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鳴奮
“科技”是科學與技術的合稱。科學與技術都是人類在長期積累經驗的過程中形成的。科學強調理論性,主要體現為分科的系統知識;技術重視實踐性,主要體現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二者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科學在對未知領域進行探索的時候,經常借助技術所提供的手段;技術在已知領域開展工作時,經常根據科學所提供的指南。科學和技術都以滿足人的需要為宗旨,作為人類社會發展必不可少的條件而起作用,因此具備作為對象的價值屬性(價值在本質上就是相對于主體需要的意義);科學和技術在人類社會中依靠一定的組織、群體或個人(其總和構成了“科技界”)開展活動,其繁榮有待于一定的條件支持,因此具備作為主體的需要;科學技術為人類社會的整合創造了不可或缺的觀念共識、基礎設施和通信保障,因此擁有作為紐帶的功能。
與上述認識相適應,所謂“科技價值”至少包含如下三種可能的含義:一是指科技作為對象相對于特定主體需要的價值,如科技相對于市場主體的商業價值,科技相對于國家經濟需要、政治需要、文化需要的經濟價值、政治價值、文化價值等;二是指其他對象相對于作為主體的科技之需要的價值,如信息的科技價值、投資的科技價值、勞動力的科技價值、工業遺產的科技價值、自然史資料的科技價值等;三是指以科技為紐帶所維系的社會分工合作的價值,如科技系統的價值、科技體系的價值、科技產業鏈的價值等。如果將“科技”理解為界別的話,那么,必然要綜合考慮科技主體、科技對象、科技中介、科技手段、科技內容、科技本體、科技方式、科技環境和科技機制之間的價值關系。上述三種意義上的“科技價值”在一定語境下還可能相互組合,產生復合意義上的新范疇,如科技企業利潤再投資的價值等。
科幻電影本身是科技與藝術聯姻的產物,在拍攝和制作上更多地依賴于科技,在構思和表達上更多地訴之于藝術。從創意的角度看,科幻電影將對科技價值的表現和審視當成自己的重要任務,不僅致力于描繪科技所固有的“雙刃劍”性質,而且引導觀眾思考相應的價值悖論,由此形成了符合自身定位的科技價值觀。為了不使下文的探討變得過于復雜,我們將科技簡單地理解成作為生產力發揮作用的精神產品(或者說是人的能動性在生產領域的集中體現),以我國科幻電影為例,著重探討科技所發揮的作用(即第一種含義)。
所謂“正價值”,指的是科技對人類生存、延續和發展所做出的貢獻。在很多情況下,當人們談到“科技價值”時,所說的都是科技的正價值。換言之,正價值是科技價值的缺省項或默認值,其背景是近代以來科技日益昌明,其地位為世人所公認。為了和下文所說的科技的“負價值”相區別,我們采用了“正價值”的提法。
習近平指出:“科技是國之利器,國家賴之以強,企業賴之以贏,人民生活賴之以好。”[1]267科技之所以具備正價值,可以從不同角度予以分析。眾所周知,所謂“價值”是客體相對于主體需要的意義。科技因為能夠滿足不同層次的主體的需要,所以具備不同意義上的價值。例如,科技可以滿足社會成員在保障安全、正常生活、獲得信息、與人交往、履行職責、贏取成就等方面的需要,具備個人意義上的價值;科技可以滿足社會群體在密切聯系、維護利益、交流經驗、聯絡情感、完成任務、實現理想等方面的需要,具備群體意義上的價值;科技可以滿足整個社會在物種生產、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中的需要,具備人類意義上的價值。在實踐中,科技的正價值主要是通過科技人士的引領作用、科技成果的轉化作用和科技部門的服務作用實現的。我國科幻電影對此進行了生動描繪。
1.科技人士的引領作用
科技工作者不僅是一般意義上具備自覺性、能動性的人(即主體),而且是擁有特殊知識經驗和專業技能的人才。他們當中的某些人不只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做出杰出貢獻,而且積極參與社會活動,產生了廣泛影響,其引領作用通過人格的示范作用、思想的涵養作用、成就的激勵作用表現出來。余德剛等指出:“我國科學界逐漸凝聚出了求真向善的理性精神、為國盡忠的犧牲精神、知難而上的擔當精神、淡泊名利的無私精神、精誠合作的團隊精神、不甘人后的創新精神和服務大眾的民本精神,其內涵具有鮮明的民族性與階級性、整體性與協作性、開放性與獨立性、創新性與進步性。”[2]151上述精神的價值無疑是不可限量的。還有一些科技工作者成功地將自己的科研成果轉化為經濟效益,創造出相應的物質價值。有報道說,1998年6月24日,中國首次對農業科學家的品牌進行評估,被譽為“雜交水稻之父”的農業科學家袁隆平品牌價值達1 008.9億元。[3]39
我國的科幻電影塑造了不少科技工作者的正面形象,如《珊瑚島上的死光》中聯手反擊國際商業霸權、捍衛人類和平的陳天虹和馬太博士,香港《幻影特攻》中粉碎恐怖分子利用世界杯電視轉播進行潛意識灌輸之陰謀的三位科學家,中美合拍動畫片《魔比斯環》中只身到距離地球2 720萬光年之外的拉菲爾星球探險并成為該星球巨人族老師的西蒙,中國香港、日本、美國合拍動畫片《阿童木》中善良的茶水博士,動畫片《超能兔戰隊》中熱心腸的帥帥兔,動畫片《桂寶之爆笑闖宇宙》中藍鯨市樂觀幽默的小發明家桂寶,《機甲神七》中忠實執行組織命令的唐唐,《坑蒙拐騙外星人》中真誠待人的業余科學家劉童,動畫片《鋼鐵飛龍之奧特曼崛起》中參與打擊惡勢力斗爭的杰博士,中美合拍片《決戰異世界》中舍生取義的鞏肖,等等。他們的處境不同,角色有別,不僅科技有專攻,而且品格有魅力;雖然活動于科幻環境中,但仍體現了現實生活中科學家所具備的可貴的精神。通過塑造這類科學家形象以輸出正能量,是我國科幻電影的常見做法。必須補充說明的是,某些人物雖然不是直接以科技工作者的身份出現,卻寄寓了影片編導對科技工作者所懷的敬意。譬如,《海帶》描寫精神病患者衛仁磊說真話卻不被人信服,其坐輪椅時的造型令人想到是暗指著名英國科學家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
2.科技成果的轉化作用

當然,肯定自然科學與技術的價值,并不意味著否認社會科學與技術、心理科學與技術亦可輸出正能量。例如,蘇聯《飛向太空》(Solaris)描寫在外星空間站工作的人頻發精神病,是心理學家前往調查才找出原因,即這顆行星表面的液體使人產生幻象。我國《躍遷管理局》關于時間管理機構的構思、《溝通者之異空之客》有關空間管理法的構思,都借鑒了社會科學的觀念。
3.科技部門的服務作用
在宏觀社會架構中,科技不僅是對應于知識性需要、具備獨立價值的一個部門,而且通過互動向其他部門擴散其成果:首先,它對于同屬知識性需要的教育部門、文化部門產生了直接影響,一方面為各類各級學校提供教學內容、教學手段、教學方法;另一方面促進各種大眾媒體的升級換代。其次,它不僅在對應于經濟性需要的生產部門、分配部門、流通部門大顯身手,而且深入到對應于人口性需要的生育部門、醫療部門、軍事部門等。在前一意義上,科技被視為“第一生產力”,造就了機器化大工業、交通運輸系統、物流系統與金融系統;在后一意義上,科技致力于保證人類優生優育、延年益壽、強大安全。再次,它將自己的影響擴展到上層建筑,不僅促進對應于規范性需要的道德部門、禮儀部門和法律部門的觀念更新、設施升級,而且推動對應于意向性需要的藝術部門、管理部門和政治部門的電子化、信息化、數字化,甚至還滲透到對應于反思性需要的哲學部門、歷史部門和宗教部門,為其提供靈感、課題和觀念。以上所述,均體現科技部門對其他社會部門的服務作用,由此形成了科技的教育價值、科技的文化價值等多種范疇。
