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王朝后期參考中國古代文獻創作的呈才文獻考

中韓兩國文化藝術交流歷史悠久。《三國史記》中有“文武王四年三月……遣星川、丘日等二十八人於府城，學唐樂”[1]的記載，這是韓國最早關于唐樂的史料記載。為了與外來音樂—“唐樂”相區分，一般把本土音樂稱為“鄉樂（俗樂）”。自高麗王朝后，朝鮮王朝也一直和中國保持著音樂方面的交流。宋朝的“詞樂”引進之后，被當時已經存在的唐樂所接納并吸收，隨著作為宮廷儀式音樂的“雅樂”的傳入，宮中樂被分為雅樂、唐樂和鄉樂（俗樂）三派，流傳至今。因此也就出現了唐樂舞和鄉樂舞（俗樂舞）的區分。高麗王朝時期的唐樂舞是指從中國傳入的樂舞。但朝鮮王朝時期，即使是本國采用唐樂舞形式創作的樂舞也被歸類為唐樂呈才。在朝鮮王朝后期的純祖時期，孝明世子代理聽政，在其準備4次“進爵”和“進饌”的過程中，主持創作、改編了20多種呈才，并創作了唱詞。這個時期也被稱為呈才發展的第一個黃金期。由于孝明世子主持創作的《春鶯囀》《佳人剪牡丹》等呈才名稱和中國古代文獻中的作品名稱相同，因此可能會產生這些朝鮮王朝創作的呈才也是從中國傳入的誤解。因此，本文將參考戊子《進爵儀軌》（1828）、己丑《進饌儀軌》（1829）以及其他幾個儀軌里的相關內容，探討純祖時期呈才的創作背景。

一、高麗王朝時期唐樂舞的傳入

有關唐樂舞傳入的最早記載是在《高麗史》卷七十一志卷第二十五《樂二·用俗樂節度》中：“文宗二十七年二月乙亥，敎坊奏女弟子眞卿等十三人，所傳踏沙行歌舞，請用於燃燈會，製從之十一月辛亥，設八關會御神鳳樓觀樂。敎坊女弟子楚英奏新傳拋毬樂、九張機別伎；拋毬樂，弟子十三人，九張機，弟子十人。三十一年二月乙未，燃燈，御重光殿觀樂，敎坊女弟子楚英奏王母隊歌舞，一隊五十五人。舞成四字，或‘君王萬歲’，或‘天下太平’”[2]。這里提到的《踏沙行歌舞》《九張機別伎》《王母隊歌舞》的舞譜沒有保存下來。

《高麗史·樂志》中的唐樂《獻仙桃》《壽延長》《五羊仙》《拋球樂》《蓮花臺》等舞譜流傳至今，在《高麗史》卷十八《世家》中記載，毅宗二十一年（1167）四月十一日，“戊寅以河淸節幸萬春亭，宴宰樞、侍臣於延興殿。大樂署、管絃坊，爭備綵棚、樽花、獻仙桃、拋毬樂等聲伎之戱”[3]。

高麗王朝時期唐樂舞的特點是：有一個手持竹竿引導整個樂舞的角色—“竹竿子”，在開始和結束時走到前面念誦口號和致語，將純漢語的宋詞以口號、致語和唱詞的形式多次演唱。此外為了增加威嚴的氣勢，在舞俑三面設奉威儀。而鄉樂舞（俗樂舞）與之不同，在開始時先伏在地上行大禮，然后再起身舞蹈，結束時也是同樣伏拜后退下，并且只唱一遍鄉樂。

從《高麗史·樂志》中記載的唐樂里承傳下來的《獻仙桃》《壽延長》《五羊仙》《拋球樂》《蓮花臺》舞譜，以及朝鮮王朝初期《樂學軌范》里的《時用唐樂呈才圖儀》，再到后期《呈才舞圖笏記》里收錄的舞譜，我們可以了解到從高麗王朝時期到朝鮮王朝后期，各種呈才在構成、伴奏樂曲、長短、唱詞、動作等方面的傳承情況。

二、朝鮮王朝初期創作的唐樂呈才和鄉樂呈才

朝鮮王朝初期創作的呈才，其唱詞以漢詩中頌揚建國偉業、祈愿王室和國家太平的內容為主，因沿用高麗王朝時期唐樂舞的形式所以仍被歸類為唐樂呈才。

《樂學軌范》的《時用唐樂呈才圖儀》中收錄有高麗王朝時期傳入的唐樂舞《獻仙桃》《壽延長》《五羊仙》《拋球樂》《蓮花臺》，和朝鮮王朝初期創作的唐樂呈才《金尺》《受寶錄》《觀天庭》《受明命》《荷皇恩》《賀圣明》《圣澤》，以及重現的《六花隊》和《曲破》。

