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沫
(南昌師范學院 旅游與經濟管理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2)
古村落承載著區域的歷史空間,也凝結著區域的空間歷史,是研究區域開發進程的“活化石”[6]。已有研究表明,古村落的時空演化能夠反映區域開發時序,例如山西地區古村落“聚盆、近水、沿邊、偏中南”的空間分布特征反映出人類由易到難、由低到高、由平原向山區的區域開發進程[6];又如汾河流域古村落“逆流而上”的遷移軌跡同樣反映出先民由晉南向晉中、由晉中向晉北的開發進程[1]。本文通過回溯贛江流域古村落的時間演化過程、空間分布特征,并據此了解贛江流域的區域開發進程,以期服務于新型城鎮化背景下農村“留住鄉愁”戰略的實施。
贛江,長江八大支流之一,是江西省最大的河流,全長約766km,流域面積8.35萬km2,約占江西省國土面積的50%。贛江流域平均海拔270m,其中贛江上游地區平均海拔174m,中游261m,下游358m,呈現自北向南海拔高程逐漸抬升的階梯特征(見圖1)。依據贛江流域的自然流域范圍并兼顧行政區劃的完整性[15],將贛江流域的空間范圍定義為江西8地市的49個縣(市、區),其中,上游包括贛州市:瑞金市、定南縣、全南縣、興國縣、信豐縣、大余縣、石城縣、于都縣、寧都縣、會昌縣、贛縣、龍南縣、南康市、上猶縣、贛州市轄區、崇義縣、安遠縣。中游包括吉安市:峽江縣、井岡山市、泰和縣、吉安市轄區、永新縣、吉水縣、萬安縣、吉安縣、永豐縣、新干縣、安福縣、遂川縣;萍鄉市:蓮花縣;撫州市:樂安縣。下游包括萍鄉市:蘆溪縣;新余市:新余市轄區、分宜縣;宜春市:宜春市轄區、靖安縣、奉新縣、銅鼓縣、宜豐縣、高安市、萬載縣、上高縣、豐城市、樟樹市;南昌市:新建縣、安義縣、南昌縣、南昌市轄區;九江市:永修縣。

圖1 贛江流域古村落肇始年代及地理分布
(1)古村落數據。古村落包括國家相關部委聯合評選的七批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鎮)和五批國家級傳統村落。贛江流域擁有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鎮)21個(名鎮3個,名村18個);國家級傳統村落165個。為便于比較分析,文中以村為基本統計單元,并將歷史文化名鎮計入行政駐村,剔除重復,共有古村落168個。同時,運用百度坐標拾取系統(http://api.map.baidu.com/lbsapi/getpoint/)逐一獲取古村落的經度、緯度信息,結合ArcGIS10.7軟件構建贛江流域古村落基礎數據庫(見圖1)。
(2)環境數據。文中采用的環境數據包括高程數據、河流數據。其中,贛江流域海拔高程截選自全國范圍數字高程數據,空間分辨率為30m;河流數據為研究區域內全部五級以上河流。
文中運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有歷史文獻考證法、歷史時間斷面法、GIS空間分析方法。①古村落肇始年代的判斷。主要采用歷史文獻考證法對古村落的肇始年代進行判斷,其標準有:一是文獻記載,即歷史文獻(如方志、家譜等)中記載的明確建村年代;二是歷史遺跡,即村落中現存年代最久的建筑遺跡(如戲臺、祠堂等);三是考古發現,即現代考古發掘推斷(如人類活動遺跡、建筑遺址等);四是口頭傳說,即當地百姓口口相傳的建村歷史,不過此條僅為參考依據。②古村落時間演化的分析。文中主要通過歷史時間斷面法,并參照古村落的肇始年代,將歷史時期分為六個時間斷面,如唐以前、唐時期、宋時期、元時期、明時期、清時期。③古村落空間特征的研究。主要運用GIS空間分析方法進行,如平均最近鄰指數、緩沖區方法、平均中心工具等。
贛江流域的開發歷史可以溯源至先秦時期,零散分布的先民生活遺跡即是明證,但秦漢以前,贛江流域總體上還處于未開發的原始狀態[16]。秦漢以降,至唐以前,贛江流域獲得進一步開發,在個別區域開發已經相當深刻。如位列中國歷史文化名鎮之一的吉安縣永和鎮,早在東漢時期即為東昌縣治,誠如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所言:“一地方至于創建縣治,大致即可以表示該地開發已臻成熟”[17]。贛江流域開發進程折射在古村落的形成上,表現為該時期有古村落8個,且全部分布在贛江中、下游流域,流域比為0:1:0.33,表明唐以前贛江流域的開發相對有限,且贛江中、下游地區的開發較上游地區深刻(見圖1、圖2)。