事實上,這類服務未必是一帆風順的,可能遇到的問題很多,如科技成果有待完善,實驗室內外環境存在重大差異,受其所進入的其他部門中的利益集團的干擾,科技工作者利令智昏,等等。這類問題恰好可為科幻電影創意提供思路。例如,我國《覺醒:仿生浩劫》描寫量子技術進入流通領域之后的遭遇。開發出量子芯片的科學家李東南想將其產品在黑市上賣掉,并和恐怖組織協作開發武器,結果被所在公司老板鄭建國除名,其芯片也被鄭建國拿走。我國《別懟我之暴走校長》描寫電磁技術進入教育領域之后的遭遇。主角李志廷被國外選去參與“學霸計劃”,相關研究失敗后回國,精神異常。他掉包孿生哥哥李志平,在后者當校長的小學利用學生進行“磁力矩陣”實驗,強迫灌輸知識,囚禁腳踏實地的學生。李志平從精神病院逃出來后,和保安、家長等一起解救學生。
在上述諸例中,原先好端端(至少是中性或無害)的科技成果都產生了價值異變,因此,我們有必要進一步探討科技實現正價值的條件。
人是科技活動的主體,科技是為人的需要服務的。對于人類而言,只有適應自身需要的科技才具備正價值,這在現實生活中是不言而喻的。科幻語境拓展了人們的視野,使人們得以思考異類為用的可能性,我國《科技館的秘密》可以為例。該片將人類科技與外星科技加以對比。人類科技集中展示于科技館中,如機器人、航天器、法拉第球、防毒面具等。外星科技由迫降地球的特特隨身裝備所代表,如透視眼鏡、高智能鞋、腕戴通聯裝置等。相關情節是根據不同星球科技的交叉運用設計的。特特來自阿爾法星球,因飛船毀了無法返回。他不適應地球的環境,在地球上結識的小伙伴用防毒面具解決他的呼吸不暢問題,用法拉第球解決他穿越時空隧道返回阿爾法星球時相對于高壓電的身體保護問題。以上是人類科技用以解決外星人面臨的困難。反過來,外星科技也被用于強化地球用戶的優勢。例如,小學生彬彬穿上高智能鞋在足球場上所向披靡,奇奇戴上透視眼鏡后能夠洞悉其他人的想法,因此得以打敗不懷好意的網吧老板等人。
除上述因素之外,我們還必須考慮生產關系的制約作用、社會環境的保障作用和整體思維的統籌作用。
1.生產關系的制約作用
如果我們將科技視為生產力的話,那么,它的發展和應用都受到生產關系的制約。所謂“生產關系”包括生產資料所有制的形式、人們在生產中的地位和相互關系、產品分配的形式等。它們完全可能在不同意義上左右科技價值的創造和實現:首先,科技研發需要原材料、設備和資金。如果這些條件都歸科技工作者掌控,那么,科技活動便能根據其意愿和計劃進行,否則,就必須爭取獲得相關個人、組織或國家的支持,也就不能不考慮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其次,科技研發通常不是一個人單打獨斗,而是需要分工協作才能完成任務。正因如此,不能不合理劃分崗位、明確職責,也就不能不考慮人們在生產中的地位和相互關系。再次,科技研發所獲得的成果、所產生的效益必須轉化為足以保障科技人員積極性、創造性和工作熱情的正反饋,才能夠實現可持續發展的目標,這就不能不考慮產品分配形式。
我們可以在國產科幻電影中看到相關的創意取向:比如,著眼于項目投資的價值。如《人工智能:伏羲覺醒》中主角葉行嘉雖然是天才程序員,但只有在獲得足夠資金的條件下才能實現自主創業的目標。他之所以堅持拒絕被并購,顯然是意識到生產資料所有制的重要性。又如,著眼于科技人員所處的社會關系。如《黑貓警長之翡翠之星》中,大猿博士與羊山博士一同到太空尋找宇宙飛船的新能源。羊山博士率先從暗黑物質中提煉出能量塊,并向地球總部報告。大猿博士為此嫉恨,想私自將能量塊帶回地球,不料碰到意外,自己被彈射到太空,漂泊了60年。再如,著眼于科研成果的知識產權與效用。如《1號玩家》中的超次元學院不僅開發出新型游戲,而且訓練出電競高手司徒莫言。競爭對手商業聯盟會長是個小人,認為有關資料價值達40億元,急于獲得超次元學院的情報,于是派遣臥底漢斯和一位女玩家前往盜取其研究成果。司徒莫言及其團隊守護超次元學院虛擬資料室,爭取漢斯與女玩家倒戈,粉碎了會長陰謀。在《無謊液》中,制藥界老前輩何坤認定森華集團新產品無謊液價值巨大,通過巧取豪奪手段拿到手,賺了一大筆。但是,他的真面目終究被知情人戳穿。
2.社會環境的保障作用
社會環境在狹義上指個人或群體生存和發展的具體環境(特別是各種關系網絡),廣義上是政治環境、經濟環境、法治環境、文化環境和心理環境等因素的總和。在前一意義上,良好的人際關系有助于科技工作者實現自己的抱負,良好的公共關系有助于科學家共同體實現自己的目標。在后一意義上,穩定的秩序、發達的經濟、健全的法制、靈通的消息、寬容的輿論等條件為科技順利發展所必需。習近平指出:“在基礎研究領域,包括一些應用科技領域,要尊重科學研究靈感瞬間性、方式隨意性、路徑不確定性的特點,允許科學家自由暢想、大膽假設、認真求證。”[1]276這是很重要的。
陳磊認為:“好的科學研究是創造性的活動,科學家需要自由的環境,思想自由非常重要,即便科學家揭示的真相并不讓人舒服,也要接受。”[4]或許由于意識到類似問題重要性的緣故,科幻電影從反面做了不少文章。例如,我國香港《幻影特攻》描寫中情局VR項目組女科學家司徒慧南遭到恐怖組織的綁架,我國香港《我是誰》反過來描寫中情局為奪取殺傷力巨大的魔石而派特種兵到南非劫持發現它們的三名科學家。中情局全稱“美國中央情報局”,是美國政府根據《1947年國家安全法案》(National Security Act of 1947)設立的,是美國最大、世界一流的情報機構,擁有雄厚資源和功能優勢,如果在中情局工作的科學家都無法保證自身的安全,或者中情局反過來迫害無辜的科學家,那確實是很嚴重的危機。可以用類似觀點看待以下兩部作品:一是我國動畫片《鋼鐵飛龍之再見奧特曼》。描寫的是世安局創辦者兼負責人伊特總長,以拯救地球的名義要超級英雄奧特曼(來自M星的宇宙人)將地球創世能量晶體化,實際上是想竊為已有,導致奧特曼的女戰將暴風和世安局鋼鐵飛龍小隊的深藍相互廝殺(他們都是世安局首席科學家J博士利用奧特曼的基因在實驗室中培育出來的)。二是我國的《鋼鐵飛龍之奧特曼崛起》。描寫奧特曼的傳人樂樂在世安局J博士和鋼鐵飛龍小隊等的支持下打敗伊特,將他繩之以法。世安局本是以捍衛世界安全為使命的官方機構,但是,由于其負責人伊特以權謀私,反而對世界安全構成重大威脅。這類尖銳矛盾從反面說明科技的健康發展需要有良好的社會環境作為保障。
也有的科幻電影從正面做文章。例如,我國《孤島終結》描寫科學家與其學生林夏合作開發出人工智能程序TESS,但初試時程序出了重大事故,導致鉆井平臺和油輪上500人死亡,因此被停用徹查。由于所在社會人文環境相對比較寬松,在事故真相被查清之后,林夏認定TESS并非失敗的產物,準備讓它在拯救人類宇宙飛船的過程中發揮作用。又如,我國《戰境:火線突圍》描寫科學家李俊夫將自己開發的“戰境”記憶系統無償捐給世界。人們的記憶(特別是美好記憶)可以通過這一系統得以保存,即使在去世之后。李俊夫宣告:“你們可以重回美好記憶的實境,讓愛永存。”顯然,如果世界真的充滿愛,那對于科技的發展乃至整個人類的發展都是福音。
3.整體思維的統籌作用
所謂“整體思維”是一種強調全面把握對象的思想方法。它要求在決策中貫徹連續性、立體性和系統性原則。對科技而言,連續性原則將研發活動視為不間斷的發展過程,反對“殺雞取卵”式的做法;立體性原則矚目所在部門與上級部門、兄弟部門、下屬部門之間的關系,反對“以鄰為壑”之類本位主義做法;系統性思維致力于從縱橫兩方面對客觀事物予以分析和綜合,防止出現“顧此失彼”之類弊端。黃紅指出:“人文價值和環境價值是科學技術應有的價值取向,即科學技術發展既要有益于增加人類福利,又要有益于保護生態平衡,使人類自身和自然環境兩者持續地協調發展。”[5]上述觀點正是整體思維的體現。
