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想讓你找到

晚集

那時我家孩子只有三歲半。一個夏夜，我帶他在小區院子里玩耍。小區南邊五公里處有一個公墓，每到清明節，道路上便是川流不息的行人，大都是來祭奠的孝子賢孫。岳母告誡過我好幾次，晚上不要帶孩子出去玩，對孩子不好。我口里應著，心中卻不以為然，覺得老輩人太迷信，還是常趁著岳母不在家帶孩子出來玩。

一天晚上七點左右，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覺得小區有些反常，幾乎看不到一個人，空曠且寂靜。孩子在前面顛顛地走，我在身后不遠處跟著。看孩子在前面邊走邊玩，甚是開心，我忍不住想惡搞一下。于是我悄悄躲在路邊的轎車后面藏起來，從后擋風玻璃觀察兒子的動向。走出大約30米，孩子感覺不對頭，一回頭發現爸爸不見了。他站在原處不知所措，四下張望尋找。黑暗就像一個陰謀，靜夜仿佛是魔鬼，一個孤單的小人，好像在荒原中的迷路者一樣無助。他開始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帶著哭腔喊：“爸爸、爸爸……”

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這可能會給孩子帶來永久的心理傷害！于是我連忙從車后現身，告訴他爸爸在這里。我萬分內疚，抓住他的小手，問他：“害怕了嗎？”他小聲地說：“害怕了……”夜色昏暗，我看不大清孩子的表情，可是能感覺到他小臉僵硬著，哭訴中殘留著恐懼。“爸爸跟你捉迷藏呢，不用怕。”我感覺自己的說辭無力又虛偽。

有時我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雖然已經認識到了錯誤，可后來又在同樣的情景下重復了兩次同樣的事。當然，那時候孩子已經五六歲了。我躲在車后，就像一只鴕鳥。這時，孩子悄悄找過來，站在一側望著我，譏諷道：“能玩點別的不？”他已經大了，不再那么恐懼，可是，在他的笑臉中，我還是能看到一絲慌亂。無論是誰，突然找不到父親，總是一件讓人惶恐且擔心的事。

今年夏天，孩子七歲半，身高130厘米，已經比較能讓人放心了。每天晚上，他都要申請出去玩，與小區的孩子們瘋跑。我們與他約法三章，可以出去，但是必須先完成自己的作業和才藝訓練，而且特別強調：“不準去別人家玩。”這可能有點迂腐，有點中國式父母，但在城市里，孩子一旦進入室內，很多事情將不可控，尤其在不知道去了誰家的情況下。

那天晚上，孩子出去得比較晚，我躺在床上翻開一本書看。窗外飄來廣場舞熟悉的音樂聲。有人跳舞，說明外面人多，我便稍微放下心來閱讀。可我心里并不平靜，只要孩子出去玩，我就會掛念，心神不定，似乎窗外有根線，牽著我的腦袋和眼睛。

時間過得很快，當我從書中的情節走出，突然發現已經聽不到廣場舞的聲音。看看表，竟然已經九點多了。我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往窗外望去，沒有人聲，小區好像睡著了。我嚇了一跳，仿佛考試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卻還沒有到達考場，那種熟悉的急躁情緒讓人抓狂。

我連忙穿上衣服，飛奔下樓，路上一個人也沒遇到。昏黃暗淡的路燈，好像漠然的眼睛，冷眼旁觀。我像無頭蒼蠅一樣，東查查，西看看，沒有發現孩子的影子，沒有聽到一點孩子的聲音，心里害怕起來。突然，我想起他喜歡去八號樓找小伙伴玩，于是連忙跑到八號樓下，依然沒發現人。我脫口而出，在樓下大聲呼喚。

我對著八號樓所有的窗戶叫喊著，那些窗戶都亮著燈，可是沒看到哪怕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聽到任何回應，讓人感覺他們都藏在屋子里竊竊私語。我圍著附近的樓房跑了好幾圈，邊跑邊呼喚孩子的名字;又去廣場舞區域，大燈已關，一片寂靜，一個人都沒有，好像這里什么也沒有發生過。我方寸已亂，各種擔心和設想百爪撓心。不得已，我又跑回八號樓，對著樓上無助地呼喚著……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愛人的電話，她說：“孩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