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晶晶
西北師范大學法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是美國最高院法官和著名法學家,他提出的實用主義法律思想對美國法理學有著劃時代的意義,使得美國產生了真正意義上的法哲學。偉大思想的形成離不開當時美國的社會文化背景和社會發展狀況。
霍姆斯基于實用主義的立場批判了當時美國法律界的主流思想——蘭德爾法律形式主義思想。1871年,時任美國哈佛大學法學院院長的蘭德爾在其著作《合同法判例選編》的序言中提出了他的基本觀點。他認為法律是一門科學,是由特定的原則或規范組成。一個合格的法律人應當能夠發現隱藏在那些判例中的基本的法律原則或規則。這些法律原則或規則的整體內部具有一定的規律性,并且是普適性的。那些數量繁雜浩大的普通法的判例,其實就是一個有序性的系統。就如同科學規律一般,法律家可以通過邏輯推理,從判例中歸納出來。這些從已經發生效力的司法判決中歸納整理出來的法律原則或規則,像數學公式一樣,雖然數量很少,卻可以成為推理更為細致的規則和原則的依據,再進一步將這些原則排列組合,逐步構建出整個法律的體系。從學科研究對象的角度來說,法律和科學一樣有著自身經驗性的作為研究對象的數據或原始材料。法律的科學性的研究對象就是普通法中無數的司法判例。法學院的學生可以從第一手資料即司法判例入手,從這些司法判例中直接發現其中隱藏的法律原則和規則。蘭德爾從法律的科學性出發,對法律進行了理論構建。在法學專業課堂教學中,蘭德爾創建了“案例教學法”。
霍姆斯有一句名言:“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這句話是霍姆斯法律實用主義的核心思想內容。后世法學界也將霍姆斯這一著名論斷奉為經典。霍姆斯將“經驗”視為法律的生命,是在否定當時流行的“邏輯在法律發展中起決定作用”的觀點。他認為法律不該是純粹的邏輯組成,如果單純依賴思辨和論證而得出的結論,就像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經不起推敲。法官僅靠邏輯推理作出的判決不一定都是完美的判決了。
關于合同法中的“投郵規則”,對郵寄類型的合同成立生效于何時,美國當時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蘭德爾認為,以郵件形式發出的合同,應在一段時間后,合同相對人接收了合同并閱讀知悉以后,合同方可成立生效。蘭德爾之所以這樣認為,是因為合同法中的一個基本原則——合同成立,必須在受要約人收到承諾并理解后作出意思表示。允諾只有“對價”,才對雙方產生約束力。表現形式為雙方口頭許可或行為。在以郵件為形式的合同經發出人發出后,到受要約人收到合同知曉允諾內容并作出承諾之前,合同都應被視為尚未成立。這個觀點正體現了蘭德爾理解法律的邏輯性和形式性,只有符合“合同被接收并且閱讀”的原則,合同才算成立。而霍姆斯的觀點是,這樣的郵件一旦被發出人投入郵筒,那么承諾就已經確定,合同也因此生效。接下來對蘭德爾和霍姆斯的兩種觀點作出分析。根據蘭德爾的法律理論,以郵件形式發出的合同要想成立,必須遵守法律規定“合同在受要約人收到承諾并閱讀后才能成立”的這一基本原則。他認為,允諾只有達到對價的標準,才具有對雙方的約束力。以郵件為形式的合同,一方的允諾以郵寄的方式發出,在發出的那一刻開始到收件人收到合同郵件之前的這一時間段內,嚴格來說,收件人并未接收到允諾的具體內容,收件人就不可能閱讀和知悉,并作出正確的或者相應的意思表示和承諾。合同在這段時間內不能生效,因為具有約束力的允諾的對價條件并未等價實現。這是蘭德爾基于對法律嚴密的邏輯推理得出來的結論。霍姆斯并不同意蘭德爾的這個觀點。霍姆斯認為,美國的資本主義經濟正在快速發展,跨區交易日益頻繁,蘭德爾的“投郵規則”并不適用于美國的社會經濟發展現狀。從便于交易的出發點考慮,霍姆斯由此認為,這種郵件合同一被發出人投入郵筒,那么承諾就應該被確定,合同即生效。即霍姆斯主張“發出即承諾”的觀點。這種規定既有利于合同當事方的自身利益,還可以節省交易的時間。并且霍姆斯的這一主張也得到了當時許多法院的支持,包括紐約州法院在內。