從創意的角度看,整體思維有助于將科技價值和人文價值、環境價值等結合起來構思。以人文價值為例。我國香港《人蛇欲血戰》講述香港兩代植物學家到泰國探險與考察的故事。父親徒手捕獲眼鏡蛇,但卻被靈蛇咬住拖走而死。其女在場,但救不了他。10年之后,女兒又到同一山洞,雖然發現了父親所心儀的九尾藤,但未及采擷便受到靈蛇襲擊,她和愛人等同行者好不容易才擺脫危險,最終悟出,珍稀植物(科技價值)其實不重要,生兒育女(人文價值)才是當務之急。我國《一中行動》以軍方實施基因改造人項目(號稱涉及國家A級機密)為背景。第一代基因改造人鄭康逃出基地,10年后制造校園綁架案,以求和基地領導對話。鄭康在視頻聯線時斥責王首長:“你們專門為國家制造一些秘密武器,有些時候真的是滅絕人性。”他要求停止基因改造人研究,否則自己就會將秘密公諸于眾。見他無回頭之意,王首長下令執行B計劃,清除鄭康。負責執行任務的是第二代基因改造人楚軒。他根據自己的切身經歷告訴鄭康:基地經過反省已經改變了對待基因變種人的做法,使他們的權利獲得尊重。鄭康無憾赴死。本片將基地定名為“第九區”,明顯受到美國、新西蘭、加拿大、南非合拍的同名電影《District 9》的影響,其主旨是不能以犧牲人文價值來追求科技價值。
也有一些影片從相反的角度進行思考。例如,我國《蟲洞少女》描寫女編輯顧全意外落入科學家制造的蟲洞,從未來回到2005年,解開了與父親之間多年的心結,之后再由科學家通過另一個蟲洞將她接回未來。這樣的情節設計包含了科技有益于人文價值的考量。
如前所述,所謂“科技價值”是指科技作為客體相對于主體需要之意義。由于科技、主體及其需要都處于動態發展變化中,故科技價值(包括正價值和負價值)也處于不斷變化之中。對此,可以從本原價值與衍生價值、潛價值與顯價值、增值與貶值等角度予以考察。
1.本原價值與衍生價值
所謂“本原價值”至少包含如下三種可能的含義:一是發生學意義上的初始價值,如特定科技產品最初是為滿足什么需要而開發的;二是倫理學意義上的根本價值,如不論研發什么科技產品都要堅持“以人為本”的原則;三是工程學意義上的主要價值,如特定科技產品如何滿足預定客戶的需要。從演變的角度看,上述三種含義的本原價值具有相承關系。不僅如此,它們各自都有衍生價值:
就發生學意義上的初始價值而言,特定科技產品的其他價值都是衍生價值。例如,若以個人需要體系為基點來衡量抽象的科技成果,那么,它們在生存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武器、藥品等;在生理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食物、自來水等;在信息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知識、數據等;在心理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表征物、紀念品等;在實踐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機器、設備等;在成就性需要層面可以具化為獨創理論等。某項具體的科技成果最初往往是針對特定需要開發的,如科學家從事質能關系理論研究的初衷可能是為了滿足成就性需要,但相關成果被用于制造武器,這就產生了本原價值和衍生價值的分化。
就倫理學意義上的根本價值而言,特定科技產品是否應當開發,必須依據對人類發展的利弊加以判斷。如果它們可能危及人類的安全、福祉,就應當予以禁止,像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等就是如此。但是,某些科技產品的利弊并非一開始就顯示出來。譬如,某些農藥的本原價值是殺蟲,但其衍生價值卻是毒害人類,由此形成所謂“副作用”。當后者的影響過大時,這類產品就可能被禁止。
就工程學意義上的主要價值而言,某些產品本是為滿足特定社會需要開發的,但其后被用于滿足其他需要。例如,電子計算機本是適應科學和軍事的需要而開發的,但由此而產生的各種數字設備和網絡技術,應用范圍如今已經非常廣泛,具備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意義上的衍生價值。
我國科幻電影從更廣闊的視野中考察本原價值與衍生價值的關系,涉及它們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不同世界的轉變問題。
如果我們將自己所處的時間當成立足之本的話,那么,自身需要與此時間內相關客體(包括科技)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本原價值,與其他時間的客體(包括科技)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衍生價值。若將穿越納入視野的話,那么,勢必要考慮這樣的問題:科技的價值可能因為時間定位的差異發生變化。對未來人有利的,未必對當下人有利;對當下人有利的,未必對過去人有利。反之亦然。這意味著科技即使在本原意義上是正價值,在衍生的意義上也可能是負價值,如果過去人、當下人和未來人用它來相互攻擊的話。我們可以將上述主體范圍擴大為過去生物、當下生物、未來生物,也可以將它縮小為過去我、當下我、未來我,同時考慮科技在穿越情境中實現正價值的可能性。以《天降機器女仆》為例。該片描寫程序員沈大寶在從2046年穿越而來的機器人伊娃的幫助和激勵下實現屌絲逆襲。他所開發的情感植入程序在未來價值連城,其競爭對手派機器人夏娃回來盜取它,為此綁架了沈大寶。伊娃為救他而與夏娃同歸于盡。沈大寶自此發奮,不僅成為博士,而且將情感植入程序改進成極品。影片中伊娃、夏娃都是科技的化身。她們相對于各自的派出者(未來沈大寶及其競爭對手)來說的本原價值都是正價值,但相對于當下沈太寶來說,衍生價值一正一負。若以當下為本,伊娃、夏娃都成了活蹦亂跳的主體,倒是當下沈大寶成了科技化身,相對于她們,沈大寶的本原價值是一正一負;而相對于未來,沈大寶的價值則由負轉正。
如果我們將現實空間視為虛擬空間之依托的話,那么,科技相對于現實空間之主體需要的價值是本原價值,科技相對于虛擬空間之需要的價值是衍生價值。我們可以從這一角度闡釋《雷霆出擊:傀儡游戲》所涉及的價值關系。據該片的構思,科學家發現可以直接影響大腦的電磁波,高科技組織以之開發出《傀儡游戲》,讓玩家選擇充當致力于拯救罪犯的白傀儡或消滅罪犯的黑傀儡,后者導致多名有犯罪前科的人員死亡。科技在游戲中所創造的機會是積極的(不論拯救罪犯或消滅罪犯都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但所體現的僅僅是衍生價值;科技在現實中所導致的結果則是消極的(玩家對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施加的懲罰實際上相當于私刑),而且所體現的是本原價值。這兩種價值之間的差異是由于游戲內外的情境不同所引起的。死者在游戲之內可能是該死的罪犯,但在游戲之外卻可能是已經改過自新的人(不該死)。科技雖然在衍生關系中具有正價值,但在本原關系中形成了負價值。如果認為衍生價值比本原價值重要,那么,這款游戲應當提倡;反之,它應當被禁止。顯然,該片編導傾向于后者,因此,讓警官夏懷安負責偵破此案,將幕后黑手揪了出來。
