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敏,華 樂
(武漢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學術界對于查禁敵貨問題的區域性研究則主要集中在四川,貴州等大后方。目前尚沒有研究抗戰時期湖北查禁敵貨的論文和專著。湖北處于抗戰的前線,一方面要應付戰事,一方面要開展查禁敵貨工作。湖北省查禁敵貨是當時全國開展查禁敵貨工作的一個縮影,探討它的政策實施,執行困難與存在問題,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待抗戰時期的國民政府經濟戰。
在抗日戰爭中,日本除了對中國進行軍事戰,政治戰外,特別重視侵略中國的經濟戰??谷諔馉幦姹l后,由于中國軍民拼死抵抗,日本侵華的“速戰速決”的陰謀失敗,不能在短時期內吞并整個中國。日本為了摧毀我國作戰力量,從而迅速解決“對華事變”,提出“一面戰爭,一面建設”,“以華制華,以戰養戰”的政策,對我所施的經濟破壞,亦趨激烈。[1](P16)日本發動經濟戰的重要方式就是在中國廉價推銷商品,即復配合其守勢經濟戰之劣貨,非戰時必需品之大量傾銷,及出入口走私。[2]日本在中國傾銷商品多以走私的方式,利用漢奸、奸商將大批日貨改裝為國貨,運輸至后方銷售,再將所銷售的貨款購買后方的物資,或者以換取外匯。[1](P18)日本通過傾銷商品來摧毀中國民族工業,削弱國民政府抗戰的經濟實力。
日本在中國設立華中振興株式會社,負責華中地區的經濟侵略事務。華中振興株式會社在華中地區大肆設立傾銷日貨的機構,如實業百貨店,物資交換所等。
日貨流入湖北主要有兩條路線。第一條是以上海為基地,經蚌埠、周家口等處運至安徽江北一帶,又沿江上運至漢口等地。第二條是從豫皖交界處的日貨,經駐馬店、老河口等地轉運鄂中、鄂南等地。[3](P12)隨著戰事的發展,湖北許多縣相繼淪陷。日貨不僅充斥在淪陷區,而且在接近前線的國統區也泛濫。湖北境內的黃梅、黃陂、孝感、監利、咸寧、江陵等縣是敵貨流入比較嚴重的區域。其中,沿江地帶是日貨最為泛濫的地方。
日貨流入湖北的商品多為棉紗布足,醫藥品,香煙,日用品,糖類等。日貨多以走私方式侵入湖北,貨值總數難以準確估計。據從事工商業者所估計從1939年6月至8月,近三個月時間,由鄂中沙市,鄂北老河口,鄂中周家口等處流入的日貨超過500萬元。[3](P18)這個數據從側面也反映了日貨流入湖北的數量是非常龐大的。
日貨的價格比較低,使得國貨難以與其競爭,容易導致國貨滯銷。民族工業生存艱難。在宜昌,四川產的蚊帳很受消費者喜愛,日貨到來后,國產蚊帳滯銷,無人問津,廠家損失很大。[4]日本把在中國傾銷商品所得的法幣運到上海套取外匯。據統計1938年6月到1940年5月被日本所套取的法幣外匯金額達2億。[5]
為了應對日本在中國傾銷商品,國民政府于1938年10月頒布《查禁敵貨條例》。但是此時,湖北境內戰事頻繁,無暇顧及查禁敵貨工作,并沒有廣泛建立查禁敵貨的機構。1938年10月21日,湖北省建設廳頒布關于防止敵貨流入內地補定辦法,其中規定所有查禁事宜除海關依照職權執行暨戰區各省得由動員委員會及其他戰地軍政機關協同當地主管官署辦理。隨后湖北省政府又相繼頒布封鎖地區交通辦法,在前線地區設立封鎖站,對于敵貨,嚴密查禁。此時負責查禁敵貨的機構是動員委員會以及前線封鎖站。這個時期,部分地方開始設立動員委員會,例如利川縣于1939年成立利川縣動員委員會,其中職責就是協助縣政府緝私,查禁敵貨。
