垟頭井和八角井

杜志平

老家的水井有許多，而垟頭井和八角井是我記憶中最深刻的兩口水井。

從我老家往北，不過百米，就有一口井，那就是離我家最近的“垟頭井”。井緊挨山體，井口高出地面約莫七十厘米，用磚頭砌成圓圓的一圈，直徑一米左右。由于長年累月地打水，井口一圈被繩子拉出了一條又一條深深的溝壑。“八角井”位于我老家的東面約五百米處，與山體也比較近，井邊就是村民的山園地。井口比周邊的山園地還低，用八條石板平鋪而成，形呈八角狀，村人由此冠名“八角井”。至于垟頭井和八角井始建于什么年代，村里的老人們也不清楚。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溫州一帶的農村還沒有自來水，老家仙巖同樣如此。那時溫瑞塘河里的水非常清澈，人們吃喝用水除了取井水之外，還可以用塘河之水。特別是清晨，人們挑水過來，用明礬在水里攪拌幾下，稍做沉淀，便可舀來燒菜煮飯。多少年以來，村人日常吃水就是這樣一直延續著。至于洗衣服之類，農婦們就毫不客氣地直接端到河埠頭去洗了。當父母有事在忙時，叫我們小孩兒去井里打水應應急，也是經常的事。因為垟頭井離我家最近，所以，我們就會選擇到這里打水。有一次，鄰居一位男伙伴“阿三”對他媽媽說：“媽媽，我怎么發現垟頭井的圍圈越來越矮了。”他媽媽一愣，隨即說道：“是你人長高了。”“不對，是圍圈越來越矮了。”“傻孩子，怎么可能，是你人長高了啊！”“不對，就是圍圈越來越矮了！”阿三加大嗓門兒堅定地嚷道。“猴頭兒啊，是你人長高了！”阿三媽一邊跺腳一邊氣急敗壞地呵斥，引起身邊鄰居捧腹大笑。

一年之中塘河會遇上發洪水或者旱季的時候，此時河水顯得比較渾濁，周圍鄰居則都會到垟頭井打水。由于短時間內集中取水的人多了，井水一下子供應不上，那我們只好到離家較遠的八角井打水。八角井水比垟頭井水更加的清澈甘洌，而且冬暖夏涼，飲之沁人心脾。說來也奇怪，無論人們怎么挑，八角井里的水總是這么多，好似永遠也挑不完。

年少時，一位鄰居阿嬸在溫州城里辦了一個小工廠，母親曾帶我去她那里玩過。阿嬸廠里用的卻是自來水，用水不用挑，水龍頭一捏，那清水就“唰唰”地流個不停，這著實令年少的我羨慕不已。我想，如果我們家也有自來水，那該多好啊！至上世紀90年代初，村里在八角井后面的山坳里筑壩建造山塘水庫，家鄉終于也用上自來水了。從此，挑水之苦力一去不復返。由于是村人自造的水庫，那水費自然是非常的廉價，農婦們也懶得再端衣服去河埠頭洗了。與此同時，溫州一帶農村的改革開放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環境污染隨之而來。比如汽摩配電鍍工廠、農村家庭制造塑料粒子廠、沿河而建的簡陋冶煉廠，等等，所產生的污水直排塘河，嚴重污染了塘河里的水，此時的塘河之水不再如初。

至2013年，老家自來水管網又接上了溫州人民的大水缸——珊溪水庫之水，其水質比原先山塘水庫里的更勝一籌。于是，老家的人們吃喝用的是珊溪水庫之水，洗滌則用山塘水庫之水，一直到今天。上個星期天，到老家看望了父母，我突然心血來潮，去“拜訪”久違的垟頭井和八角井。垟頭井外觀已是斑駁不堪，微微泛黑的圍圈上布滿青苔。我靠近井邊俯視井內，井里的水位與幾十年之前的相仿，只是水面上漂浮著許多的樹葉和竹葉。井口內側還掛著一張蜘蛛網，因為沒有了主子的照料，蜘蛛網已不再完整。我站在井邊踟躕許久，忽地回想起阿三的話，仿佛也覺得水井的圍圈真的變矮了，井口也變小了。轉道往東，再去“拜見”八角井。井里的水位同樣如當年，井面被四周生長出來的藤蔓覆蓋得只留出中間的一小塊，好像是八角井的一只眼睛，抑或是一個透氣孔，僅以此來證明，八角井還活著。

“他們是一對夫妻井，垟頭井是妻子，圓潤柔和，八角井是丈夫，有棱有角。”村里的人代代相傳著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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