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勉

新登中學校園內有條百米長廊,鑲嵌著數十塊明清時期的石碑,圖為學子伴著古碑讀書。
陳建恩? 攝

★沿富春江最大支流淥渚江上溯,山環水抱之中有一處古城名叫新登,“晚唐三才子”之一的羅隱出生于此,蘇東坡在此寫下《山村五絕》卻招致新黨忌恨,明朝時抗倭而“眾籌”筑城……時至今日,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發現浙江省保存最為完整的古城墻之一正和學宮遺址上建起的中學相依為鄰。
新登古城是中國大地上眾多默默無聞的古城的一個縮影,故事就像歷朝歷代夯實、遺留的地層一樣豐厚。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自富陽至桐廬一百許里,奇山異水,天下獨絕?!边@是1500多年前,南朝文學家吳均逆流行舟之際邂逅的富春江。如果那時,他在今天連接富陽、桐廬的窄溪大橋附近的淥渚江口,右轉上溯十余里,還可以遇見一處山水環抱的盆地。山是綿亙浙江省西北部的天目山的余脈,水是淥渚江上游的葛溪和松溪。兩溪從千山萬壑中奔涌而來,一條自西北向東南,一條自北向南。匯合前,分別沖積形成的河谷里就坐落著吳均錯過的新城。至于新城之美,當地人用兩句詩概括:一朵蓮花聳碧霄,二水襟帶萬山朝?!耙欢渖徎ā毙蜗蟮孛枘×诵碌桥璧刂行耐回S诘孛娴木艂€小山包。一帶兩千多米的城墻,圍住山包,是為新城。
新城就是現在杭州市富陽區的新登鎮。據方志記載,新城之名始于三國東吳黃武五年(226年)。斯時,孫權為征討山越叛亂,割丹陽、吳郡、會稽三郡邊鄙之地,設東安郡,置縣新城。照說,這個初登中國歷史舞臺的亮相十分精彩。然而,接下來,新城的命運卻猶如鐘擺,徘徊不定。時而置縣,管轄整個淥渚江流域;時而建鎮,打理葛、松兩溪匯合前的一部分。其間,還為了避五代后梁太祖朱溫之父朱誠的廟諱,一度更名新登,寓意年谷豐登。民國三年(1914年),地名普查發現全國存在六個新城縣,于是復稱新登。1958年,新登結束斷斷續續維系了九百余載的縣城身份,降格為鎮,并入桐廬縣。三年后,劃歸杭州富陽縣。
時至今日,新登崛起為富陽區西部的中心。但行走在周邊諸鎮,我留意到當地居民仍然自稱新登人,跟富陽在語言、民俗、飲食等存在區畛,對新登這方水土懷揣著認同和熱愛。
“松葛雙清”出名士
深秋的早晨,薄霧輕浮,任教于新登中學的朋友驅車載我來到了鎮外的雙江村。在一片裸露鵝卵石的灘涂上,朋友告訴我,這里就是葛溪、松溪的匯合處——雙江口,也是“東安八景”之一的“松葛雙清”。興許因為秋季水枯,兩溪看上去相當平緩清淺,完全沒有我預想的那般波濤翻滾。不過,此情此景,倒與清初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里的記述,很搭,“由淥渚而上至各溪港惟竹筏往來而已?!毖矍八闭?,無非數張竹筏而已。
當地傳說,雙江口“浮有青白二氣,兆出名士”。不知是天氣使然還是運氣欠佳,“青白二氣”,我橫豎沒看見?!懊俊?,我在雙江村里找到一位,他就是與李商隱、溫庭筠并稱“晚唐三才子”的羅隱?!敖癯芯平癯怼薄盀檎l辛苦為誰甜”,便出自他的手筆。
羅隱生于大和七年(833年),“齠年夙慧,稚齒能文”。26歲遠赴長安趕考,本以為功名手到擒來。孰料,“生逢末世命偏消”,他考到45歲,竟“十上不第”。個中緣由,蓋因他不肯茍合流俗,攀附權貴,“尤為公卿所惡”。一次,席間,面對歌伎云英的揶揄,羅隱無限辛酸地自嘲:“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笔聦嵣?,羅隱著述頗豐,成就甚高,對當時及后世的影響巨大。魯迅褒獎其文:“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鋒芒。”毛澤東晚年圈點過的羅隱詩作多達91首……1967年9月,談到對干部任免的看法,毛澤東援引羅隱的詩句,不勝感慨:“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村后雞鳴山上,羅隱借助熹微曙色早讀的巨石猶在,而他親手栽植的桂花樹,已了無蹤跡。講述羅隱故事的明碑《雞鳴山記》也輾轉收藏在新登中學圣園碑林內。山下,現存的羅隱讀書處,建于清道光元年(1821年),三開間,磚木結構,封火山墻。原系供奉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土谷祠,羅隱故宅圮廢后,移祀于此。“土谷祠邊聞雞唱,休教殘夢留枕上”。朋友講,同時遷來的,還有三件存世千年的舊物——立在大門北側的一峰太湖石和趴伏羅隱塑像腳邊的兩只石虎,它們也聽見過當年的雄雞報曉。