唐時期,國家一統、社會穩定,加之經濟重心南移、人口大量南遷,包括贛江流域在內的整個江西地區迎來經濟社會發展的繁榮期[18]。因此,形成贛江流域古村落發展的第一個“黃金期”,共新增古村落32個,古村落總數増至40個。唐時期新增古村落的分布延續了中游多于下游、下游多于上游的空間格局,其流域比為0.13:1:0.26,表明贛江中游、下游地區的開發仍較上游深刻。值得注意的是,該時期贛江上游新增古村落3個,說明贛江流域的區域開發已經拓展至上游地區(見圖1、圖2)。

圖2 贛江流域古村落時空演化
宋時期,江西地區經濟社會發展迎來全面繁盛時期,同時也是人口遷入的高峰期[16],贛江流域的開發進一步深化,并由此形成古村落發展的第二個“黃金期”。當此時期,贛江流域新增古村落68個,增量為歷代之最,古村落總數達到108個。同時,從古村落分布流域比0.66:1:0.47可以發現,古村落空間分布格局在延續中有所變化,延續的是新增古村落仍以贛江中游地區占比最高,變化的是贛江上游新增古村落數量開始超越贛江下游(見圖1、圖2)。
元時期,國祚短促,是贛江流域古村落發展的衰退階段。新增古村落僅10個,古村落總數升至118個,流域比為0.75:1:0.75,贛江上、中、下游新增古村落數均較少,且基本持平,說明贛江流域的開發基本均衡(見圖1、圖2)。
明時期,贛江流域新增古村落43個,古村落總數攀升至161個,是繼唐時期、宋時期之后古村落發展的第三個“黃金期”。古村落空間分布格局進一步發生轉換,即由贛江中游多于下游、下游多于上游的分布格局轉換為贛江上游多于中游、中游多于下游,故而其流域比為1:0.89:0.50(見圖1、圖2)。這種分布格局的轉換,主要是由于明時期大量流民進入贛南地區,促進了區域開發而造就的。
清時期,贛江流域開發漸趨成熟,古村落發展已臻飽和。新增古村落僅7個,增量為歷代最低,古村落總數達到最終168個,流域比為1:0.75:0,可見古村落的空間分布格局延續了明時期贛江上游多于中游、中游多于下游的總體特征(見圖1、圖2)。
宏觀上,可以將古村落視為分布在一定地理空間的點狀要素,通常具有隨機、集聚、分散三種分布態勢,并可以引入平均最近鄰指數進行評判。通過使用ArcGIS10.7軟件中的平均最近鄰工具進行計算,可以發現:其一,贛江流域168個古村落的平均最近鄰指數R=0.71<1,表明總體上為集聚型分布。其二,贛江流域不同區域古村落集中程度有所差異,分別計算各區域古村落的平均最近鄰指數,可知贛江流域各區域古村落均為集中型分布,但中游(R=0.86<1)集中度高于上游(R=0.94<1)和下游(R=0.95<1)。具體而言,贛江流域的區域范圍涉及江西省8地市的49個縣(市、區),168個古村落分布在其中7地市的41個縣(市、區)內,地市覆蓋度為85.71%,縣(市、區)覆蓋度為83.67%。從市域尺度看,贛江流域古村落集中分布在3地市:一是吉安市,有古村落74個,占44.05%;二是贛州市,有古村落49個,占29.17%;三是宜春市,有古村落24個,占14.29%。從縣域尺度看,贛江流域古村落集中分布在10縣(市、區):分別是吉水縣、安福縣、豐城市、吉安市轄區、樂安縣、龍南縣、于都縣、吉安縣、瑞金市、泰和縣,這些縣(市、區)是贛江流域乃至江西省古村落開發與保護的核心區域(見圖1)。
人類聚落具有“低地性”,城市如此,村落亦然。通過ArcGIS10.7軟件從贛江流域DEM數據中提取168個古村落的海拔,可以發現:首先,贛江流域古村落的海拔具有較大差異,其變幅在15~977m之間,落差約962m;其次,贛江流域85.71%(144個)的古村落海拔低于300m,其中,46.43%(78個)在100m以下,27.38%(46個)介于100~200m之間,11.90%(20個)介于200~300m之間,14.29%(24個)超過300m。第三,贛江流域168個古村落的平均海拔為161m,比贛江流域270m的平均海拔還低近100m,而且不同區域也是如此,如贛江上游35個古村落的平均海拔72m,較上游平均海拔174m低102m;贛江中游84個古村落的平均海拔131m,較中游平均海拔261m低130m;贛江下游49個古村落的平均海拔277m,較上游平均海拔358m低81m。贛江流域古村落具有鮮明的“低地性”分布特征,究其緣由,在于中國自古以農立國,地形平坦、水源富集的低海拔區域,更易于人類農業墾殖和聚落營建(見圖1)。
