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
我和妻在小鎮的巷子里開了一家書店,名曰“綠月亮書屋”,是小鎮第一家私人開的書店。
小鎮坐落在一個盆地的腹地,四周都是高山,中間是田壟,有十萬人口,離小鎮不遠處有一所高中。那時的高中也不搞“封閉式管理”,來我書屋買書的學生還真不少。而自己那時還年輕,是一個夢想家,準備辭了教師,寫點兒稿子賺稿費,讓妻子經營小書店,一家人在書香中安安靜靜地度過一生。但一個月結賬后,才如夢方醒,靠書店收入不能養活全家,于是只得讓妻堅守住書店,自己到附近一所學校去授課。
也許是讀書人吧,剛開書店有一種神圣感,仿佛書架上那些書有一種光亮,有一種誘人的香,對書籍從不亂放亂扔,總是輕手輕腳,像對待尊貴的客人一樣侍候。看到買書人對書渴望的目光,就滿含笑意地把書捧送過去,當一本書被讀者帶走,還覺得手留余香……知道其實這也是在做生意,與賣農藥、賣豬肉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但就是感到賣書清高,這無非是一種很美好的錯覺。
星期天,我去城里“進貨”,也就是去城里的書店購書。因我們還算起步早,市里還在搞國營書店,從新華書店進書,折扣很低,也沒有太多的新書,他們還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于是,只得到省城長沙去。省城到底是省城,一條不寬也不算長的黃泥街,還有街旁的小巷,密布著大大小小數百家書店,或賣武俠書,或賣言情書,或賣純文學書,或賣醫學書……高低錯落,店名新奇,新書琳瑯滿目,折扣又高,被稱為“天下第一書市”,讓我大開眼界。于是,我就在那里進書。但進省城畢竟路途太遠,一天不能返回,費用太高。
半年后衡陽市也有了一個吉祥街書市,在解放路旁,也有了十來家書店,我記得衡陽日報社也有人在這兒開過書店,我在他那里進過書。到這里進書方便,就不再去省城了。后來就在縣城稻草人書店進書,店老板徐總對我們真心相助。
進書讓我嘗到了開書店輕松背后的繁重,書其實笨重如石頭,一包書至少五六十斤,大包書有一百多斤,要把書拉到車站,六七包,然后扛著上車……到小鎮車站后,要把書搬下車,再用板車拖,拖到店里,然后一包包從板車里搬下來,都是體力活兒,往往弄得汗水淋漓。那時還經常修路,突然半路上不通了,車停了下來過不去,那頭有車接,但相距二三百米。只好要把六七包書扛過幾百米,來來回回,累死人了。但我不嫌麻煩,覺得在鎮里能開一家書店養家,讓女兒在鎮里讀書,已經非常滿足。
鎮上比較繁華,來往的人多。我的書屋夏天陰涼,冬天大半天有太陽,左鄰右舍都喜歡到我的店里來玩,對面的學區領導和家屬也喜歡來我的書屋里說說笑笑,大家都挺快樂的。而夜晚,小鎮里格外安靜,我們住在書屋的樓上,能清晰地聽到不遠處武水河潺潺的流水聲。
我的兩個女兒也說開書店好,說看書有了很好的條件。大女兒才讀小學四年級,她對書店的書有大致的了解,常常以“小老板”姿態向顧客推薦好書,顧客夸她乖巧懂事,是一個“文學少年”。
五年后,我們賺了五萬元錢(那時物價低,相當于現在的三十萬吧),在小鎮買了一套房子。當時在鄉村中學當教師的,我是第一個在鎮上買房子的,同事們還夸我“有經濟頭腦”呢,但突然發生了轉折。附近那所高中遷到了縣城,那些喜歡買書的少年也隨之去了遠方。而社會上讀書的風氣也漸漸衰落,一天賣不出幾本書,生意慘淡,我們有了關門另謀生路的念頭。
好不容易擺脫農事,我不想讓妻重返農田,她身體瘦弱,對付不了農活兒的繁重,于是決定拼命堅守。
既然高品位的書籍賣不出去,就自己搬回家作藏書。于是,我們將重點放在賣學生的輔導資料上。此外,還想出了一些補救方法,比如擴大文具經營,賣一些學生喜歡的相冊、小鬧鐘、手電筒、小玩具、電子手表等物品。過年時我們也賣對聯、紅包、紅燈籠、福字等吉祥物,從臘月十八一直賣到大年三十日傍晚。我們還經營了租書的業務,做了一個書柜專放武俠、言情小說,租一本書每天三毛錢,我們用一個簿子登記……也只搞了三五年,就沒有生意了。
費盡心機,書店堅持開了二十年。兩個女兒,一個考上了公務員,一個成了教師,都去了城里生活,我和妻子也跟著進了城,但我們還是懷念那段在小鎮里開書店的生活,優雅而簡單。
責任編輯:崔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