霍姆斯作為社會法學派的代表人物,更關注法律的社會性和社會目的。法律是實踐性很強的科學,并不完全等同于理學或者哲學。法律的發展,更多來自于根植于社會生活中的經驗。法律和社會道德、宗教和倫理一樣,都是調整社會關系的手段和規范。法律的目的就是維護和保障社會秩序和社會利益。如果僅僅將法律理解為形式性的邏輯,就會產生更多的“投郵規則”,在這種法律的規定下,無益于社會經濟的發展。而將法律等同于邏輯,法律沒有活水之源,無法實現自我發展。
霍姆斯否認邏輯在法律中起決定作用,他認為經驗才是法律生長的動力之所在。在司法審判中,如果對形式的邏輯過于追捧,造成的后果就是:法官在案件中會忽略對于實質和結果正義的考量。看似合法,其實最終判決可能已經偏離正義了。霍姆斯在1905年的Lochner v.New York(洛克納訴紐約州)一案中撰寫了著名的反對意見:一般原則不能解決具體案件。結果更多地取決于敏銳的直覺而不是大前提。三段論推理并不能完美正確地解決所有案件,因為法律不可能預測到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僅靠演繹式的三段論推理是不能滿足需要的,當法律模糊不清或者需要帶有價值判斷時,就需要經驗。在碰到某些疑難案件時,法官在先前處理案件中所積累的多年的工作經驗和對于問題敏銳的直覺就顯得尤為重要。
霍姆斯所指的經驗具有廣泛的含義,來源于社會生活中。既包括社會的普遍共識、一個時代為人們所接受的主流道德和需求,對政治理論、公共政策的直覺和考慮,也囊括法官的生活閱歷。甚至是法官與其同袍們共有的偏見,都是經驗。霍姆斯從關注法律的發展的角度,認為經驗是法律得以演進并蓬勃生長的“活水”。法官在審判中遵循先例的時候,就實際上往往已經根據當時的社會現實賦予了這些判例新的理由,重新解釋了先例的規則。正是法官們的解釋才讓法律有了新的內涵,有了新的生命力。法律應是動態地在發展。
在法律本體論的層面,霍姆斯認為的法律的含義,即法律就是為了預測。在美國社會,法官掌握著公共權力,當人們想要知道在什么情況和條件下才會受到這種權力的威脅時,就需要求助于律師,讓律師為他們辯護。這時候,可以說法律是一個眾所周知的職業。在如何對法律進行更好的預測的問題上,霍姆斯也作出了理論系統的分析。首先要厘清法律和道德的關系,必須將道德和法律區分開來。這就涉及到了霍姆斯的“壞人理論”。在避免公共權力的制裁方面,“壞人”比“好人”更具有理智。“壞人”只看重法律帶來的實在結果,更有可能避免被審判和支付金錢。因為“好人”總被內心的道德準則和情感所束縛而影響判斷,而“壞人”不受倫理規則的左右。一個人不在意什么公理或公道,只想知道法院實際想要做什么,將要做什么,那么對于法院將要做什么的預測,即為法律。霍姆斯在理解法律的概念時,將落腳點放在了社會實踐中,這是理解法律不能離開社會情境的又一印證。
“法律的生命,在于經驗”。霍姆斯也不是從“法律是什么”來說經驗,而是準確地從一個發展、動態的視角,提出了法律的生命在于經驗,其本體并不是邏輯。他認為邏輯是超出了因果關系之外的,超出了人們思考能力所及的范圍,無法從中推理的事物。邏輯與經驗并不屬于同一層面,而是用來推理其他事物或者更高于經驗的事物。法律本身需要邏輯的推動,邏輯是先于法律的,正因為有了邏輯,人們才能更好地去思考法律問題。霍姆斯也并非完全否定邏輯,相反還肯定邏輯在法律中的作用。法律是一種以權利和義務關系為內容的規范,需要明晰的是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只有以一種具有邏輯性和規范性的方式編排法律體系和內容,才能夠體現法律本身。法律對邏輯性的要求很高。邏輯在法律的運作過程中也發揮著很重要的作用。適用法律需要經過一個嚴密的邏輯演繹過程,如“司法三段論”推理和歸納推理。借助邏輯的推理,法律才得以有效地適用于事實,邏輯作為橋梁發揮其作用。
在實際司法審判中,法官往往不能快速精準定位“數量”關系,不容易得到精確的邏輯結論,判決帶有偶然性。這就啟示我們可以轉換一下思考角度,我們不僅可以從實在法本身來分析問題,還可以從法律的歷史發展及其背后的社會利益來解決實際問題,法律更重要的是其社會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