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行異議之訴與債權人撤銷之訴程序選擇探究

許淇凱

浙江浣紗律師事務所，浙江 諸暨 311800

一、執行異議之訴的演變過程

1991年4月9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民事訴訟法，該法首次規定了執行異議的有關條文，若當事人對執行標的存在不同意見的，由執行員進行查明后予以認定，但該條款未充分認識到審判權與執行權的關系，在執行程序中對當事人的實體權益進行判斷，不妥當。鑒于此，2007年，新修改的民事訴訟法首次明確規定了執行異議之訴的相關條文，認為當事人對執行標的有異議的，應當先提出執行異議，法院作出相應裁定，若當事人對該裁定不服的，可以向法院申請再審或提起執行異議之訴。2012年，新修改的《民事訴訟法》保留了執行異議之訴的相關內容，僅對條文序號作了修改。后于2015年2月4日生效的《民訴法解釋》第304條至第316條專門對執行異議之訴作出了細化解釋。2019年11月14日，《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界定了執行異議之訴與案外人申請再審以及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關系，明確了執行異議之訴不以否定作為執行依據的生效裁判為目的，如認為裁判有錯誤，只能通過申請再審或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進行救濟。紀要規定了同時符合案外人申請再審與第三人撤銷之訴的條件時，要按照程序啟動的先后順序來確定相應的救濟途徑，限制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等問題。

二、債權人撤銷權之訴的演變過程

1999年10月1日生效的《合同法》第74條規定了債權人撤銷權之訴。2009年5月13日生效的《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對《合同法》第74條進行了細化與補充。而即將于2021年1月1日生效的《民法典》又對債權人撤銷權進行了梳理與明確。

三、特定情形下執行異議之訴與債權人撤銷之訴程序選擇探究

試舉一例說明：A與B系夫妻，雙方于2006年7月21日登記結婚。2014年，A向C借款200萬元。2015年9月7日，A、B與房產公司簽訂《商品房買賣合同》，并付清首付款60萬元。同日，在該房屋辦理預告登記時，被告A向××市房地產管理處作出承諾：A、B向房產公司購買了房屋，現鄭重承諾：該套房屋所有權由B獨有，本人A自愿放棄該套房屋所有權，并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法律后果。后上述房屋登記在B個人名下。2018年，因A未歸還借款，C向xx市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A還本付息。勝訴后，該案隨即進入執行程序。執行程序中，C認為上述房屋系A與B婚姻存續期間所購買，屬夫妻共同財產，要求對該房產中A的份額進行執行。B隨即提出執行異議，并向法院提交A放棄房屋所有權的承諾，后法院裁定停止對涉案房屋的執行。此時，債權人應當選擇提起執行異議之訴抑或是債權人撤銷權之訴？

筆者認為，執行異議之訴和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均可以成為當事人的救濟途徑，理由如下：

從程序上來看，有觀點認為，此種情況下僅能提起執行異議之訴，因《民事訴訟法》第227條已經限定了當事人的救濟途徑，即當事人對執行異議不服的情況下僅能申請再審或提起執行異議之訴。但筆者認為，此種情形下符合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的程序條件，法院可以予以受理。首先，現行法律并未禁止債權人在此種情形下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同時，依據2019年11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關于審理執行異議之訴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稿）第11條的精神來看，也是允許債權人在執行程序中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的。故筆者認為，在法律無明文規定的前提下，若禁止債權人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則限制了當事人的正當訴權。

從實體上來看，有觀點同樣認為，此種情況下僅能提出執行異議之訴。因A作出承諾時，其與B系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故A承諾放棄涉案房產的所有權，相當于其與B對夫妻共同財產的約定分割。對此行為，依據我國《婚姻法》第19條之規定，在第三人不知道夫妻財產約定的情況下，財產約定僅系夫妻雙方的內部約定，并不能對抗外部第三人，即該財產相對于作為夫妻一方的不知情債權人而言，仍系夫妻共同財產，可通過申請強制執行等方式實現債權，故提起執行異議之訴實際上可以獲得支持。但若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根據我國《合同法》第74條及《合同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的規定，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的債務人行為，包括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放棄債權擔保、惡意延長到期債權的履行期等情形。而本案中，A在涉案房產登記時所作的放棄所有權的承諾，不能成為債權人撤銷權的標的。根據我國《物權法》第9條第1款的規定，不動產物權的設立，經登記始發生效力。從涉案房產的登記情況來看，初始登記即在B名下，A從未取得涉案房產的所有權，不存在其有“得而放棄”的行為，依上所述，其承諾不能成為債權人撤銷權的對象。但筆者認為該觀點值得商榷。從債權人撤銷權的構成要件來看，其構成要件之一即為“債務人實施了有損于債權的詐害行為”，因而只要是債務人作出的增加負擔或者減少財產的行為，均屬此之所謂“行為”，法律行為、準法律行為以及訴訟中的法律行為等均可成為債權人撤銷權之標的。因此，債權人撤銷權條款中的“財產”并不能僅理解為物權法意義的物之所有權，還應包括債務人自身所享有的權利等。筆者認為，本案A無償轉讓權利的行為顯然導致其責任財產減少，應當予以撤銷。退一步說，即使認為原合同法及司法解釋對債權人撤銷權的適用范圍有爭議，《民法典》也已對該問題進行了明確，《民法典》第538條將原債權人撤銷權無權轉讓情形的適用范圍從“財產”擴大至“財產權益”，顯然涉案行為可以作為撤銷權的對象。

四、實務建議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執行異議之訴與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均可成為當事人的救濟途徑。但在實務中具體選擇救濟途徑時，筆者認為仍然應當優先選擇提起執行異議之訴。因執行異議之訴需要在執行異議裁定收到之日起十五日內提出，如果先提出債權人撤銷權之訴，且該訴訟被駁回的，則此時必然已經超過了執行異議之訴的起訴時間，會導致當事人的實體權利喪失；而如果先行提出執行異議之訴，即使該訴訟被駁回，當事人仍可以選擇再次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因撤銷權的除訴期間僅僅為一年）。

但是若當事人的經濟條件特別困難，筆者建議還是選擇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從紹興地區目前的司法實踐來看，執行異議之訴訴訟費收取標準是以執行標的物的價格作為基準以普通財產案件的收費標準予以收取的，訴訟費就上萬元甚至十萬余元，顯然會對當事人造成嚴重的負擔，因為此時提起訴訟的前提正是當事人無法執行到位。而且，從未來的司法趨勢來看，執行異議之訴的訴訟費收費標準顯然也不會改變，文中提及的《關于審理執行異議之訴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稿）第18條明確規定了執行異議之訴需要以當事人請求排除強制執行的標的財產金額或者價額作為訴訟費計算基數。而債權人撤銷權之訴的訴訟費則低得多，該訴訟通常都是以非涉及財產的案件收費標準進行收取的，訴訟費僅需幾十元。

綜上，若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之下，先選擇提起執行異議之訴顯然能夠更好地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但若在當事人經濟困難的情況下，提起債權人撤銷權之訴也不失為一個低成本的救濟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