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芳,張林子
(1.中南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2.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近年來,國家越來越重視“三農”問題,相繼出臺多個中央一號文件來助推農業現代化建設。在國家政策的大力支持下,農村經濟迅速發展、農戶經濟活動更加豐富,隨之而來的便是農戶的融資需求也更加旺盛,尋求金融服務的意愿更加強烈。就傳統融資模式而言,由于農村地區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發達,且農戶自身受教育程度較低、信用狀況不完善、正規質押物較少、經濟實力較弱,其與企業相比在獲取融資服務方面處于完全劣勢地位。據央行農村金融服務研究小組(2017)調查數據顯示,已經建立信用檔案的農戶達1.72億人,而僅僅只有9 248萬農戶獲得了銀行貸款。
隨著農產品供應鏈的迅猛發展,供應鏈金融在農村金融中的重要價值也受到各界的廣泛關注。2016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和《全國農業現代化規劃(2016―2020年)》均指出,要加快完善農業產業鏈與農戶利益間的銜接機制,鼓勵農業龍頭企業為農戶提供貸款擔保和融資服務,將相關產品作為依托來助力供應鏈金融的發展。作為農產品供應鏈的一種典型模式,訂單農業模式中的龍頭企業也開始提供融資服務。在訂單農業中,農戶與龍頭企業通過簽訂契約進行農業生產活動,雙方互動更為頻繁且更了解彼此。對于有融資需求的農戶而言,資金實力較強的龍頭企業是其獲取融資的重要渠道。但為了盡可能降低融資服務的風險,龍頭企業在面對眾多具有融資訴求的農戶時,只會為符合其要求的農戶提供融資服務。因此,如何改善農戶融資服務獲得性較低的問題引起了學界關注?,F有研究表明,抵押物缺失、信貸程序繁冗是制約農戶獲取融資服務的重要因素(何明生和帥旭,2008),而農戶的生計資本往往在其融資行為中可以充當抵押品的角色,在一定程度上防范信貸違約風險(徐慧賢等,2020)。有鑒于此,本文采用問卷調查數據,利用Probit回歸模型探究訂單農業參與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及其影響因素問題。
作為農產品供應鏈的典型模式,訂單農業能減少農戶生產活動的盲目性、增強其對抗自然災害和市場風險的能力、降低農業產業化的運作成本。在訂單農業中,農戶在進行農業生產活動之前與龍頭企業簽訂產銷合同,明確雙方的權利和義務,農戶根據合同內容安排農業生產活動,龍頭企業則按照事先約定的數量、價格和質量要求等來收購農戶的農產品并進行銷售(生秀東,2007)。農戶參與訂單農業不僅能獲得龍頭企業在農業生產技術、資金、信息等方面的支持,還能降低其從事農業生產活動的風險和市場交易的成本、獲得較為穩定的農產品收購價格,從而實現收入的穩定增長(Warning等,2002)。但處于弱勢地位的農戶在與龍頭企業簽訂訂單農業合同時,很可能會被要求拋棄原有的生產形式,而從事技術難度更大、資源投入更多的生產活動,從而必須依賴龍頭企業來維持正常的農業生產活動,這也使得農戶不得不向龍頭企業尋求技術與融資扶持。
農戶參與農業供應鏈后,通過供應鏈中龍頭企業的信用來幫助自己獲取信貸擔保和貸款,一方面金融機構可借助龍頭企業市場優勢緩解傳統對農信貸普遍存在的信息不對稱問題,從而降低支農扶農信貸風險(王曙光,2019),另一方面農戶也可擺脫質押品缺乏等原因造成的融資困境(張瑞和石惠惠,2019)。相比于土地入股、反租倒包等農產品供應鏈其他運作模式而言,訂單農業中的農戶與龍頭企業互動更為密切,相對于傳統金融機構而言,龍頭企業對參與訂單農業的農戶更加了解。對于普通農戶而言,其貸款金額較小且地理分散,這使得金融機構對其進行信息搜索的成本更高,且難以全面而準確地掌握其貸款用途、農業經營狀態以及還款能力等信息。此外,為方便獲取貸款,農戶向金融機構所提供的多是有利于自身的信息,甚至會刻意隱瞞對獲取貸款不利的信息或提供虛假信息,而金融機構則很難經濟有效地進行判別。
