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進奎
村里從無劉氏原居民
村子離漢魏故城四十余里
舉目可望皇家陵墓群
漢明帝劉莊曾在此指點江山
力圖把佛光導向人間
也普照青羅山角力的獵場
山上有神廟
辟有頭天門、二天門
樹步步通天的愿望
蛤蟆嘴在半途山崖下開啟
幾篷蒿草虛掩,流露石頭的內心
泉眼是山村對外部世界重要的地理標志
斷流時,巖沙堵著喉嚨
一攤赤色
風爬上山梁開始分叉
挖掘了十數條大小不等的溝坎
留下難啃的一塊地被命名為劉莊
舊時,走投無路的人逃到這里居住
又起風了,轉換了方向
應該有另一種方式
居于險處
在磨針宮打磨、歷練、安神
荊棘叢、酸棗樹格外招搖
捐資、捐工,石砌的建筑骨骼多拱圈
凸現山村千年謙卑和隱忍
我午休難眠
赤著臂膀穿過轱轆溝抵達山岡
翻開第一塊石頭就碰到一只兩厘米的幼蝎
把左食指放在它身邊,它爬上了手掌
用草葉驅趕,它走走停停
爬上臂膀,從左肩到右肩
最終把它累得蜷縮在右手
直接用左手去捏,小蝎子迅速把針刺進肉里
毒素蔓延,手指腫痛
扶貧途中,想趕蝎子上路
我輕視了對手
給貧困戶張六六立檔上墻
泥皮噙含不住生硬
風一吹形成了兩層皮
想盡各種辦法
需精準深入到每一顆釘子的背后
李雙欽患有間歇精神病
碰見,就拉住我炫夸:他剛下飛機
他常坐在屋脊上做飛翔狀
偶爾滾落下來
砸在廢品堆上
村子旮旯里飄散的塑料袋、舊衣服
在他家里堆積如山
自從他出了問題,周邊環境干凈了許多
清醒時他怯怯地示意我:他有飛翔的幻覺
也曾是夢,唯獨沒有提及低保
在醫院,我去瞧他
職稱是一級教師
如今他只穿個大褲頭走在街上,一身刀疤縱橫
眾人不敢接近他,李民成了碰瓷嫌疑的代名詞
網貸、套刷信用卡早已不能支撐
當百元大鈔在他的面頰倒映出紅色
搭橋手術才略顯成功
生死面前他選擇了擺橫
他沒了心氣,成了真正的病人
家在劉莊居住,難點在于他是公職
南河的谷子熟了,麻雀在哄搶
孩子們和彈弓沒有午睡的習慣
曹辮子聽不得再有一個死字落在自己的地頭
也怕驚擾一座墳熟睡的臥姿
車禍中丈夫以身拯救了妻兒
碎裂聲埋在米香里
大兒子嫁了,小兒子還在校等待學費
把白褂子搭在竹竿上搖蕩
安插一個打幡的人,順便驅散飄移的鳥兒
李宏德五十喪妻,父親鰥寡
大兒媳出走,小兒子待婚
四個光棍讓他糾纏
是先安居才樂業,還是先樂業再安居
他游手好閑拿著這個套圈
一再擺出“請求”幫扶的架勢
做媒人不在村干部業務范圍之內
他不管,“我是國家的子民”
為他、為他兒子介紹了多次對象,沒成
解決了他父親的低保
他把“勤勉”刻在臂膀,紋了個亮眼的刺青
相當于一次重生手術
南山有野山藥
皆在石頭擁擠的狹窄之處
可以壯陽,可以拿到城里換回紙墨
可以讓毛圈的孫子學習涂抹數頭牛羊
在紙面上風吹草低
沿著藤蔓刨根問底,一整天功夫
連年干旱山藥沒有結蛋
他躺在山坡上,我橫在路上
此時村莊的坡度加內心的傾度
巧合九十,可以直立
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共同的翹角、翹點
雞叫三遍,繁星已趕在黎明之前
隱于這方圓之間
重壓之下擠出多余的水分
毛驢已不停地打轉嘶鳴
著急地趕往八里外的早市
劉福能慢條斯理,皆在把控之中
懷揣駐村第一書記的便條
南石壩種的黑豆
經紅沙巖磨出漿液,鹵水點成豆腐
皆是純天然的清白
五爿豆腐像五片花瓣
開放在天天超市最亮眼處
醇香倍受婆娘青睞
危房已改造成飛檐的閣樓
土坯遺址上的藥瓜藤已攀上新磚墻
地下的結塊苦,地上的結果也苦
它富含皂苷具有抗菌抗腫瘤
提高免疫力的功效
夏日的陽光里顯得格外清熱解毒明目
贅述著一堵墻的今夕
“財政兜底”,這是七十歲老董的誤解
單純的政府貼補已不能把他從債務坑里拔出
已奔波了多家企業
有愛為貧困兜底
村里還有九名兒童
吃住學習游樂都在祠堂
墻上供奉的有祖先、有孔子老子
刻骨銘心的是石刻的《詩經》
《道德經》中的名篇、名句
每逢祭祀日,孩子們跟著大人一起叩頭
嘣嘣嘣的聲響感動的屋梁上掉下泥皮
撥款已經到位,新教室正緊鑼密鼓
下一次叩……,哦下一次昂首
一定有國歌還有國旗高高升起
野生的草藥、山珍,也都是一介草民
往日皆被埋沒,需要復活的靈魂
如今它們憑空上線了
一生的狹隘被一根繩牽掛
給負重的脊背以峽谷、山梁兩條生死路
光纖引領,以陽光的速度爬坡
有淘寶也有拼多多
馬寺鐘聲不僅是一道風景
撞鐘聲里有寄托、有韻味、有點撥
鄰村八里走出過玄奘—— 大唐高僧
不遠處是絲路東方的起點
偏僻的劉莊也曾有養蠶人
流水里夾雜著很多需要沉淀、浣洗、弘揚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