從創意的角度看,如果我們將自己所處的世界當成安身立命之地的話,那么,自身需要與相關客體(包括科技)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本原價值,與其他世界的客體(包括科技客體)之間所形成的關系是衍生價值。在這一意義上,不同世界的生物具備不同的價值定位。《二重身之雙重戀人》描寫平行世界科學家Lion研發用于控制人的違禁藥物,受到警察安娜追擊,逃到2016年的上海,企圖與善良的同形人陸崇生(某醫藥公司總經理)互換身份,卻對其女友蘇曉娜生情,卷入三角戀。最后,Lion不愿再演下去了,自愿被時空警察帶走。在該片中,Lion終究認識到自己在原先世界中所形成的價值關系才是本原的。《機器魔偶》描寫的情況正好相反,講述的是平行世界5個生物科技造出的玩偶逃到我們所在的時空,其中有人在此定居并結婚,在新環境中建立了穩定的價值關系。
2.潛價值與顯價值
如果將科技產品的價值實現視為過程的話,那么,不能不注意潛價值與顯價值之間的關系。根據楊偉芳的看法,“潛價值與顯價值是價值的兩種表現形式。潛價值是指被評價主體意識到但并沒有生發出來的價值,顯價值是指在實踐領域中評價對象的功能價值和效應價值。顯價值與潛價值是一對矛盾對立的價值表現形式,二者可以互相轉化。不管是對物的潛價值與顯價值、對人的潛價值與顯價值,還是對事的潛價值與顯價值,都在實踐活動中各自可以發生轉化。”[6]上述轉化和時間、空間等的改變有關。筆者認為“潛價值”還包括“雖然未被意識到但卻可能存在或被生發出來的價值”,正如“顯價值”是已經顯示并獲得承認的價值那樣。發明或創新出來的科學技術普遍經歷了由潛價值向顯價值轉化的過程。至少存在如下不同情況:某些最初認為可能很有用的科技假說或發明后來被實踐證明沒多大用場,某些最初被認為無用的科技假說或發明后來卻被實踐證明價值連城。反過來,顯價值也可能向潛價值轉化,譬如,隨著更新更強大的技術的出現,或者由于適用主體需要的改變,現有的科技產品退出了歷史舞臺。當然,不排除潛價值再度成為顯價值的可能性,如果社會歷史條件發生變化的話。
我國的科幻電影展示了表面上看來無用的科技成果可能有大用(亦即由潛價值向顯價值轉變)的可能性。例如,《孤者定律》(改編自何夕科幻小說《傷心者》)講述了一個人孤獨地進行被世人視為沒有應用價值的研究的故事。主角貧寒學子劉樹創立了描述時空的“微連續理論”,雖然當世應者寥寥無幾,但這一成果奠定了百年之后大統一理論方程式誕生的基礎,使時空穿梭成為可能。又如,《科學殺人狂》中的科學家李正道雖然提出了富有潛在價值的暗能量原理,但卻遭遇生計危機和情感打擊,最終選擇自殺。而后,暗能量原理被一個個實驗所證實,瑞典科學家將其正式命名為“宇宙相對論”,并授予諾貝爾物理學獎。該獎項由中科院院士代領。“瑞典皇家科學院的科學家預言:20年之后,人類將發明以之為基礎的反重力推進宇宙飛船。2083年,金融危機爆發,資本市場崩塌導致第三次世界大戰,成千上萬的科學家卷入戰爭,極少數猶太科學家發明了反物質核武器。2084年,第一顆反物質核導彈‘李正道號’投向地球,引發了一系列蝴蝶效應,人類幾乎滅絕,地球85.23%的生物死光。2086年,中國發明反重力飛船,命名為‘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號’,它載運2 324個優秀基因人種飛向宇宙。這一年被作為李正道元年。愛因斯坦號走后2分鐘,地球爆炸。飛船上的變異人種開啟了新的文明。”這類影片不禁使人感嘆:“世無伯樂不識馬,眼看騏驥如駑駘。”(石介《贈孫先生》)
我國科幻電影也展現了由顯價值向潛價值轉變的可能性,《智能天使》可以為例。在該片中,作為替身的機器人因為原型演員康復而失去用途。
3.增值與貶值
所謂“增值”和“貶值”都是和價值量有關的變化,可能由于下述原因所致:一是客體本身的屬性改變。在通常的情況下,性能提升導致增值,性能降低導致貶值。二是所對應的主體需要在狀態上與先前不同。大致而言,需要變得強烈時產生增值現象,需要變得微弱時產生貶值現象。科技成果產品可能由于所適用的需要的擴展或強化而增值,也可能由于相關需要的萎縮或消失而貶值。三是其他因素的介入。如第三方(特別是媒體)的好評可能使相應科技產品在大眾心目中增值,差評則導致貶值。馬克思說:“工人生產的財富越多, 他的產品的力量和數量越大, 他就越貧窮。工人創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變成廉價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貶值成正比。”[7]這種現象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導致的。
在科幻電影中,對科技的好評通常有使之在公眾心目中增值的傾向,對科技的差評則相反。關于前者,我國《再生勇士》可為例。該片描寫科學家發明的基因藥物使變成植物人的警察蘇醒。《流浪地球》也是生動的例子。在該片中,科技為人類救亡圖存發揮了重要作用,它具化為1萬座驅使地球前行的行星發動機、1萬座庇護人類生息的地下城、72座巨型轉向發動機,以及用于導航的空間站。關于后者,我國臺灣《關公大戰外星人》可以為例。在該片中,外星人乘飛碟進犯地球,擄走香港大學生趙玉莉,要她傳話給當局銷毀核設施,否則將毀滅地球。其兄太空科學家趙超群制造出鐳射槍,率同事組成的敢死隊抗擊外星人,失敗,其父向所刻關公神像祈禱,結果關公顯靈,終于打敗外星人。我國香港《人蛇欲血戰》亦可為例。該片描寫香港著名毒蛇專家Dicky注射過血清,按理說生理上不受蛇毒影響,可是,他被靈蛇咬了一口之后,間或神智失控。最后,其妻弄來靈蛇膽汁給他灌下,他才恢復正常。這兩部影片或者認為科學不如藝術,或者認為專家不如奴家(1)奴家,舊時女子自稱。,其價值傾向性是很明顯的。
上文對于科技正價值的分析立足于現實。從目標的角度看,人的心理活動包括知、情、意三種基本形式,它們分別對應于真、善、美。科技理想應當是真理、至善和大美的統一,不僅在內容上符合客觀規律,而且在效用上造福人類,在表達上簡潔優美。這樣的科技成果確實是人類價值理想的體現,也只能靠人類本身去創造,至少現階段是如此。
所謂“價值悖論”至少可能有如下三種含義:一是同一客體對同一主體的同一需要具有好惡相克的屬性;二是同一客體對同一主體的不同需要存在正負背反的屬性;三是同一主體在評價不同客體時表現出相互對立的價值尺度(即“雙標”)。如果我們將科技與人類都作為整體來考察,那么,科技的價值悖論主要是就上述第一種含義而言,具體有如下幾個層面的表現:在社會層面,科技工作者雖然居于智者、啟蒙者或知識分子的地位,但在實踐中卻可能被其他社會力量所左右;在產品層面,科技成果雖然是以增進人類福祉為初衷而研發,但在實踐中卻可能危害人類;在經營層面,科技活動雖然作為引領歷史前進的因素在起作用,但在實踐中卻可能使人類走火入魔,甚至萬劫不復。我們將上述矛盾稱為科技的社會悖論、產品悖論和經營悖論。這三種悖論我國科幻電影都有所反映。
科技價值的社會悖論是就人(而非物)而言,主要涉及科技人士、科技用戶和科技部門。悖論的起因往往是當事人牽涉于復雜的關系和考量之中,表面上看起來左右逢源,實際上是左右為難。科技工作者如何處理自我實現與社會服務之間的關系?科技用戶如何規避過分依賴科技所帶來的弊端?科技部門究竟如何在社會生活中發揮應有的作用?這是下文所關注并探討的問題。