朝鮮王朝初期的唐樂呈才中也有“竹竿子”負責念誦開始和結束的口號，這與高麗王朝時期的唐樂舞一樣。不同的是，高麗王朝時期的唐樂舞由王母來唱致語，而朝鮮王朝初期創作的唐樂呈才中是由“奉簇子”（即“竹竿子”）來唱致語的。

高麗王朝時期的唐樂舞進場和退場的動作差別不大。而朝鮮王朝初期的唐樂呈才，進場時斂手足蹈或跳折花舞，退場時斂手足蹈或跳退手舞，又或四手舞，記錄中對動作的名稱及變化有更加詳細的記載。

《樂學軌范》的《時用鄉樂呈才圖儀》中收錄有《保太平》《定大業》《鳳來儀》《牙拍》《響鈸舞》《舞鼓》《鶴舞》《鶴蓮花臺處容舞合設》《教坊歌謠》《文德曲》等舞譜。

鄉樂呈才和唐樂呈才是根據“竹竿子”的有無來區分的，但鄉樂呈才《鳳來儀》是一個特例。該樂舞中有“竹竿子”念誦開始和結束的口號。唐樂舞中唱致語的是王母，朝鮮王朝初期創作的唐樂呈才由“奉簇子”演唱，而鄉樂呈才《文德曲》中的致語則由一個女妓演唱。鄉樂呈才的唱詞中既有韓語、漢語混用的，也有全漢語的，如《響鈸舞》的唱詞就是全員齊唱唐樂呈才《五羊仙》的漢語版唱詞。

三、朝鮮王朝后期創作的唐樂呈才和鄉樂呈才

傳承至朝鮮王朝后期的呈才共53種，其中純祖時期孝明世子主持創作、改編的呈才有22種，并創作了唱詞。

孝明世子分別在1828年為紀念母后純元王后的四旬誕辰（2月在昌慶宮慈慶殿，6月在昌德宮演慶堂）而舉行的進爵儀式，以及1829年為慶祝純宗登基30年和四旬誕辰而舉行的兩次進饌儀式上表演了自己創作的呈才。根據戊子《進爵儀軌》和己丑《進饌儀軌》的記載，可知孝明世子是從中國古代文獻里汲取了素材主持創作、改編了同名的呈才并編寫了唱詞。

孝明世子主持創作、改編的呈才按唐樂呈才和鄉樂呈才分類如下：

（一）唐樂呈才

1.《演百福之舞》

睿製呈才樂章 舞童二人奉竹竿子東西分立 四人在後一行立 一人隨其後 並北向相變而舞[4]253d（己丑《進爵儀軌》附編）

2.《長生寶宴之舞》

睿製呈才樂章 見原篇呈才 ○舞童二人奉竹竿子分立於前 四人分二隊四方立 一人在其中 相變而舞[4]254d（己丑《進爵儀軌》附編）

己丑睿製長生寶宴之舞 今番進饌因下敎生字改以春字《圖書集成》：宋基聖節排當樂次，第五盞，笙獨吹小石角，長生寶宴樂。○女妓二人奉竹竿子左右分立 一人在前 一人在中 一人在後 一人在左 一人在右 相變而舞[5]（戊申《進饌儀軌》卷一）

3.《帝壽昌》

睿製呈才樂章《圖書集成》：宋基聖節排當樂次，奏夾鍾，第二盞，笛起帝壽昌慢。○舞童二人 奉竹竿子 一人奉簇子前進列立 四人分二行四方立 一人在中 一人奉黃蓋隨後 又四人在其後列立 並北向而舞[4]254b（己丑《進爵儀軌》附編）

4.《催花舞》

《圖書集成》宋太宗親製小石調九催花發 ○舞童六人列立北向而舞[4]89c（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睿製呈才樂章《圖書集成》宋太宗親製小石調九催花發 ○舞童二人奉六竹竿子前進列立 一人在後北向而舞[4]254c（己丑《進爵儀軌》附編）

（二）鄉樂呈才

1.《佳人剪牡丹》

《淵鑑類函》：宋樂舞十隊，四曰佳人剪牡丹隊，衣紅生色砌衣戴金冠，剪牡丹花。○設牡丹花樽於盤，舞童四人，分二隊，各取樽花一枝，進退旋轉而舞。[4]89c（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睿製呈才樂章 見原篇呈才 ○設牡丹花樽於盤 舞童十八人環立於樽盤 各取樽花一枝 進退旋轉而舞[4]255a（己丑《進爵儀軌》附編）