到了1940年1月,國民政府頒布《查禁敵貨條例施行辦法》。在戰局相對穩定的時候,湖北成立第五戰區經濟委員會,負責全省查禁敵貨工作。第五戰區經濟委員會為了查禁敵貨也做了一些工作。
隨后,湖北省發布訓令,要求全省盡量成立查禁敵貨的機構。后來各縣市也紛紛成立查禁敵貨的機構。但是湖北有些地方限于戰爭環境并沒有成立專門查禁敵貨的機構,只是委托給一些組織負責。湖北境內具體負責查禁敵貨的組織名稱既有經濟游擊隊,封鎖站,地方稅務隊,貨運稽查站,封鎖站,聯合檢查所,鄉鎮聯保處等。一般情況下,這些組織大多數由動員委員會或者縣政府主持。湖北省部分縣市設立查禁機構的情況可以從表1中得到更直觀的體現。

表1 湖北省部分縣市查禁機構表
資料來源:湖北省檔案館,檔案號:LS031-001-0394-050,LS031-001-0394-016,LS031—001—0394—046。
與此同時,湖北境內還存在屬于財政部管理的湘鄂區貨運稽查處。1940年1月,財政部確定成立湘鄂區貨運稽查處,所有各處稅務部分主任人員由財政部挑選海關派員充當。湘鄂區貨運稽查處是直屬財政部管理,負責緝私與查禁敵貨等工作。湘鄂區貨運稽查處在湖北境內的老河口、樊城、襄陽、宜都、藕池、枝江等地方設立稽查站。
到了1941年,湖北省基本上構建了一套查禁敵貨機構體系。頂端上面是戰區經濟委員會,也有屬于財政部管理的湘鄂區貨運稽查處,底端下面是經濟游擊隊、封鎖站、地方稅務隊、稽查站等。然而湖北省的查禁敵貨機構體系卻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職權混亂,層層疊疊,使得查禁敵貨的工作處于混亂狀態,難以提高查禁敵貨的工作效率。甚至在一個地方內,執行查禁敵貨任務的組織有三四個,容易導致執行查禁敵貨工作混亂。例如通山縣內的查禁組織既有各聯保經濟游擊隊,政府派駐公路北段辦事處,動員委員會青年團以及國民兵隊稅務局檢查所等機關。[6](P130)在這個時期內,湖北省始終沒有建立起垂直統一的查禁敵貨機構體系,勢必使得查禁工作出現很多紕漏。
負責查禁敵貨的組織經費來源各不相同,一般情況下都是按照查禁敵貨第十七條之規定收登記費千分之五以及敵貨拍賣提成,或者征存檢查費下項開支,但是也有些地方查禁敵貨的組織經費來源于縣自衛經費,縣機構經費等。詭異的是有些地方雖然設立查禁敵貨的組織,但是卻沒有經費。以下是湖北省部分地方查禁組織經費來源情況表(見表2)。

表2 湖北省部分縣查禁組織經費來源情況表
資料來源:湖北省檔案館,檔案號:LS031-001-0394-045,LS031-001-0394-045,LS031-001-0394-048,LS031-001-0394-036。
由于地方設立查禁敵貨機構的經費來源各不相同,缺乏系統經費保障,大多數查禁敵貨機構或者組織都面臨著經費短缺的問題。受限于經費短缺,大大限制了開展查禁敵貨的工作。個別地方雖然有查禁敵貨的組織,但是由于沒有經費來源,基本上是沒有開展查禁敵貨工作,對于查禁敵貨更是敷衍了事。
在1939年至1942年,雖然國民政府以及湖北省政府制定各項查禁敵貨的政策,使得查禁敵貨的工作得以實施。但是由于特殊的戰爭環境,以及其他各方面的因素,使得開展查禁敵貨的工作面臨著很多困難。