光啟三年(887年),漂零半生的羅隱投奔杭州,受到刺史的“愛重”。刺史何人? 后來的吳越國王錢镠——寫下“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的溫柔君主。就在這一年,潤州(今江蘇鎮江)發生兵變,錢镠命新城人杜稜率東安都軍進擊。杜稜驍勇善戰,連克常州、潤州,蕩平叛亂,將錢镠的勢力擴展至太湖流域。同時,也“招惹”了急于搶奪地盤的廬州(今安徽合肥)刺史、后稱吳王的楊行密。
四年后,針對楊行密屢屢犯境,錢镠責成已告老還鄉的杜稜修建“羅城”——南宋學者胡三省解釋:羅城,外大城也。子城,內小城也——習稱東安城或杜稜城。這是目前有史可查的第二次筑城,第一次為“唐故城”。然而,文獻對唐故城的記載,簡短得像一條謎語,“舊城(指唐故城)在縣東南三百步,周三百丈,唐徐敬業起兵時筑”。其余的真相,沒入了光陰荏苒的河流,等待水落石出。
相較而言,羅隱《東安鎮新筑羅城記》和南宋《咸淳臨安志》,讓我窺探到東安城更多的細節。東安城筑于大順二年(891年)七月,翌年四月竣工?!绑礀|矗西,離連坎接。隆者就之,洼者盈之?!薄耙蛏綖槌?,周二千五百七十一步,高二丈三尺?!蔽掖蟾艙Q算了一下:東安城周長約4200米,高約7米。照此規模,東安城要比唐故城高大許多。為示慶祝,杜稜在城下召開“軍民聯歡會”,擺宴犒勞。
乾寧三年(896年),錢镠奉旨招討他的老上級、在越州(今浙江紹興)稱帝的董昌。楊行密接到董昌的求援,分兵攻打蘇州、新城,企圖迫使錢镠回救。結果“樓櫓翔空,矢石交迸”,杜稜“憑其城,斃敵將于城下者,其數盈千,濠塞塹堙。自是群寇不復有圖南之意?!卞X镠得以從容誅滅董昌,基本掌控兩浙,形成割據。很多年后,杜稜已逝,其子杜建徽因功勛彪炳,官拜吳越國左丞相。每逢朝會,錢镠必曰:“此杜丞相,今日忝有一方,多其力也。”
靠朋友撥了幾通電話,總算有人過來打開圍擋,放我們踅身入內,參觀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發現的東安城遺跡。遺跡位于共和街南端,之前被水泥坡道覆蓋。據我目測,清理出來的現場,約有一塊籃球場大小。仔細觀察,挖掘斷面疊壓著不同時期的殘存:地表的明清城門、地下的宋代官道和唐末的東安城墻。朋友告訴我,這次發現,除了搞清楚東安城系青磚砌建以及南門位置外,重現的官道還印證《咸淳臨安志》所言非虛,新城的確在北宋天禧五年(1021年)有過一次修繕。
湘溪村內流淌的同名溪水,是葛溪上游的支流之一。中科院院士、新登中學校友周廷儒先生曾指出,“(湘溪)夏秋驟雨,兩岸平漲,隨盈隨涸。”而今,那里是一處觀光生態農業園區,以盛產竹筍、楊梅、葡萄聞名。湘溪兩岸更是青山似黛,竹木如海。一陣風吹,數株銀杏灑落遍地金黃。值得一提的是,湘溪村舊稱盡忠里,乃南宋抗金名將姚興的出生地。其戰死和州(今安徽和縣)后,對手海陵王完顏亮命人吊唁:“獨領孤軍將姓姚,一心忠孝為南朝;元戎若假征兵檄,未必將軍死尉橋?!?/p>
為御倭寇“眾籌”筑城
假使倭寇來襲,我深信范永齡定能成為姚興那樣的抗敵英雄。范永齡是明朝靖江(今江蘇靖江)人,憑借國子監讀書的貢生身份,出任新城知縣。據說,從前新城有一口大鐘,“懸而不鳴”。坊間傳聞:若要寺鐘鳴,須應邑令清。后“永齡至而鐘鳴”。
那個時候,倭寇侵擾中國東南沿海至為猖獗。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夏天,53名倭寇“突犯會稽縣,流劫杭州,突徽州歙縣,至績溪、旌德,屠掠過涇縣,趨南陵,至蕪湖。燒南岸,趨太平府,犯江寧鎮,直趨南京?!睓M行八十余日,死傷官兵四五千人。朝野震驚,范永齡亦為此憂心忡忡:縣城實在太過破爛,“年久傾圮,磚石無存,土淤平坦”,百姓尚可肆意出入,“況防守哉!”
