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坐的泥偶

朱成玉

如今的我，越發喜歡愛情的感覺了。比如此刻，我與你，泥偶一樣對坐，任憑歲月流淌，不發一言，也能把愛意，推往對方的胸膛。

那時你問我，接吻的時候，電線桿上落了幾只鳥。我說兩只，和我們一樣，也正在經歷著愛情。你便惱怒了，接吻的時候還有心思數鳥，一看就是不用心。我說，就算電線上有一群鳥，我也會說是兩只，因為與我們的愛情相配的，只能是兩只。多一只都是多余的啊。

如果我確定愛你，誓言就是多余的，玫瑰是多余的，波濤是多余的，甚至，月亮也是多余的，眼睛也是多余的，光明也是多余的，時間也是多余的?？墒?，隨即我便否定了自己，我愛你，一切都不是多余的，哪怕一粒小小的灰塵。

你老了，可是你多么美。我極少說“愛”，但我每到一處，看了一分美景，便總想著分你這一分美景；每吃一道美食，便總想著與你分享這一道美食；每飲一口佳釀，便總想著與你同享這一口佳釀。山川景致，皆有你的影子；美食佳釀，皆有你的醇香。我想，這就是愛。

我喜歡睡著的你，喜歡聽你的鼾聲；喜歡看一只蚊子一次次圍著你轉，卻又被我一次次轟走；喜歡看你一次次蹬被子，而我又一次次給你蓋上，好像一場小小的固執的戰爭。

每天早晨，我們都會一起醒來，你系上圍裙，走進廚房。我扎進書房，打開電腦。飯香飄過來，我寫下的第一行詩，就有了煙火的味道。

詩歌是神賜予我的禮物，如果沒有那一首詩，沒有那個叫楊楓的詩人，沒有《新潮詩報》，我的人生之圓不會與你相切。

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吧，一定是。我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我躲在一堆櫻桃后面，為你瘋狂地寫詩。是你帶給我，嶄新的波瀾。那時候我問你，我的心里有個家，想請你做我的家人，如何？你說，三匹馬的車子停在家門前，上面需要裝滿詩歌。

這世間有一種事不便直說，更適合用詩去暗示，我想那就是愛，即便我們早已過了談情說愛的年紀。我準備好了一首長詩要送給你，但我遲遲沒有寫出來。我希望，當面念給你；也希望你，能當著我的面，背誦出來。這考驗的，不僅僅是我們的記憶，還有我們彼此的恩情。

是的，我一直希望自己是一首長詩，而你是唯一的聽者?？墒悄惆盐夷畛闪俗疃痰脑?。曾經，我只是一個字，玉。你喊著喊著，這一個字就變成了詩。這一首最短的詩，你寫的，你懂。

我們對坐著，彼此凝望。我是俗人，你也是俗人；我是菩薩，你也是菩薩。

親愛的，我把與你的相愛，比喻成古老的打制家具的榫卯技法，榫頭與卯眼一結合，便相互支撐，永不散架。

我們就這樣擠在舊時光的藍色長袍里，一遍遍地問著對方，冷嗎？冷嗎？

我在愛你的路上，歷盡千辛萬苦，可是再多的荊棘也都被我踩在腳下。今天，我要送你的不是玫瑰，而是一朵從中年的山峰上采摘的云。

親愛的，我要帶你，走到一切偉大事物的身旁。我用漢字捏了一匹健壯的馬，馱著你，周游這塵世?？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