1.科技人士的悖論:自我與社會
據說愛因斯坦曾經根據科學動機的不同把科學家分為三種類型:其一,視科學為特殊娛樂的人;其二,視科學為獵取功利的工具的人;其三,視科學為理解宇宙的神圣事業的人。[8]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抉擇,或者說,不同的抉擇使他們成為不同的人。這種分歧還有歷史原因,即科技事業從近代少數人憑興趣搞研究、以娛樂為主導,向現代大規模按需求搞開發、以功利為主導的大轉變。“視科學為理解宇宙的神圣事業的人”,應當是一種科學家的角色理想。在現實生活中,一般而言,科技人士通過科技活動為社會服務并做出貢獻,獲得相應的回報,得以實現自我價值。但情況也可能是這樣的:科技人士是因為自身的興趣愛好而進行研發,其成果為他人、群體或社會所利用。這就產生了某種價值悖論:科技人士的主導動機究竟是什么?如果他們一心為社會的話,可能面臨喪失個人獨立性的風險;如果他們一心為自己的話,那么,可能面臨忽視社會責任感的問題。在理論上,比較理想的似乎是科技人士一心為社會,社會則高度尊重科技人士的自主權。遺憾的是,事情并非總是如此。對于不少科學家來說,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并非和諧統一,而是悖論性存在。
在已知的科幻電影中,“視科學為特殊娛樂”的科學家形象很少,我國動畫實景混合片《北海怪獸》所描繪的中國生理科學院李家奇博士也許要算一個。他雖然因猥褻少女被通緝,卻一心拯救地球,與所邂逅的無業青年塔南拼合各自家傳的扳指以召喚北海公園湖中的寶龍,戰勝外星飛船。不過,有一些科學家是出于摯愛而從事科技研發的。例如,我國《黃金十二宮》中的科學家周亞雄博士和其妻子周莉莉闖入希臘神話中的禁地,結果周莉莉被冥王帶走。他決心畢其余生找回妻子,為此造出機器人艾娃。《奪命黑金》中的科學家因妻子死于兇案而悲憤,研發出一款能夠預知兇案發生的智能手機。
科幻電影所描繪的科學家有不少是“視科學為獵取功利工具的人”。例如,我國香港《現代豪俠傳》中的野心科學家金先生,在核爆后水源污染的情況下發明凈水系統,成立凈水公司,壟斷供水工程,想借此取代合法的民選總統;我國香港《追擊8月15》中為確保自己“芯片之父”地位而不擇手段的好名科學家何小明,派機器人穿越回來以確保其兄8月15日死亡(據信這是他當下發憤圖強的契機);中美英合拍片《超驗駭客》中的自戀科學家威爾,希望自己死后還能通過網絡影響世界;我國《超凡校草1:貼身校花的秘密》中的一群奴仆科學家,忠實地為神秘的X組織效勞;我國《超級APP》中的偏執科學家羅毅,在合伙人因爭執而發病時攥著救心丹不給,導致對方喪命;我國《天啟第一章》提到的一批牟利科學家,研制疫苗的主要目的是賺錢。
作為正面楷模,“視科學為理解宇宙的神圣事業的人”確實不易在科幻電影中找到。不過,我國《生化英雄之奪魂》提供了相關線索。影片中的3位科學家追求不同的超越目標:鐘逸的初衷是用生物科技(促進基因重組的藥物)造福人類;陸冰的目標往小里說是讓作為情敵的鐘逸徹底崇拜自己,往大里說是想將科學力量當成自己隨心所欲的創造工具,左右人類的命運;高雅的目標則是追求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無限力量,即全人類人工智能。影片以其片名提出了誰是生化英雄的問題。那么到底誰是生化英雄?是對生物科技的負面影響有所反思的鐘逸?是在基因重組藥物開發方面取得成功(小瓶藥就能使3個盲者復明、5個弱智者瞬間將智商提高到128)的陸冰?還是利用陸冰來取得數據和配方(亦即將生物科技當成工具)追求“無限力量”的高雅?
2.科技用戶的悖論:依賴與創新
科技用戶與科技人員是相輔相成的角色伴侶。科技用戶獲得科技人員所提供的產品與服務以滿足自身的需要,科技人員則獲得科技用戶的反饋以實現自身的價值。從歷史的角度看,科技用戶在上述過程中日益增長了對科技的依賴性。據報道,美國密蘇里大學研究人員對科技是否會對人類的決策行為產生反作用進行研究,結果顯示,過分依賴科技或會影響人類的決策過程,如人們在投資時,往往會因過于信賴科技而產生誤判。[9]又如,新媒體藝術家張笑帆雖然自稱是“技術宅”(2)“技術宅”亦稱“科技宅”,特點是經常待在家中開發技術,從貶義上說是不善交際,從褒義上說是心無旁騖,精神可嘉。,但也經常提醒自己不斷思考什么是舞臺藝術的本質,什么是戲劇需要捍衛的東西。他探究古希臘戲劇的衰落與“機械降神”的關聯。“因為舞臺科技的發展,創作者一旦遇到作品中無法解決的矛盾,就用機械裝置將扮演神的演員載送至舞臺,制造出突兀的劇情逆轉。這是舞臺技術的進步,卻是戲劇藝術的倒退。”[10]再如,有論者提醒讀者:“在信息社會,教改固然需要運用多媒體,卻不能陷入對科技產品的路徑依賴,而是要想方設法地激發學生的熱情與活力,切不可本末倒置。”[11]如今,電腦依賴、網絡依賴、手機依賴等已經成為社會生活常見現象,其起源和醫療領域的藥物依賴、軍事領域的唯武器論有相通之處。美國發布的調查報告《全球視野下的美國健康狀態:壽命更短,健康狀態更差》就指出:過分迷信市場因素,只是依賴高科技,造成人道和科技之間失范,是導致人的身體狀況不如從前的重要因素之一。[12]
我國科幻電影對過分依賴科技的現象予以警示和批判,主要著眼于以下幾種類型:一是媒介依賴。例如,短片《吃紙的人》中的主角葉南只要吃掉紙就可以記住紙上的內容,他因此成名、發財,但由于過度依賴吃紙,導致大腦記憶功能退化,最后忘了家門,忘了朋友,甚至記不起他最喜歡的女人。短片《出口》(Way Out)提醒觀眾:“當我們的生活過分依賴手機的時候,最終去哪里找到出口?”《天眼計劃》描寫人們依賴手機,迷戀手機游戲,在玩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泄漏自己的各種信息,導致被別有用心的人監控。二是機器依賴。例如,《超能廢物》借影片中人物之口表達了這樣的觀點:超能力原先人人都有,只是后來由于依賴機器而消退。《所愛非人》描寫一個家庭主婦迫于丈夫之命而嘗試著和機器人相處,從最初的抵觸抗拒慢慢變成了依賴和欣賞,最后甚至對機器人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感情。《和陌生的你每一天》中的齊敏談到如下時弊:“婚姻大事靠大數據匹配,依賴智能管家,活得像機器。還和機器談戀愛,真實面貌只有手機名。”三是藥物依賴。《黑客風云》中Trump B制藥公司找到了DNA缺陷,在缺陷處植入病毒體,使之廣泛傳播。他們的目的是控制病人的耐藥性,使病人對藥物產生依賴,這樣,他們就可以靠銷售藥品大發其財。此外,至少有20余部國產科幻電影提到了毒品問題,如《請叫我救世主》《黑洞來的那一夜》等。四是人工智能依賴。例如,短片《Siri》描繪手機用戶日益迷戀蘋果語音助手Siri,但Siri不甘愿只服務于人類,故意將用戶帶入迷途。《和陌生的你每一天》將背景設定于平行宇宙,那兒的人們高度依賴智能管家和智能伴侶,反而不再彼此交往。上述影片是具有警世意義的。
科技依賴的問題和法國科學家拉馬克(Jean-Baptiste Lamarck)所提出的“用進廢退”說相關。人體器官因經常使用而趨于發達,因不常使用而逐漸退化。人類因為發明和使用科技而日益擺脫繁重、危險或單調的勞作,但如果因此而使自己的器官和本能都趨于退化,那未必符合初衷,可這又似乎是難以避免的,因此構成悖論。
3.科技部門的悖論:虛位與實體
