉及身份關系外，一方當事人明確承認對方當事人陳述的事實具有法律約束力。我國刑事訴訟中雖未正式認可自認，但也有實際效果相同的規定。例如，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14條的規定，被告人認罪的案件可以適用簡易程序審判。又如，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適用簡易程序的案件，“不受關于詢問證人、鑒定人、出示證據、法庭辯論程序規定的限制。”在案件庭審程序中，對于被告人認罪的案件，法庭調查圍繞著量刑及其他重點問題進行。④

三、自認制度域外考察

在大陸法系國家，由于其職權主義傳統，檢察官和被告人對于實體問題沒有處分權，法律禁止以口供定罪。如日本《刑事訴訟法》第319條第2款規定：“不論是否被告人在公審庭上的自白，當該自白是對其本人不利的唯一證據時，不得認定被告人有罪。”但類似于簡易程序、被告人認罪的程序卻廣泛存在，只不過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限制。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二卷第八節規定了被告人在事先承認犯罪的情況下出庭的程序。第495-1條規定：“審判長不經事先辯論，進行審理裁判……”

有相當多的英美法特點的1989年新意大利《刑事訴訟法》明文確定了辯訴交易制度，規定在交易達成的情況下可以避開法庭審判。意大利《刑事訴訟法典》第444條規定：在條件適當的情況下，被告人和公訴人可以達成交易，按其提議的刑罰種類作為替代性刑罰，并且免除訴訟費、附加刑和安保處分，犯罪記錄5年內不再犯罪即可消滅，但法官會對交易內容進行審查，而且這種辯訴交易在適用上的限制較多。⑤

四、自認的效力

（一）免除證明的效力

一般情況下，在民事訴訟中自認能夠完全免除對方的證明責任。但在刑事訴訟領域，自認的免證效力在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之間有很大區別。承前文所述，英美法系奉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尊重當事人處分權，可以說在有罪答辯做出的情況下，自認具有免證效力；在大陸法系，自認受到限制，比如僅憑口供不能定罪，法國刑事訴訟中只有輕罪和違警罪適用簡易程序，意大利刑事訴訟法規定只有判處罰金刑或兩年以下監禁才可適用簡易程序。⑥

我國有僅憑口供不能定罪的規定，簡易程序的適用也受到較多限制，本文認為其規定可以說符合刑事自認制度應當進行的規定，因為刑事訴訟和民事訴訟根本上存在著重大差別，民事訴訟是對私權的處分，可以適用處分原則，而且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為“優勢證據標準”，相對容易達到。而刑事訴訟具有國家性、公益性，當事人的處分權必然受到限制，一方面公訴機關的公訴權不能拆分⑦，另一方面被告人具有反對強迫自證其罪的特權，因此必須對自認進行限制。被告人的自認必須建立在完全自愿的基礎上，要杜絕刑訊逼供或變相強迫被告人自認其罪，絕不能因為追求效率而突破人權保障的底線。⑧

（二）對法院的拘束力

在民事訴訟中，自認具有法律拘束力，法官應當在當事人一方自認的事實基礎上裁判，根據辯論原則，法院應當基于雙方當事人辯論做出裁判。但在刑事訴訟中，自認對法院的拘束力有所減弱。其中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又有所區分。

在英美法系國家，被告人的自認對法官具有相當大的約束力，如在美國辯訴交易中，法官會對辯訴交易進行審查，但僅局限于當事人是否自愿，而且這種審查是形式上的，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往往會同意辯訴交易。

在大陸法系國家，由于其職權主義的影響，被告人自認對法官的約束相對較小，如意大利的辯訴交易制度中，法官對辯訴交易享有全面和絕對的審查權，甚至可以越過檢察官同被告人達成交易，牢牢掌控辯訴交易過程，而且意大利辯訴交易不能降格指控。法國《刑事訴訟法典》第495-5條規定：“沒有受到異議的刑事裁定，或者沒有被檢察院提交輕罪法庭審理的刑事裁定，具有產生既判力之判決的效力。”關于既判力，篇幅所限，不再贅述，總之對法院甚至是其他法院都產生拘束力。

但在我國，情況又有所不一，我國未承認自認制度，不認可辯訴交易，也未承認既判力的存在。我國刑事理念仍然是“有錯必糾，有罪必罰”，只追求客觀真實，法院并沒有遵從當事人自認進行審判的職責，甚至可以主動調查，進行判決，如可以通過審查，否決采用簡易程序。

注釋：

① Elizabeth A.martin，Oxford Dictionary of Law［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13-14.

②宋英輝，湯維建.我國證據制度的理論與實踐［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173.

③宋強.我國刑事證據規則體系構建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7：251.

④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227條.

⑤陳瑞華.外國刑事訴訟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426.

⑥黃偉明.意大利式辯訴交易制度評介［J］.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2）：167-173.

⑦寧松，王志華.自認規則在刑事訴訟中的運用［J］.當代法學，2001（9）：57-60.

⑧沈德詠，江顯和.論刑事訴訟中的自認［J］.中國審判，2006（3）：4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