首先是經費緊張,限制了查禁敵貨。通山縣是半屬淪陷區,情形特殊,因經濟支絀,故沒有設立查禁敵貨機構。[6](P50)現奉令組織經濟游擊隊,發動鄉保甲班執行任務比較多,惟對于敵貨及禁運資敵物品項目甚多,若全部印發,需費甚多。若沒有印發,則執行任務人員不知何為敵貨何為禁運物品,需統籌費用印發。[7]執行查禁敵貨的人力比較少。浠水縣接近敵軍駐地,經濟游擊隊兵力甚薄,查禁困難。[8]有些縣敵偽據點多,執行查禁敵貨工作困難。如崇陽縣敵偽據點多,仇貨尚多,無法查禁。[9]戰時環境限制查禁敵貨工作。敵偽出發時查禁敵貨工作困難。[10]當陽縣僅存三民鄉一鄉,而該鄉又處于敵我兩邊的封鎖線,并戰時經常發生接觸,查禁機構不能設立。[11]
湖北省在查禁敵貨的過程中存在一些問題,造成一些負面的影響。首先是軍人經常販運敵貨。期間常有武裝軍人包庇走私敵貨,甚至化裝搶劫經濟游擊隊物資。[12]隨縣逼近前線,大軍云集,少數軍人及諜報人員有私運仇貨事情,一經檢查,即拿諜報證或者其他命令抵抗執行查禁工作。[13](P54)其次是執法隊伍玩忽職守。政府查禁敵貨責任旁貸,但游擊隊伍所設關卡多有玩忽法令,只顧稅收暢旺,對于敵貨以及資敵物品不予以查禁與禁運,反使資源外流,敵貨充斥。[14]再次是民間群眾以及不法奸商走私屢禁不止。老河口是鄂北重鎮,自查禁敵貨嚴厲,但是難免有偷運私運事情發生。[15]隨縣自淪為戰地后,毗鄰敵區,敵貨走私事情無法完全禁絕。[13](P55)
部分地區確實是嚴格落實《查禁敵貨條例》的要求,開展查禁敵貨工作,敵貨流入湖北國統區有所減緩。通山縣呈報在前方推行政令,嚴禁敵貨輸入并偷運資敵,因執行嚴密,奸商畏法,沒有走私及偷運事情發生。[16]查禁敵貨機構不敢有所疏忽檢查工作,求真務實,一切困難被克服,所有被沒收已經處理的貨物約計1.5萬元左右,待處理的貨物計2萬元左右,一般奸商具有戒心,永不運仇貨。[17]總體而言,查禁敵貨工作的績效沒有達到預期目標,日貨依然在國統區橫行,查禁敵貨的工作收效很小。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個:一是職權混亂的查禁機構體系導致查禁工作效率低下;二是在戰爭環境難以推行政令;三是走私猖獗,屢禁不止。
湖北省的查禁敵貨工作中帶來積極的影響。首先是敵貨流入減緩,為國產商品流通提供了有利的空間,有利于保護民族工商業發展。后方的民族工業因為沿海被封鎖,原料昂貴,運輸困難,從而導致生產成本高。民族工業的產品難以與低價的日貨競爭,查禁敵貨確實是保護了民族工業。再次是查禁毒品和奢侈品,有利于整個社會樹立良好的風氣。流入的日貨中有一部分是煙毒和奢侈品,會腐蝕國民道德,削弱民眾抗戰意志。打擊煙毒和奢侈品,有助于樹立勤儉抗戰的社會風氣。最后是查禁沒收的敵貨,拍賣所得的資金,一方面用來充當社會慈善事業的資金,一部分用來慰勞軍人,促進社會公益事業發展。按照《查禁敵貨條例》,所查獲的日貨,拿來拍賣,所得資金,一部分用于慰勞軍人,一部分用于社會慈善事業。據不完全統計,湖北省在1938年至1940年,共查獲走私敵貨案件120起,拍賣所得的資金,多用于社會慈善事業和慰勞軍人。
加劇物資短缺,物價飛漲的情況。1938年后,武漢、廣州淪陷,中國沿海地區基本上被日軍封鎖。中國從海外獲取物資越來越困難。此時國民政府頒布《查禁敵貨條例》,在全國普遍查禁敵貨,規定敵國及其殖民地或委任統治地的貨物以及前項區域外工廠商號由敵人投資經營者的貨物及為敵人攫奪統制或利用者的貨物一概查禁。這一做法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敵貨流入內地有一部分是日常生活用品,比如糖,海帶,布足等。