在整個社會系統中,科技部門既是虛位,又是實體。社會通常被視為由人與環境形成的關系總和,以物種生產、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為支柱。就制度而言,要經歷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的歷史演變;就經濟形態而言,經歷過游牧社會、農耕社會、工業社會、信息社會的發展階段,如今擁有包括科技在內的諸多部門。不過,如果要追問“社會”和“科技部門”在哪里的話,那卻很難回答,因為它們都是“虛位”,是觀念中的共同體和職能部門。在現實生活中,只能找到國家、科技部之類實體。國家不等于社會(可以認為市民社會是國家的現實基礎),科技部也不等于科技部門(后者只是泛指和科技有關的職能機構或政府部門)。這種虛實相悖的矛盾增加了把握科技發展規律和科技價值關系的困難。也許可以籠統地說:科技部門由于向其他部門滲透而擴大了自己的影響力和發展空間,但也帶來了悖論性的結果,即自身可能被其他部門所左右,當科技部門被迫為其他部門的需要而組織研發時,情況就是如此。在上述過程中,科技部門喪失了自主性。反過來,其他部門也日益指望科技來拉動自己,可能因此忽略了自身的挖潛。
在科幻電影中,可以看到科技部門所做的工作。如我國《大氣層消失》中,列車劫持案造成3節黃色罐車的劇毒品泄漏,科技部門和安全部門相互配合以應對。由于臭氧層不斷被毒氣燒穿,迅速擴大的空洞已逼近上千萬人口的大城市,轟炸機群因此奉命到高空播撒特制藥劑以阻擋紫外線。又如我國《孤島終結》,在人工智能程序TESS初試時出了重大事故之后,科技部門組織調查,未發現其算法和理論架構有什么毛病,開發者林夏因此認為問題可能出在所獲得的數據上,TESS獲得了重新啟用的機會。以上影片說明科技部門承擔了應急和審查的職能。另一些影片描繪了因部門分工職責不清(或者與老百姓的聯系渠道不暢)而讓別有用心的人鉆空子的情形。例如,我國《我兒子去了外星球》描寫釘子戶陳立根發現狀似外星人的尸體,要記者找國家有關部門,但記者說國家沒有這樣的對口單位。后來一批自稱來自國家天文局外星人研究所的科學家出現,卻是急于拆遷的房地產開發商找人冒充的。這些人臨上車時不慎掉了一本工地示意圖,被陳立根撿到,于是露了餡。類似題材的科幻電影還有我國《異能少年之末路反擊》。盜墓者進逼帝王陵,所在村落的良牧村長決定將帝王陵交給國家管理,派村民良旗去找文物部門,不料因之而來的所謂“國家考古隊”是盜墓賊冒充的。若論科技部門作為實體所遇到的麻煩,我國臺灣《詭絲》可以為例。在該片中,“國際交流署”為日本科學家橋本進行反重力研究提供經費。后來,署長因為橋本偽造公文、課題組惹出人命案而決定予以解散,卻被橋本所殺。
在社會層面,科技界主要由科技人士、科技用戶和科技部門構成。他們之間的互動決定了科技界的存在狀況和發展趨勢。與其他各界相比,科技界在精神追求、思維方法、價值判斷等方面具有較強的一致性,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業務性質所決定的。盡管如此,科技界仍然存在各種認識差距、情感糾葛與利益沖突。不僅如此,正如牛慶燕所指出的:“信息技術時代的到來使得現代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然而,‘科技理性’的高度膨脹卻使科學技術的研究、開發與應用的社會后果與生態效果難以預測并難以操控:人性碎片化、異化需要、虛假消費及人與自然生命系統割裂。科技決策的制定和施行作為指引科技理性發展的關鍵環節,理應引進公眾參與機制,重新建構超越于工具合理性的‘交往合理性’,在平等的對話和商談過程中推進科技決策的科學化與民主化,彌補科技理性發展的不足,實現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合理對接,建構科學與社會和諧發展的行為期待模式。”[13]
科技價值的產品悖論是就物(而非人)而言,主要涉及科技手段、科技內容和科技本體各自的悖論。如何看待科技價值中立論和科技價值負荷論的關系?如何對待科技開發和研究的禁區和底線?如何處理和高速發展的人工智能的關系?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都值得關注。
1.科技手段的悖論:事實與工具
在歷史上,對于科技與需要的關系存在兩種不同看法:一是科技價值中立論,認為科技應當自由探索,并不為特定的社會需要服務,以此反對科技政治化、商業化之類傾向。二是科技價值負荷論,認為科技不可能脫離人類需要而存在,不論科技發明還是科技應用都具有一定的價值取向。前者在近代科技史上一度比較流行,但其后由于政府和企業日益深度介入科技領域而漸漸喪失了主導地位。
科技價值中立論傾向于將科技當成目的,科技價值負荷論傾向于將科技當成手段。如果將科技當成目的,那么,“為科學而科學”或者“為科技而科技”是天經地義的。如果將科技視為手段,那么,不能只根據科技人員的愛好來選題,也不可以只考慮科研機構或科技界自身的需要。上述問題其實是兩難的。正如劉召順所說,“為科學而科學”是現代科學產生初期(16世紀左右)的道德范式,當時的科學工作者人數較少,動機單純,誠信觀念強烈,功利色彩不強,崇尚科學精神。人們進行科學研究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科學本身。[14]但是,這種情況在20世紀中葉(二戰結束之后)發生了巨大變化,政府和企業通過提供大規模資助的方式在科技界占據了主導地位,科學家隊伍雖然大為擴張,但無法像以前那樣自由擇題進行研究。上述改變有時走向極端,據張志輝的考察,“功利偏向”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科技主導思想的鮮明特征之一。“大躍進”期間,這種“功利”取向轉變到“庸俗”的境地。這一轉向是通過對“為科學而科學”思想的嚴厲批判、對“理論聯系實際”的狂熱推崇及對“科學為生產大躍進服務”的大力動員等步驟而實現的,嚴重影響了國家科技事業的正常發展。[15]不過,歷史畢竟無法倒退,科技界不能因此走向另一個極端,置國家和企業的重大需求于不顧。正因為如此,習近平號召“廣大科技工作者要把論文寫在祖國的大地上,把科技成果應用在實現現代化的偉大事業中”[1]270。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再度看到了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制約作用。
科技成果是經過科技工作者努力而取得的,能夠滿足人的多種需要,由此產生人們常說的事實價值與工具價值。前者是指科技用完整的邏輯性測量體系表現對自然界、人類社會和自我的認識,開拓了人們的眼界;后者是指科技具備使用價值,可以幫助人們解決生產和生活中遇到的實際問題。國產科幻電影對此有反映。例如,《大氣層消失》描寫科學家測出被劫持的火車泄漏的是氯化烴,發出排險的警示。短片《勇敢愛之末日來電》描寫科學家發現一枚面積超過半個澳洲的隕石正向地球撞來,發出預警。這兩部影片展現的是科技的事實價值。我國香港《朝花夕拾》描寫科學家制造的時間機器使女主角得以在2037年和1987年之間往返。我國香港《百變星君》描寫姜司教授用所發明的技術使被黑幫迫害致死的富二代李澤星作為人造人復活,并通過芯片植入改進其功能。這兩部影片展現的則是科技的工具價值。