斟酌再三,范永齡申請撥款筑城。上級回復:兵餉都缺,哪有錢。坐困愁城之際,范永齡驀然想起一個新城人——遠在500里外的松江知府方廉。
兩年前,方廉走馬上任之初,發現地處長江口的松江府屬縣上海,雖自元初置縣,卻沒有半寸城墻,根本無險可守。倭寇一來,“官民屋廬,半為煨燼”。主張筑城的方廉,遇到了與范永齡同樣的問題——沒錢。好在上海富戶多,方廉親往勸募,“人人感悟,委輸若流水”。方廉“食不甘味,衣不解帶”,早晚巡行“版筑間,與吏民分工力”。只三個月,筑起高2.4丈、周圍9里的城墻,環以長1500丈、寬6丈、深1.7丈的護城河,是為最早的上海城。次年,倭寇蜂擁又至,圍城半月有余,“無所逞而退”。
接到方廉回信,范永齡大喜,采用上海筑城辦法,在新城發起“眾籌”:富人出錢,窮人出力,并拿出積余的公款??h內望族郎家、白家帶頭納捐。其間,范永齡為鼓動鄉民參與,還耍了個“花頭精”,稱“掘得古碣云,城當七百年”。意謂杜稜筑城時已預言七百年后重建。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秋,這座如今喚作“新登古城”的城池動工營造,四個月之后大功告成。“城高一丈六尺,垛高五尺,周際三里余。四向為門。門有樓,有額,東曰元始,南曰嘉會、西曰利遂、北曰貞成?!敝堑拇笫瘔K呈長方形,采自附近山區,重達百余斤以上,石縫間用糯米粥、黃泥、石灰粘合,并嵌以鐵片。是故,才有方廉在《筑城記》中的一嘆:“堅厚久遠數倍于昔”。重新疏通的護城河,引葛溪之水自西門左近而入,岔成南北兩脈繞城一圈后,會于南門,排進葛溪。十七年后,退居桑梓的方廉為了照顧鄉民進出,捐資在東門不遠處增開“小東門”。新登古城“一城五門”的格局由此成型。
據我所知,這種格局,在中國古代城鎮中并不多見。最出名的,要數因新安江水庫蓄容而沉淪湖底的“獅城”——遂安古城。比較有意思的是,當年新登為新安江水庫移民建造的安置房,就落址在城墻與護城河之間。不久前,安置房漸次拆除,人們驚訝地發現,自家的后墻和新登中學的城墻連起來,竟然是浙江省保存最為完整的古城墻之一。
烽火連天倚碧沼
從朋友發來的數張古城地圖的照片上,大致可以看出,自明萬歷到清道光再到民國,古城格局一直沒有太大的變化。按今天某行業的術語講,就是,縣衙所處的西南為政務區,城隍廟所處的東南為宗教活動區,學宮所處的東北為文教區。
縣衙自不必說,縣政府;城隍堪稱城池的守護神。而學宮,就是附設官辦學校的孔廟或稱文廟。全國只有曲阜孔廟、北京孔廟和曲阜、衢州的孔府家廟專門祭祀孔子;其余的,既是祭孔之地,又是莘莘學子讀書之所。很多年來,古城居民習慣了在縣衙的板子聲、譙樓的更鼓聲和學宮的瑯瑯書聲中,過著咸淡自知的日子……
然而,當第一顆炸彈從天而降時,古城的安寧被炸得粉碎。這一次,倭寇真的來了,情況前所未有的糟糕。據不完全統計:從1938年4月29日到抗戰勝利,日軍空襲新登縣境20次,其中轟炸古城12次,攻陷3次。
四十多年后,新登縣立簡易師范學校(即新登中學前身,以下稱“新登簡師”)首任校長樂培文回憶道:“1941年冬,正是烽火連天的抗日戰爭年代,我受浙西行署委派去新登縣創辦新登簡師?!焙啂熛喈斢诂F在的初中程度,是民國政府自1922年起推行的一種師范教育體制,學制4年,主要培養鄉村小學師資。
臨行前,樂培文邀好友、中共地下黨員周樸農偕往,請他擔任總務主任兼歷史教員。周樸農年長樂培文8歲,同為寧波人。他是共青團江浙地區早期領導人之一;1931年,籌建中共歷史上第一所安置烈士遺孤的“受難同志子弟學?!薄虾?私立)普育小學;1936年9月到1938年春,在陜北延安學習、工作。返浙后,因一直被當局通緝,不得不化名周雨亭。