2.《慶豐圖》

睿製呈才樂章 宋太宗親製大小曲南呂宮十一慶年豊。《圖書集成》：明樂章天命有德之舞，六奏慶豊年之曲。○設獻圖桌，舞童一人奉圖而進，五人後，北向而舞。○各隊竝唱眞諺相雜 故不載[4]88b（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3.《高句麗舞》

《圖書集成》：蕃胡四曲……隋煬帝爲遼東之役而作是詩。○舞童六人分三隊相對而舞[4]89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4.《公莫舞》

兩舞童戴高雲髻 著戰服 各持二劍 相對而舞[4]89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5.《萬壽舞》

睿製呈才樂章 宋代周密天樂次諸部合：萬壽無疆、薄媚、曲破。《圖書集成》：明永樂侑食樂章一，奏上萬壽之曲。○設獻桃桌，舞童一人奉桃盤而進，一人奉簇子隨後，四人分二行北向而舞，如獻仙桃儀。○各隊並唱 眞諺相雜故不載[4]88c（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6.《望仙門》

睿製呈才樂章《唐會要》：望仙等門，昏而閉，五更而啓。《佩文韻府》：晏殊詞：“荷君恩，齊唱望仙門。”○舞童四人奉雀扇在前作門而立，舞童二人執幢在後出入作門而舞。[4]88b（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7.《舞山香》

睿製呈才樂章 唐汝陽王璡嘗戴砑絹帽打曲，上自摘紅槿花一朵，置于帽上笪處……奏此一曲。《圖書集成》：東坡李陶子詩：“誰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設玳瑁盤，制如寢床，舞妓一人登盤而舞。[4]89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8.《撲蝶舞》

睿製呈才樂章《淵鑑類函》：《誠齋詩話》：唐以二月十五日爲花朝撲蝶會。○舞童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作前隊，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作中隊，一人在前、一人在後作後隊，並相背而舞。[4]89a（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9.《寶相舞》

睿製呈才樂章《法苑珠林》：緊陀羅王屯崙摩彈琴歌聲，以諸法寶相讚佛。……大迦葉等諸大弟子皆于座上作舞。《圖書集成》：《唐樂志》曰：“漢有盤舞，晉世謂之杯盤舞。”○設寶相盤，盤中形蓮花缸，舞童六人分三隊，前隊二人各執彩毬舞而俯投缸，如拋毬樂置中隊，後隊隨前隊舞退，次次進舞。[4]88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睿製呈才樂章 見原篇呈才 ○設寶相盤 盤中置蓮花缸 舞童十人分左右隊隊而舞 前隊 二人各執彩毬舞而俯投缸如拋毬樂形 中隊後隊待前隊舞退次次進舞 四人在後一行立 北向而舞[4]255a（己丑《進饌儀軌》附編）

10.《蓮花舞》

《圖書集成》：《樂苑》曰：“羽調有《柘枝曲》……用二女童，鮮衣帽，帽施金鈴，抃轉有聲。其來也，于二蓮花之中藏之。”○設蓮花甁六座於前，舞童六人，各取甁花一枝，分左右前後，北向而舞。[4]89a（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1.《影池舞》

睿製呈才樂章《佩文韻府》：漢武於望鶴臺眺月，影入池中因名影娥池。《圖書集成》：《元氏掖庭記》帝嘗泛舟禁池，其詞云：“明皎皎兮水如鏡，弄蟾光兮捉娥影。”○設影池形如塘，舞童三人在影池之前，三人在影池之後，並相對而舞。[4]88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2.《疊勝舞》

睿製呈才樂章 舞童一人在前 一人在後 二人在左 二人在右 相變而舞（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3.《春光好》

《淵鑑類函》：唐玄宗所製也。嘗遇二月桃杏將吐因縱擊此曲，神思自得及顧，皆已發坼。○舞童二人在北，二人在南，一人在東，一人在西，並相對而舞。[4]89b（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4.《春臺玉燭》

睿製呈才樂章 宋太宗親製小石調登春臺。《圖書集成》：《隋書·律曆志》：宋妓樂之用京房之術。冬至之聲，黃鐘爲宮一部，三十四律有玉燭之名。○設輪臺於臺上，舞童四人執寶燈，三人在前，一人在後，互相旋轉而舞。二人執幢在其後分左右北向立。[4]88c（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5.《春鶯囀》

睿製呈才樂章《淵鑑類函》：唐高宗聞鶯聲，命樂工白命達寫之。○設單席，舞妓一人，立於席上，進退旋轉，不離席上而舞。[4]89b（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6.《沈香春》