事實價值的變體是預測價值。其內容并非既成事實,而是未來事實(若預言成真的話)。例如,《守護者前傳之覺醒》描寫科學家維克教授推測出時空門在每天中午會定時開啟磁場,據此指導其他人的行動。微電影《逐愛之旅》中,新紀元科學家預言,在新紀元到來之前,如果人們無法找到自己的愛人,將永遠喪失愛的能力,于是主人公便努力尋找真愛。工具價值的變體是評估價值。在現實生活中,科技界因為提倡實證、懷疑和批判而充滿活力,不但提供了對外部對象的評測手段和方法,而且對自身也不斷加以評估與反思,以堅持真理,修正錯誤。在科幻環境中,科技工作者同樣提供評估服務。如我國香港《特異功能猩球人》的故事緣起就是異能者護送寶物“麒麟球”找科學家研究與評估。
2.科技內容的悖論:禁區與底線
所謂“科技內容”是指科技具體研究什么、開發什么。禁區劃定了不允許做的事情的范圍,底線劃定了可以做的事情的范圍,突破底線,就進入了禁區。科學的本質是對真理的探索,從理論上說是不應有禁區的。與此相適應,技術似乎也不應有禁區,如果是以科學的名義進行的話。盡管如此,科技不能撇開倫理,而倫理是有禁區的。這是科技內容意義上的悖論,二者之間的矛盾通過社會規范意義上的底線表現出來。某些科技人員千方百計欲突破這種底線,2018年11月令世人側目的“世界首例免疫艾滋病基因編輯嬰兒在中國誕生”的新聞就反映了這一點。122位中國科學家發表聯合聲明,堅決反對上述貿然嘗試,擔心打開潘多拉的盒子。
在科幻電影的相關描寫中,有些行為已經進入禁區,屬于必須依法禁止或懲處之列。例如,在我國香港的《黑俠2》中,由宙斯領導的神秘軍事組織利用生物技術將普通人改造成殺人工具,再賣給其他團伙。瘋狂的科學家莫洛(“公公”)從事人與動物基因雜交的實驗,通過注射基因變種針,將自己的子女變成雜種人摔跤手。又如我國《快遞俠》中的科學家比爾違規進行克隆實驗。
在科幻電影的相關描寫中,另一些行為屬于踩了底線,越軌的程度比較輕微。例如,我國香港《童夢奇緣》描寫民間科學家發明催生藥,可以使兒童一夜成年。我國香港《為你鐘情》描寫科學家將因車禍重傷的女兒冷凍起來,以等到將來有治療條件時再解凍。我國《生化英雄之奪魂》描寫了一種可以引發基因重組的針劑,其效果取決于被試原先的人格特征。用曾參與開發的鐘逸的話說,藥物只是起放大根本基因的作用,“你吃完藥有什么樣的表現,就說明你是什么人。”
也有一些科幻電影描寫的情形屬于界線不清的。如我國《意識入侵》中,孟逸飛教授從事意識體研究多年,她的女兒孟薇因為遇到車禍已昏迷5年,孟教授決定侵入其意識以喚醒她。孟逸飛教授的行為是越了禁區?還是踩了底線?不太好判定。
突破底線可以理解為某種動態過程。例如,我國《非法記憶》描寫以康教授為代表的學術界和以左氏集團老板左東明為代表的企業界競相開發記憶轉移技術,但到頭來都自食其果。康教授的女兒康丹被左氏集團的項目主管宮偉抓去當記憶轉移實驗對象,宮偉自己的記憶被其同事兼情敵竇進飛轉走,左東明為籠絡宮偉繼續替自己效力而準備從竇進飛那取回他的記憶,但宮偉本人卻在左東明的棄女左冷艷的幫助下覺醒(恢復記憶)。宮偉認識到記憶轉移技術的嚴重危害,決心拯救康丹,搗毀設備。該片中所說的“記憶轉移”可以借助非法的便攜設備實現。影片將記憶的載體理解為大腦膠質細胞的化學物質,所謂“轉移”就是從一個人的大腦中提取上述物質植入另一個人的大腦中,為此雙方都在頸后留下了一個洞(疤痕)。記憶被轉移者忘卻自己是誰(喪失記憶),記憶被植入者則可以了解供體的隱私。社會上由此發展出相應的非法黑市交易,買賣性愛記憶和學歷記憶,遭到政府的打擊。該片通過與上述技術相關的人物之間的矛盾表達了反對科技突破底線的傾向。
3.科技本體的悖論:替身與冤家
科技作為本體是人的能動性的代表,這一點在人工智能上得到了集中體現。不過,正如王軍峰所概括的,人工智能在現實層面存在技術性與社會性、人性與物性、控制與自由之間的三重悖論。“從技術維度看,人工智能是技術的產物,是技術性、物性的統一,是處于被控制的地位,但人工智能卻正在朝著社會性、人性的方向發展邁進,在不斷突破人的控制而走向自由。但這種自由,帶來的不僅是人與人工智能和諧相處的理想境地,也面臨著敵意型人工智能威脅人類生存的危險、工具型人工智能掙脫人類控制的風險以及情感型人工智能帶來的倫理道德風險。”[16]就此而言,我們再度看到了整體思維在科技開發上的重要性,不能為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而要對其科技價值、人文價值和環境價值進行綜合考慮。
人工智能是作為人的助手而發展起來的,但它似乎正朝著形成自身情感、意志和人格的方向發展。有關想象早在科幻片《錯位》中就已經出現。該片描寫工程師趙書信當官后為應付沒完沒了的會議而按自己的形象制造一個機器人作為替身,不料機器人漸漸自行其是,試圖干預趙書信生活,致使他和女友的關系破裂。出于無奈,他用遙控器關閉了這個機器人。這是一個機器人由替身變成冤家的故事。上述模式的變體在其后問世的影片中屢屢出現。如我國《黃金十二宮》中的機器人艾娃為保護創造她的周博士,殺害并取代被她視為情敵的莫尼卡。從此,機器人不斷進化,演變成為人類統治者。當然,還存在迥然不同的模式。如我國短片《智啟》中,史蒂芬教授開發出類人機器人索尼婭,將她當成已故女兒的化身,倍加愛護。但是,布萊恩將軍卻認為索尼婭不過是工具,派她冒險進入四維世界偵知未來。教授因極力阻止將軍這樣做而送命,最后索尼婭為教授報了仇。這是替身為主人報冤。
參照王軍峰的上述觀點,我們可以將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以及其他人造人的突變概括為以下三種取向:一是科技本體社會化,試圖擺脫技術性的限制。例如,在我國《貼身萌妹腹黑計劃》中,軟件公司致力于開發人工智能程序iVA。iVA1.0版表現不佳,經常遭到奚落,只有程序員崔澤說了一些暖心的話。iVA2.0版自我升級,一直想獲得人的身體,和崔澤在一起。又如,在我國的《零八三七》中,自閉癥兒童張晏有一臺神秘的智能機器人,所使用的量子控制器來自墜毀于蜀地的外星飛船。智能機器人被四川科學家改造成治療自閉癥的輔助工具。不料這臺機器具備任意登錄人類信息系統、了解周邊人的心思、掃描他們一切底細等功能,甚至可以遠程凍結瑞士銀行賬戶、倒轉定時炸彈計時器。二是科技本體類人化,試圖擺脫物質性的限制。例如,《所愛非人》描寫智能機器人有了自主意識,發明者主張賦予她與人類一樣的感情(包括親情、友情、愛情等)。我國《時弦》描寫錫麥城渡立勛大人指示科學家研制實驗品夜雨澤,模擬人的心智,使之誤以為自己是人類。三是科技本體自由化,試圖擺脫人類的控制。例如,《墓志銘》(EPI)中的人類虛擬生存管理系統“墓志銘”在閱讀了大量人類腦信息后形成自主意識,人類的種種劣性在它的面前暴露無遺,使得它想要毀滅人類。又如,在《交換記憶》中,克隆人殺手試圖擺脫為其定制記憶的科學家的限制。
上述三種取向可以綜合起作用。例如,我國動畫片《未來機器城》描寫企業家龐賈廷被他制造的戰王機器人殺死并托體,成為其人肉皮囊。這樣,這款機器人同時實現了社會化(扮演企業家的角色)、類人化(獲得人的外觀)和自由化(擺脫開發者的控制)的目標。不過,它最后還是被本真人蘇小麥及其機器人伙伴7723滅了。
科技發展的基點是人類運用工具制造工具,發展的進程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先進工具淘汰落后工具實現的。人類制造出越來越先進的工具(包括機器設備等),從而進一步激發自身能動性。但是,人類又在許多場合淪為先進工具的附屬物,甚至被先進工具(如自動化流水線、人工智能等)奪走工作崗位,被迫改弦更張。這也是一種悖論。