不同于傳統的融資供給主體,龍頭企業與參與訂單農業的農戶之間存在頻繁的交往互動,其對農戶各方面的信息掌握更加全面,在為農戶提供融資服務時可有效避免因信息不對稱帶來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賀群,2013)。一方面,由于簽訂了合作契約,龍頭企業可以正當對農戶的農業生產活動進行監督。在參與農戶農業生產活動的過程中,龍頭企業不僅可以為其提供農業生產技術和生產資料,同時也可及時掌握農戶所獲信貸資金的投入的去向,盡可能降低出現道德風險的可能。另一方面,龍頭企業派出人員常駐村社,與農戶互動頻繁,甚至與不少簽約農戶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系,方便企業掌握農戶生產和生活動態,同時,雙方若進行過多輪訂單農業,這也使得龍頭企業可以根據以往的合作經歷與當下的農業生產情況來評估農戶發展能力和還貸意愿,有效避免農戶信貸違約的出現。因此為更全面掌握借貸農戶的信息,金融機構多選擇與龍頭企業進行合作,由龍頭企業對借貸農戶信息進行搜索和甄別或直接授信龍頭企業由其進行信貸配給,盡可能降低金融機構信貸決策中的選擇偏差、避免道德風險的產生,從而降低金融機構的貸款風險、增加貸款回收率(鄭斌等,2020)。也就是說,在眾多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中,龍頭企業由于在規模、經濟實力以及組織規范等方面的顯著優勢,其對于農戶的帶動作用不僅僅局限于農業生產活動,也更有助于滿足農戶的融資需求(陳夢筆等,2019)。
農戶對供應鏈金融服務的需求主要體現在信貸需求上,而農戶是否能獲取貸款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周月書和王婕(2017)認為,在以龍頭企業為主導的農業供應鏈模式中,不管是供應鏈內部融資還是外部融資,農戶獲取貸款的可得性都較高。史方超和董繼剛(2015)通過實證分析將影響農戶貸款可得性的因素歸納為戶主個人、家庭、對貸款的認知、貸款特征以及國家政策這五個方面。一般而言,家庭人口數量越多意味著勞動力也越多,家庭的人力資源越豐富,表明其擁有較好的生產能力和社會資本,從而能更好地確保其按時按量歸還貸款,因此,家庭人口數量越多的農戶更容易獲得貸款(唐文娟和譚燕芝,2017)。而程郁等(2009)認為農戶收入和年齡也會顯著影響其獲得貸款的可得性。Barslund(2008)則指出農戶家庭收入和文化程度對農戶信貸可得性具有重要影響。譚燕芝和彭千芮(2016)將信貸劃分為需求型和供給型兩類,認為農戶文化程度越高,其獲取供給型信貸的難度越大,而農戶身體狀況及其對風險的偏好均會對其獲取以上兩類信貸造成負向影響。
除了農戶個體和家庭特征外,農戶家庭的實物資產也會影響農戶信貸服務可獲得性。唐文娟和譚燕芝等(2017)認為,農戶家庭生產性固定資產越多,農戶家庭的農業生產能力也就越強,使其能獲取更高的農業生產產出,從而確保其有穩定的還款來源;而家庭擁有的耐用消費品因其價值較高,因此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農戶家庭的經濟實力,從而有助于幫助其獲取貸款。作為農戶重要的經濟來源,土地對農戶獲取貸款的可得性也有顯著影響,土地價值越高越有助于其獲取貸款(Pal,2002)。
