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奇
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上海 200072
民用航空器具有體積大、價值高、使用維保專業性強等特點,作為執行標的物時相比一般動產而言處置難度更大、細節要求更高;另一方面,雖然民用航空器與船舶、機動車均為特殊動產,但前者在執行制度完備性方面和執行案例豐富性方面均不及后兩者,由此也導致民用航空器的執行會比其他特殊動產的執行面臨更多的理論和實踐難點。本案中,面對上述不利現狀,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通過多次調研、充分論證和積極謀劃,以執行效果倒推執行方案,以積極實踐突破執行難點,妥善采取多種執行措施,最終促使實際占有和運營使用涉案飛機的案外人協助申請執行人完成了飛機轉場交付及全部配套資料、航材等的移交事宜,在兼顧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基礎上圓滿執結了該案,同時也為類似案件的執行操作和健全完善民用航空器的執行制度規定提供了可以借鑒和參考的范式。
2011年10月,某船舶物資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船舶公司)與某通用航空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通用公司)簽訂物資借用合同,后發生糾紛致訴,涉案金額高達2800余萬元。審理中,雙方達成調解協議,并以通用公司的兩架飛機作為抵押。因通用公司未履行協議,船舶公司向法院申請執行。法院依法查封通用公司的兩架飛機,經兩次流拍后,船舶公司接收此兩架飛機抵債,并擁有兩架飛機的所有權。但在執行中發現這兩架飛機一直由案外人某亞太通用航空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亞太公司)實際運營。經過幾輪訴訟后,法院查明,亞太公司所謂的“善意占有”之說并不成立。2017年6月,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交付兩架飛機的裁定,同時向亞太公司發出協助執行通知書,但亞太公司仍拒不配合轉交飛機。
面對案外人拒不配合,導致涉案抵押物難以執行的不利局面,法院依法對亞太公司拒不協助的行為處以100萬元的罰款,限期繳納,并擬進一步對該公司法定代表人采取拘留等更加嚴厲的強制措施。面對法院嚴格執行的態勢,亞太公司的態度有所松動。法院抓住案外人轉變態度的有利時機,積極牽頭協調申請執行人、案外人、機場運營單位等相關各方進行充分溝通,并且積極走訪相關單位、多次調研反復研究,明確了案外人協助執行涉案飛機轉場的義務范疇。2018年7月2日,執行法官遠赴涉案飛機停放地海南進行現場執行,在法院的主持下,亞太公司當場與船舶公司就兩架飛機及相關文件的轉交達成一致協議,并在之后配合協助轉交涉案的兩架飛機及相關的附隨材料,辦理相關手續,將涉案飛機飛至船舶公司指定的機場。至此,這起耗時數年的、因案外人拒不協助而造成的執行難案件,歷經多次訴訟和執行,終于圓滿解決。
本案中,涉案飛機始終由案外人亞太公司實際占有并運營使用,雖然申請執行人船舶公司已經依據執行法院出具的裁定書取得了中國民用航空局出具的《民用航空器所有權登記證》,但仍然無法實際控制飛機,且飛機日常停放地點位于海南某民營機場,該機場的運營單位又與亞太公司存在關聯關系,亦無法通過執行裁定將機場運營單位認定為飛機的輔助占有人,船舶公司據此認為其未能實際取得法院判定的抵債資產,故堅持要求執行。對此,法院結合案件實際情況,經多次論證后認為,如何完成涉案飛機的執行交付,應結合申請執行人訴求、航空器實際使用情況、協助執行義務人配合意愿等多方面因素考量,以執行效果倒推執行方案,才能最大程度地兌現勝訴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首先對于飛機的變現查找,執行中對于動產的變現,一般是以對動產進行查封扣押為要件。但由于航空器的特殊性,無法確定定位其具體位置。因此在申請執行人同意以兩架飛機抵債的前提下,法院鎖定了飛機的實際控制單位,要求其在指定的地點協助進行交付。