《淵鑑類函》：唐玄宗植牡丹於沈香亭，花方盛開，命李龜年持金花箋賜李白，進淸平調。○設牡丹花甁二座於前，舞童二人各取甁花一枝，相對而舞。[4]89a（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7.《響鈴舞》

唐時燕樂法曲，有銅鈸相和之樂，我朝鄕樂倣用之。又以金鈴十枚，分絡左右手，隨拍抃轉有聲，名曰響鈴。○舞童一人在前，一人在後，又四人作二隊在其後，各繫鈴於左右手指，並北向隨樂節搖響而舞。[4]89d（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18.《獻天花》

睿製呈才樂章《佩文韻府》：維摩詰室一天女，以天花散。《圖書集成》：宋樂舞小兒隊，十八曰菩薩獻香花。○設獻花桌，舞童二人執幢東西分立 一人奉花甁而進 二人在後 北向而舞[4]88c（戊子《進爵儀軌》附編）

如上所示，在19世紀朝鮮王朝后期的純祖時期，孝明世子主持創作、改編了22種呈才，其創作素材參考了中國古代文獻。

4種唐樂呈才中3種參考了《圖書集成》。其中《催花舞》先是在戊子年被創作為鄉樂呈才，后在己丑年引入了“竹竿子”，從而改為唐樂呈才。此外，孝明世子還主持創作了呈才樂章。

18種鄉樂呈才的創作分別參考了《淵鑒類函》《圖書集成》《佩文韻府》等文獻，并創作了呈才樂章。此外，還重編了高麗王朝時期流傳下來的《舞鼓》和《牙拍》②的唱詞，將其改為漢詩。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這個時期鄉樂呈才與唐樂呈才之間嚴格的區分發生了變化。“中舞”中，由唱詞代替了致詞，孝明世子改編的漢文唱詞作為舞踴的唱詞也趨于普及。

結 語

高麗王朝時期從中國傳入的唐樂舞（《獻仙桃》《壽延長》《五羊仙》《拋球樂》《蓮花臺》）是與韓國鄉樂舞（俗樂舞）（《舞鼓》《無礙》《動動》）相對應的名稱。自朝鮮王朝初期太宗二年（1402）起，唐樂舞改稱為唐樂呈才。朝鮮王朝時期，以高麗王朝時期流傳下來的唐樂呈才形式所創作的呈才也被歸類為唐樂呈才。

朝鮮王朝后期的純祖時期，孝明世子主持創作、改編了4種唐樂呈才和18種鄉樂呈才，同時把唱詞改編為漢詩，在鄉樂呈才中也演唱漢詩樂章。

在高麗王朝時期對唐樂呈才和鄉樂呈才進行的嚴格區分，在朝鮮王朝時期，形成了特有的形態，即根據“竹竿子”的有無來區分唐樂呈才和鄉樂呈才。

孝明世子以《圖書集成》《淵鑒類函》《佩文韻府》等中國古代文獻作為參考素材，主持創作了與中國同名的呈才。但這些同名的呈才并非來自中國，而是朝鮮王朝創作的。

以《春鶯囀》為例，中國的《春鶯囀》是唐高宗（628—683）命樂工白明達譜寫，描寫的是鶯啼之聲，而韓國的《春鶯囀》是孝明世子根據《淵鑒類函》里與此相關的記載創作而成的。此外，《春鶯囀》的動作參考了中國宋代的《德壽宮舞譜》。日本也有與《春鶯囀》內容相同的舞蹈，叫作《天長寶壽樂》或《梅花春鶯囀》。

《萬壽舞》是將唐樂呈才《獻仙桃》“鄉樂化”了的作品，而《寶相舞》則是對《拋球樂》進行“鄉樂化”的作品。

因此可以考證得出的是，從中國傳入高麗并流傳至今的唐樂呈才有《獻仙桃》《壽延長》《五羊仙》《拋球樂》《蓮花臺》5種。

【注釋】

①從《太宗寶錄》中記載的“二年六月丁巳‘國王宴使臣樂：進三盞，《五羊仙》呈才。進四盞，《蓮花臺》呈才。進五盞，《拋球樂》呈才。進六盞，《牙伯》呈才。進七盞，《舞鼓》呈才。’”可知《五羊仙》《蓮花臺》《拋球樂》《牙拍》《舞鼓》等呈才的名稱。

②高麗王朝時期，《動動》屬于俗樂，唱詞為鄉歌《動動詞》；朝鮮王朝時期改名為《牙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