從農戶的無形資產來說,農戶社會資本和聲譽也是影響農戶貸款可得性的重要因素(李銳和李超,2007),它具有信號傳遞作用,甚至能作為無形抵押品。農戶對社會關系經營得越用心,其穩定性也就越強、作為抵押品的價值也越高,因而能有效降低違約風險,促進農戶獲取融資(譚勛,2016;劉成玉等,2011)。同時,社會關系網絡也可幫助農戶擴寬收入渠道來增加自身收入,這也為農戶還款提供了一定保障(趙劍治和陸銘,2010)。此外也有學者指出,農戶聲譽可以視為農戶傳遞自身信息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良好聲譽也有助于農戶獲得信貸資金。在農戶所處的有限社會網絡關系中,農戶與其他利益關聯主體通過長期的反復博弈最終形成了自己的聲譽,良好的聲譽可以向外界傳遞出自己能力高、人品好的信號(黃曉紅,2009)。貸款方在決定是否為農戶提供貸款時,主要考慮農戶的還款能力和還款意愿,也就是農戶自身的能力與人品。作為一種典型的信息篩選機制,農戶聲譽能幫助貸款方判斷農戶借款的風險程度,從而有效避免逆向選擇問題。
本文研究問題為訂單農業參與農戶的供應鏈融資可獲得性問題,因此,調研對象是通過簽訂產銷合同或其他類似合同與龍頭企業進行合作的武漢市周邊農戶。正式問卷發放時間為2019年7月至9月,歷時2個月。調研團隊利用暑假時間,到被調查的鄉鎮進行實地調查,并在各村村委會干部的帶領下和農企合作項目相關負責人的幫助下進行入戶調查。調查員站在客觀的角度,向那些對問卷題項理解上存在困難的農戶解釋題項內容,并根據農戶的意見代為填寫。此次調查共發放問卷350份,最終回收282份,剔除答題不齊和非訂單農業簽約農戶的無效問卷114份,得到有效問卷168份,有效問卷率為59.6%。
1. 因變量: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
為了研究生計資本對訂單參與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的影響,本文借鑒李淵和劉西川(2020)的做法,根據“家庭是否因農業生產經營獲得過龍頭企業擔保的貸款或企業直接借款”的回答情況來進行衡量,如果回答是則代表農戶獲得供應鏈金融服務,如果回答不是則代表農戶未獲得供應鏈金融服務。
2. 解釋變量:農戶的生計資本
本文的生計資本主要包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社會資本和政治資本,其中人力資本的測量指標為農戶的年齡,物質資本是以農戶耕種的土地面積來進行衡量。本文通過將交際網絡和家庭關系指標得分取均值來衡量農戶家庭社會資本,其中交際網絡利用人情往來支出總額衡量,如果農戶家庭人情支出為0得1分,在剩下家庭中,按人情往來支出總額從少到多排序,前25%的家庭得2分,在25%到50%之間的家庭得3分,在50%到75%之間得家庭得4分,在75%到100%得家庭得5分;家庭關系則根據“您有多少個密切走動的親戚朋友家庭?”來進行衡量,沒有則賦值為1,有1到3個親戚則賦值為2,4到6個則賦值為3,6個以上則賦值為4。政治資本利用家庭中是否有黨員和村干部來衡量,如果家庭中既沒有黨員又沒有村干部,則得分為1,如果有黨員或村干部之一的,得3分,如果既有黨員又有村干部的得5分。
3. 控制變量
為了使得研究更加全面準確,本文將控制戶主的性別和風險態度以及控制農戶家庭是否為貧困戶,是否獲得政府補貼和家庭中年齡大于60歲的成員數量、是否有土地流轉、家庭人口。其中風險態度則是根據問卷中“如果您有一筆閑余資金用于投資,您最愿意選擇哪種投資項目?”來進行判斷。
主要的變量說明以及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本文使用Probit回歸來研究生計資本對訂單參與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的影響,估計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訂單農業參與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Probit回歸結果