對于這些日常生活用品,國民政府應該允許流入內地,或者提高關稅的稅率,不必籠統查禁。對于敵貨流入內地的奢侈品和毒品則嚴加查禁。然而國民政府對敵貨無差別,單一普遍查禁,加劇了國統區物資短缺,物價飛漲的情況。到1940年,滇越鐵路被日軍切斷,滇緬路也面臨著被英國要求關閉的危險。同時淪陷區的難民不斷涌入國統區,省政府遷移鄂西后,流亡后方的難民日益增加,據統計,1938年10月—1941年,先后遷入鄂西南后方各縣人口多達十余萬。[18]以上這些因素使得國統區物資供應越來越匱乏。物資缺乏導致惡性通貨膨脹,物價飛漲。據統計整個國統區,在物資上漲因素中,屬于物資短缺導致的比重越來越大,1938年為8%,1939年為5%,1940年為13%,1941年為33%。[19]在臨時省會恩施,在1941年,零售物價總指數上升到820.5,其中糧食和衣著分別達到902和587。
抗戰期間,大量日貨流入湖北,使得湖北國統區充斥著日貨,帶來極大的危害。自國民政府頒布《查禁敵貨條例》后,湖北省限于戰爭環境,并沒有馬上構建查禁機構體系,只是等到戰事相對平緩后才廣泛建立查禁敵貨機構。湖北省的查禁敵貨機構體系,在戰爭環境構建起來,導致組織繁雜,職權不統一的弊病,大大影響了查禁敵貨的效率。查禁敵貨的組織經費來源各不一樣,缺乏系統保障,限制開展查禁敵貨工作。同時,湖北省境內戰事頻繁,很多地方成為淪陷區或者戰場,這些情況都給開展查禁敵貨工作帶來極大的困難。而且在開展查禁敵貨的過程中,存在軍人違紀亂法、執法隊伍腐敗、民眾及不法奸商偷運敵貨的現象。
經濟戰是現代戰爭的重要手段之一,經濟戰的作用和地位愈突出,能否正確運用經濟戰這一手段就顯得愈重要。經濟戰的方式和手段應該是多樣性,并且要適度運用。如果經濟戰的方式、手段、規模以及烈度運用不當,非常容易造成被動的局面。抗戰全面爆發后,經濟抗戰逐漸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第二屆國民參政會第一次大會確立以后抗戰以經濟戰為主。1938年后,武漢、廣州淪陷,中國沿海地區基本上被日軍封鎖導致中國從海外獲取物資越來越困難。此時國民政府頒布《查禁敵貨條例》,對敵貨無差別,單一普遍查禁。這無疑又加劇了物資短缺,加重百姓的生活負擔。敵貨流入內地,其中有一部分是日常生活用品。對于這些日常生活用品,則可以允許流入,增加這些商品關稅的稅率,不必籠統封殺。對日本在中國傾銷商品,國民政府的應對存在失誤,造成了比較被動的局面。后期,國統區面臨著越來越嚴重的物資短缺問題,國民政府又開始逐漸調整查禁敵貨的政策了。后期又頒布《非常時期禁止進口物品領用進口特許證辦法》,禁止進口品中的糖類、煤油、汽油等,如政府機關與公私機關團體個人等有特殊需要時,可憑進口特許證進口。[20]1940年,國民政府又對《查禁敵貨條例》進行修正,規定化學用品、顏料、教育文化用品等16類貨物,準許自由進口,爭取淪陷區的物資,以緩解后方的物資匱乏。1941年7月26日,英美封存日本資金,并應中國政府之請,同時封存中國資金。英美政府將中國被封資金的解禁之權,授予中國中央銀行,并特許在華的 14家外商銀行及中、交、農 3行供應正當進出口貿易的資金,至此日本無法用法幣套取中國外匯。國民政府在1942年頒布《戰時商品進出口管制》,把之前的《查禁敵貨條例》廢止,查禁敵貨的機構也撤銷。從這里,也可以發現國民政府在打現代經濟戰仍然不夠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