已有研究表明,古村落與河流具有重要的依存關系,表現出明晰的“親水性”分布特征,如山西地區303個古村落中的35.31%分布于距河流3 km范圍內,67.66%分布于距河流10 km范圍內;汾河流域121個古村落中的32.23%分布于距河流5km范圍內,58.68%分布于距河流10km范圍內。贛江流域古村落的空間分布與河流同樣具有類似的特征,運用ArcGIS10.7軟件中的緩沖區工具,以贛江流域范圍內全部五級以上河流為對象分別作5km、10km緩沖區,同時使用相交工具計算分布在該緩沖區內的古村落數量,其中33.33%(56個)分布于距河流5km范圍內,57.14%(96個)分布于距河流10km范圍內(見圖1)。古村落與河流之間所處的“親水域”與“安全域”范圍,是中國古代先民“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勿近阜而用水足,低勿近水而溝防省”的聚落營建思想的具體體現。
古村落是反映區域開發進程的“活化石”。受制于歷史時期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人類的土地開發總是遵循由易到難、由低到高、由平原向山區的開發時序。歷史時期贛江流域古村落由贛江中游、下游向贛江上游拓展的“逆流而上”的時序特征,便是中華先民由易到難、由低到高、由平原向山區開發的自然選擇。考察歷史時期贛江流域古村落的海拔高程,以歷代新增古村落平均海拔為例,可以發現歷史時期新增古村落的平均海拔具有“與時俱升”的特征,具體而言:唐以前新增古村落平均海拔約104m;唐時期略有攀升,為107m,宋時期上升至144m,元時期稍有回落,為141m,明清時期持續爬升,分別為219m和224m(見圖3)。

圖3 歷史時期贛江流域古村落數及海拔變化
不同歷史時期,古村落的空間分布可能具有不同特征,歷代古村落的空間分布重心可以反映不同時期贛江流域開發的重心區域所在。運用ArcGIS10.7軟件中的平均中心工具,分別計算贛江流域歷代古村落的空間分布重心,并以全部古村落的分布重心經緯度坐標(115°11′38″E,27°00′16″N)為標準閾值,繪制歷史時期贛江流域古村落分布重心變遷圖(見圖4),結合圖1可以發現:①贛江流域歷代新增古村落的空間分布重心具有“一路向南”的變遷軌跡,反映出贛江流域由中、下游向中、上游拓展的區域開發時序。②除清代新增古村落的分布重心位于贛江上游外,其余各代新增古村落的分布重心均位于贛江中游,表明贛江中游始終是贛江流域的開發重心。

圖4 歷史時期贛江流域古村落分布重心變遷
以贛江流域168個古村落為研究對象,通過歷史文獻分析法、GIS空間分析法等考察其時空演化及其與區域開發的關系,結論如下:
(1)贛江流域擁有168個形成于歷史時期的古村落,并以唐時期、宋時期、明時期為古村落發展的“黃金期”,這主要得益于該時期贛江流域經濟社會繁榮、人口大量遷入。同時,古村落發展具有從贛江中游、下游向贛江上游拓展的時序特征。
(2)贛江流域古村落的分布特征顯著:①具有“集聚性”,168個古村落分布在7地市的41個縣(市、區)內,地市和縣(市、區)覆蓋度分別為85.71%和83.67%;②具有“低地性”,其中85.71%(144個)的古村落海拔低于300m,且168個古村落的平均海拔為161m,比贛江流域平均海拔低近100m;③具有“親水性”,33.33%(56個)分布于距河流5km范圍內,57.14%(96個)分布于距河流10km范圍內。
(3)古村落是反映區域開發進程的“活化石”。贛江流域古村落的時間演化反映出贛江流域“逆流而上”的區域開發時序,即由贛江中游、下游向贛江上游拓展的時序;贛江流域古村落的空間分布反映出贛江流域“一路向南”的區域開發進程,但贛江中游始終是區域開發的重心。
城市是聚邑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歷史城市莫不是由古村落演化而來,古村落承載著區域的歷史空間,也凝結著區域的空間歷史,是研究區域開發時序的“活化石”。村落是城市的胚胎,如同城市發展規律一樣,古村落演化規律對區域開發時序具有指示意義。因此,贛江流域古村落在經濟社會繁榮、人口大量遷入的唐、宋、明三代形成發展的“黃金期”,及其具有的“集聚性、低地性、親水性”特征,以及所反映的贛江流域由中游、下游向贛江上游拓展的“逆流而上、一路向南”的區域開發時序特征,則是可信的。當然,還必須指出的是,首先,贛江流域現存的古村落實際上僅是歷史時期村落發展的“樣本”,不可實指歷史時期的村落發展脈絡;其次,關于贛江流域古村落的肇始年代的判斷,還存在一定的主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