第一,訂單參與農戶的物質資本在1%顯著性水平上正向影響農戶的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說明農戶擁有的土地面積越多,越可能獲得供應鏈金融服務。這與我們預期的結果相一致,雖然農戶耕種土地無法用于抵押和擔保(馮旭芳,2007),但擁有較多土地的農戶往往代表著其農業生產能力和農產品產出質量水平較高,說明農戶的還款能力較強,農戶家庭經濟具有可持續性(唐文娟和譚燕芝,2017)。因此,龍頭企業更愿意為這些農戶提供供應鏈金融服務。
第二,社會資本能夠一定程度地規范和約束供應鏈金融服務過程,這種約束能夠發揮“隱形擔?!钡淖饔?徐慧賢等,2020),從而提升農戶的供應鏈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這說明金融服務機構與龍頭企業在進行信貸決策時會充分關注農戶的社會資本狀況,因此農戶應注重家庭社會關系網絡的構建維護和自身聲譽培養。
第三,訂單參與農戶人力資本在1%顯著性水平上削弱農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說明隨著年齡的增長,訂單參與農戶勞動力水平下降,則意味著其還款能力也在降低,則金融機構和龍頭企業為了減少風險系數,可能會拒絕向年齡較大的訂單參與農戶提供供應鏈金融服務。
第四,訂單參與農戶政治資本在1%顯著性水平上提升其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說明家庭中有村干部或黨員的農戶更易于獲得供應鏈金融服務,由于村干部或黨員時常會與龍頭企業及其駐村工作人員打交道,雙方信息不對稱的程度相對較低(伍艷,2019),能夠減少金融服務提供過程中的風險。
通過對人情往來支出總額進行賦值的方式可能無法很好地反映訂單參與農戶的交際網絡狀況,因此為了確保定量分析結果的穩健性,本文分別將家庭通訊費支出和人情往來支出總額之和的對數作為社會資本的代理變量來進行穩健性檢驗,因為通訊支出能夠較好地反映家庭社會交往的狀況和還原農戶家庭關系情況(郭士祺和梁平漢,2014),另外通過對訂單參與農戶戶主的年齡、教育程度和身體狀況取均值,以此來作為人力資本的代理變量。由表3可知在更換兩個解釋變量后,社會資本依然對訂單參與農戶的供應鏈金融服務獲得有顯著正向影響,而人力資本仍顯著地負向影響訂單參與農戶的供應鏈金融服務可獲得性,與前文所得出的結果一致,證明本文的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表3 穩健性檢驗結果
本文研究的政策啟示在于:(1)對于政府而言,加強完善農戶的信用體系建設,緩解農村金融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制定農戶信用評級制度,便于金融服務機構和龍頭企業提升供應鏈金融服務決策的信息精準度。(2)對于農業龍頭企業而言,應鼓勵龍頭企業在農業供應鏈金融的發展中發揮積極作用,龍頭企業不僅應主導農業產業化的推進,還應大力促進農業供應鏈金融創新。因此龍頭企業應當轉變企業經營理念,將關注重點放在整條供應鏈內,提升企業品牌意識,數字化運營管理模式,優化業務結構與財務結構,及時掌握市場信息,以此來達到整個供應鏈主體價值增值的目的。此外,為了給予分布在不同環節的經營主體信用支撐以及提高農業供應鏈融資的可獲得性和融資質量,龍頭企業應在提高市場占有率和核心競爭力的同時,提升自身信用水平,從而發揮信用傳導的作用。(3)對于金融服務機構而言,應與有規模有信譽的農業龍頭企業密切合作大力開展農業供應鏈金融服務,優化農業供應鏈金融服務模式與流程,依托龍頭企業在農業供應鏈中的權力優勢,縮短支農扶農信貸審批流程,弱化傳統抵押質押與擔保信貸模式,加強客戶信用管理,建立信用風險防范制度與貸后貸監管流程。(4)對于農戶而言,農戶應加大對投入土地生產要素的關注,在盡可能擴大生產規模的同時,應關注社會資本的構建和聲譽的維護,以此來提高農戶獲取供應鏈金融服務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