為避開日軍轟炸,樂、周兩人踏遍青山,最終選定了距離古城西南七里的碧沼寺,由新登縣政府出面,借用寺院的佛殿、禪堂、僧房作為校舍。碧沼寺是一座始建于東晉的千年古剎,之后,屢有興廢。新師建校時,大雄寶殿、佛祖殿、涌翠堂、馴虎樓尚堪一用。有教員打趣:“在碧沼寺讀書,有菩薩伴讀,有雀鳥為鄰?!?/p>
在周樸農的建議下,新登簡師秉承“抗大”(即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的風范。除規定課程外,還把公民課、童子軍課改成政治時事課、戰時軍事體育課;增設勞動課,養豬種菜,改善生活。師生每天早晨五時起床,穿上草鞋,背上背包,行軍一小時;課余,用山間竹石制作手工,拿去集市義賣,捐給國家……盡管時局艱危,山河瘡痍,但這座古老的寺院里仍閃動著一張張青春的面龐。
很快,日軍的掃蕩開始,碧沼寺也嗅到了越來越濃的火藥味。1942年,一個春天的夜晚,新師被迫走上“西遷”之路——暫避四十多里外的胥口鎮平畈村普家塢,兩周后又連夜向二百余里外的昌化縣赤石鎮(今屬杭州市臨安區河橋鎮)轉移。
很多年過去了,根藝美術家徐熒還記得那個細雨濛濛的深夜。行至分水縣印渚埠(現為桐廬分水江水庫)時,隊伍分兩撥,年老的先生、體弱的學生乘舟溯分水江而上,余眾走山路。14歲的他被樂培文打著燈籠從人群中找出來,安排坐船。“我們水陸分進。在船上我可以隱約地看到遠處沿山晃動著的疏稀燈火”。
是年7月,學校遷龍門鄉五鳳郎家(今屬萬市鎮)。次年2月,遷湘源鄉福光寺(今屬新登鎮湘主村)。1944年9月,再遷碧沼寺。
如今,碧沼寺靜靜地待在淥渚鎮楊袁村的一處山坳里。準確地說,它已是周圍種滿碧綠蔬菜的廢墟。如果朋友不指點的話,我肯定會錯過那塊半邊露出破墻的石碑。碑上字體模糊難辨,只有碑額稍大的“觀音囗”字樣告訴我,這里曾經是一座恢宏的寺院,曾經來過一群桃李芬芳的少年。
學宮文脈依舊在
1948年1月,輾轉六地辦學的新師終于“回到”它最應該回到的地方——學宮。可是,古城包括老街在內的諸多建筑要么化為灰燼,要么面目全非。直至一年后,更名新登中學的校園,還是“一派凄涼與寒傖,到處殘垣碎瓦,遍地蓬蒿沒膝”。
畢竟,那已經是一個新舊鼎革、百廢待興的時代,人人充滿期待與憧憬。熱情高漲的師生自己動手清理學宮遺址、重建校園。朋友告訴我,學校與古城墻一體的風貌就是從那時逐步形成。城垣蜿蜒,其中約400米就是新登中學的圍墻。
穿過一段陳列著數對明代石像生的臺階,在校園一處叫小黃山的山丘上,一片樹木濃蔭下,我看到兩方豎立于草廬的石碑。右邊的《左副都御史方廉神道碑》,銘刻浙江布政使奉萬歷皇帝圣旨祭奠方廉之文;左邊的是方廉親撰的回顧自己中進士前后的《觀音堂記碑》。細讀碑文,我才明白,早在明嘉靖己亥歲(1539年),學宮就遷來小黃山腳下即新登中學現址,距今已有480多個年頭。小黃山東麓有條百米長廊,密密麻麻地鑲嵌著數十塊容顏滄桑的石碑。
極為可貴的是,在新登解放之前,師生發現了學宮茅房里的新四軍將士遺骸,冒著風險,將他們安葬在校內隱秘的地點,直到1966年被民政部門遷走。如今那里辟出一隅為新登戰役遺址公園,公園不大,卻芳草萋萋……
傍晚,小黃山腳下的操場打開了燈光,校園頓時喧鬧。朋友和我來到綜合樓前的泮池。這是舊時學子拜謁孔廟的必經之地。一位白衣少年抱著籃球走過身邊,“老師好!”我頷首回禮,是的,青春正好。
(此文為刪節版,蘇軾在新登寫下生平諷喻詩的巔峰之作《山村五絕》,欲知新登古城更多故事,全文請移閱南方周末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