其次關于交付方式,本案中亞太公司數次在執行程序之外的提起訴訟要求法院確認其對涉案飛機享有租賃權,雖最終均未獲法院裁判支持,但已導致申請執行人船舶公司對亞太公司的不信任,故船舶公司提出要將飛機轉移至其指定的機場停放,具有正當性和合理性。故法院經過研判認為,飛機日常停放的機場的運營單位與亞太公司存在關聯關系,如果進行指示交付,僅將涉案飛機移交,則飛機仍然處于亞太公司控制之下,無法保證船舶公司充分行使所有權。且如果采用指示交付方式,則飛機毀損、滅失的風險在指示通知送達亞太公司時轉移,也即在指示交付通知送達之后、飛機實際轉移占有之前風險責任已經轉由船舶公司承擔,如果此時亞太公司怠于履行維護保養義務,增加了飛機毀損、滅失的可能性,而該風險由船舶公司承擔,這無疑是不公平的。進行現場交付,則風險責任在飛機交付完成、所有權轉移之后才轉由船舶公司承擔,考慮到以上因素,法院將飛機轉移至船舶公司指定的機場停放,進行現場交付,也避免了雙方就交付問題再次發生爭議。
本案中,申請執行人船舶公司并非專業的航空公司或者民用航空器維保公司,無法自行轉移涉案飛機,而協助執行義務人亞太公司系專業的飛機運營公司,在船舶公司要求將涉案飛機轉場至其指定機場的情況下,關于亞太公司協助執行的義務范疇如何界定、有哪些積極義務和消極義務、其協助執行行為應是無償的還是可以有償等問題,相關的法律法規并無詳細規定,司法實踐中也無通用的慣例可供參照。
為厘清上述問題,法院積極走訪民航主管單位,并向亞太公司明確提出其協助執行涉案飛機轉場的義務范疇應包括由該公司出面向當地民航主管部門申請飛行許可、辦妥飛行手續、配足航材燃油等若干內容。同時,法院還向亞太公司出具了一份專業的移交材料清單,要求其根據清單內容向船舶公司妥善移交航材、備件等物資,確保全面交付無遺漏;另一方面,考慮到亞太公司對涉案飛機的占有系在船舶公司取得所有權之前,船舶公司接受涉案飛機抵債及取得所有權之時對飛機處于亞太公司控制之下也是知曉的。因此船舶公司提出將涉案飛機轉場的要求后,亞太公司的協助執行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可能超出了其本應承擔的責任范圍,故關于亞太公司對飛機占有期間發生的相關維護費用、飛機轉場發生的具體費用承擔問題,法院基于公平原則,確定由亞太公司先行墊付,保證飛機順利轉交完畢,之后雙方再另行協商解決,避免了雙方因費用糾紛導致交付不能的情況。
民用航空器作為一種特殊動產,其價值系由空間位移而產生,一旦航空器被扣押、禁飛而停止活動,一方面,如果占有人需要通過運營使用航空器創收的,則可能減少甚至切斷了占有人的經濟來源;另一方面,因航空器的運營、維保、停放等系由案外人負責,則案外人有可能以被執行人欠付費用為理由主張其享有留置權,這將導致執行程序更加復雜;更有甚者,如果案外人因此不再為航空器提供日常維修保養作業,任其自然損耗的,則航空器價值可能就會不斷貶損,甚至面臨全損的危險,這對于已經取得航空器所有權登記證書但尚未實際占有航空器的申請執行人而言也是不利的。
本案中,涉案飛機的所有權經法院裁定轉移至申請執行人船舶公司后,雖法院已向協助執行義務人亞太公司發出協助執行通知書,要求其將涉案飛機轉交給船舶公司,但亞太公司始終未予配合。對此,法院經研判后認為,一方面,亞太公司拒不配合履行交付的行為已違反我國《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應當對其進行處罰;另一方面,亞太公司在使用涉案飛機的同時也在對其進行維保,某種程度上也是在維護涉案飛機的價值使其不會因為年久失修而快速貶值,至于亞太公司在與船舶公司無相關合同約定情況下擅自使用涉案飛機的行為所造成的船舶公司財產或收入損失,可由雙方另行協商或采取訴訟等方式解決,但這并不影響亞太公司履行交付義務。基于上述考慮,法院沒有簡單地采取要求禁飛或者扣押涉案飛機的執行方式,而是對亞太公司拒不協助轉交飛機的行為處以100萬元的罰款,并擬進一步對該公司法定代表人采取拘留等更加嚴厲的民事強制措施。法院的執行措施對亞太公司形成了強大的威懾力,迫使其轉變態度,可謂具有“四兩撥千斤”的功效,最終亞太公司積極配合法院完成了涉案飛機的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