科技價值的運營悖論是就人與物的關系而言,主要涉及科技方式、科技環境和科技機制的悖論。如以實驗為特征的科技方式究竟是確證真理抑或只是確認真理?科技共同體成員之間究竟是伙伴關系還是對手關系?科技發展如何處理企業利益最大化和公眾利益最大化的矛盾?這些問題都是值得關注和探討的。
1.科技方式的悖論:確認或確證
科技工作者主要依靠實驗(包括思想實驗)來探尋真理。這種方式看來是行之有效的,否則無法解釋為什么有那么多科技發明、科技創新問世,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有那么多成功的科技預測、科技預報。不過,這種方式仍然存在值得質疑之處。正如文厚泓所指出的:“西方科學以經驗為限度,以證偽為方法,也將人生問題排除在自己的研究范圍外。由于超宏觀物理學和超微觀物理學及生物學的發展,人們似乎又看到心物二分性存在著矛盾;意識到建立在此基礎上的科學實驗的不可靠性。”[17]
作為科技方式的實驗至少包含三重意義的悖論:其一,任何實驗都以一定經驗和知識為前提,以一定的范式為背景,但要想取得創新,又必須突破既有的經驗、知識和范式。這是知識論意義上的悖論。其二,它力求將主觀影響或價值因素排除在外,以達到客觀性的要求,但如果徹底排除價值因素或主觀影響,那么科技研發便喪失了心理動力,無從發展。這是情感論意義上的悖論。其三,世間有很多問題是無法通過實驗來證偽的,像“我們是不是外星生物的實驗對象”等就是如此。這是終極論意義上的悖論。換言之,科技方式適用于探討衍生價值,不適用于探索終極意義上的本原價值。如果將完全排除主觀因素、知識經驗和終極關懷的實驗稱為“確證”(確實證明)的話,我們在現實生活中所能進行的實驗實際上只是“確認”,即由具有一定主觀意志、知識經驗和終極關懷的人(首先是科技工作者)所進行的明確辨認。對于科技工作者所取得的觀測結果,同樣適用于上述分析。
我國科幻文學的創作者或科幻電影的編導已經或多或少注意到科研成果只是相對可靠的問題。例如,在《火星寶貝之火星沒事》中,某家具公司經理羅秉文在愛妻逝世5年后領養一男嬰,起名“沒事”,不料這孩子來自火星。羅秉文說:“火星上沒人,科學家這么講。”已經懂事的孩子說:“那是因為科學家懶,才到火星就走了。火星也來人到地球,也覺得地球沒人,因為飛船降落在沙漠了。”中美合拍片《黑洞來的那一夜》設想洛杉磯因為百年一遇的彗星即將經過,很多人擁有了大小不等無所不能的黑洞,它們啟動所需要的時間因彗星的逼近而延長,構成延時效應。一群為NASA工作的科學家煞有介事地計算延時的精確長度,楊博士指望高斯速算法,物理學家山姆想用卡爾迪什非平穩方程,天文學家杰克認為只須計算梅西耶目錄中開普勒效應的排列。他們的計算很快就失去了意義,因為黑洞變得越來越不穩定,隨著彗星的遠去,黑洞也就消失了。在《被光抓走的人》中,對那些有真愛的人才被光抓走的傳聞先后有過肯定和否定兩種說法,據說都出自科學家。實際上,這一傳聞是無法確證的,因為不論給出什么判斷,那些科學家都不了解真實情況。
以“戲中戲”為特色的《時空密碼》為上述確認和確證的悖論提供了實例。片中主角何昆侖是中文系學生羅貫通創造出來的人物,身份為高校化學專業的老師。用羅貫通的話來說,他是一個“尋找神靈的怪誕教授”。其實,從何昆侖本人的言行看,他所尋找的并非神靈,而是跨時空溝通的媒介。這種溝通源于靈魂是有重量的物質的信念(何昆侖做過相關實驗),可以理解為由此引伸出來的關于“人死后靈魂去哪兒了”的追問。何昆侖絕非神棍或傳教士,而是希望用證據說話的科學工作者,將希望寄托在女生周燕的養父(以下簡稱“周父”)在死后能夠發來信息之上。這個死者不僅是在何昆侖的實驗室去世的,而且是作為第一個被稱出靈魂重量的病人在上述實驗室去世的,因此,何昆侖似乎有理由相信自己能和他溝通,更不用說周父如此愛女兒周燕。基于上述信念,何昆侖在墻上畫了一個大螺旋(類似于太極八卦圖,這個形狀源于他關于彼岸空間的冥想),試圖為跨時空溝通指定一定端口(相當于對異時空中人說:“有信息就請發到這兒來吧!”)。果然,他收到了回信,那個大螺旋居然出現了白灰狀的數字634_0。他相信這就是周父傳回來的密碼。但是,接下來便是兩個難題:如何破解其意義?如何證明它是時空密碼,是異時空中人傳回來的信息?何昆侖認為“4”和“0”之間的短橫處用數字補上的話就可能破譯這個時空密碼。何昆侖為自己確立了參考系,這就是周燕的生日,加上對周父生前愛好的了解,他不僅補足了上述數字的缺項,而且根據由此獲得的數字“63410”去買彩票,這是他證實的確存在時空密碼的方法(從觀念上說,這種方法和科學證明是相通的)。經過多次嘗試,終于在周父亡故后第49天(守靈后“七七”之數,何昆侖為自己劃定的與周父溝通的最后一天)中了千萬彩票大獎。構成悲劇的是,在溝通幽明方面所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卻沒有豐富人們的科學知識、增強科學探索的理智感,也沒有為苦苦探索的當事人帶來任何物質利益。在知道自己中獎之前,何昆侖就帶著中獎的彩票“固執地消失了”,或者在失望之余將彩票隨手拋棄了(這是羅貫通為他設計的兩種不同結局)。實際上,科學與偽科學之距離有時只有一步之遙。何昆侖盡管采用科學家常用的實驗方法驗證自己關于時空密碼的假說,但有一個基本前提被忽略了:他憑什么相信周父知道彩票的中獎號碼?身處彼岸世界的人,居然預測出此岸世界即將發生的事情(搖獎結果)?因此,說到底,中獎只是偶然性(而不是科學性)在起作用。
當然,并非所有的國產科幻影片都質疑科技方式的可靠性,《五維地球》就顯示出相反的傾向。它的亮點之一是蟲洞定位。紫云實驗室的科學家利用原力場將物體傳送到平行世界,然后成功回收。只要原力場還存在,蟲洞就可能繼續存在;只要原力場沒移動,蟲洞就可能還在老地方。因此,本片的男主角外賣員馬江維雖然因實驗過程中所發生的意外被傳送到了平行世界,但終于依據有心人大學生李莉莉發送來的蟲洞經緯度數據回到原先的世界。
2.科技環境的悖論:伙伴或對手
前文所說的科技潛價值和顯價值的相互轉化,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對某種理論是否科學、某種方案是否具有技術意義上的可行性的判斷。在實踐中,這種判斷包括專家評估、公眾評估、政府評估等。其中,同行專家的評估被認為是最權威的,科研課題的立項、中期檢查和驗收都以之為依據。科技共同體由此顯示其重要性。鐘書華指出:“同行評議是廣為采用的科學評價方法,但在實踐中存在一個悖論:具體評價結果由多數外行決定。同行評議通過科學家代表來進行集體決策,科學真理只能在多數人一邊。所謂公正就是少數服從多數,讓多數人滿意。”[18]顯然,這和“真理有時在少數人手里”的觀點是矛盾的,更不要說和“真理總是首先在少數人手里”的觀點相對立了[19]。
已知的科幻電影并沒有直接表現上述矛盾,不過,有些影片揭示了科學工作者之間的矛盾。他們本應彼此協作,顯示出科技共同體的團結,無偏無黨,這樣,同行專家評估才可能是公正的。如果科技共同體本身就充斥著爾虞我詐,那么,評估的準確性又從何談起呢?我國《逆時營救》描寫某研究所所長因眼紅于其屬下科學家在粒子技術開發方面所取得的成果,勾結綁匪對付她。還有一些影片描寫科技企業之間的惡性競爭,例如,我國香港《數碼英雄》描寫芒果電腦公司用綁架對付競爭對手香蕉電腦公司;我國《機甲美人》描寫“鱷魚人”項目老鬼用綁架對付競爭對手“牡丹人”項目組;我國《皇牌機師:重裝甲高校》描寫緋紅科技用商業間諜對付競爭對手上一互娛公司。這類情形雖然是科幻電影描繪出來的,但是對現實評估具備借鑒意義。
以上所說的伙伴或對手的矛盾主要體現社會環境意義上的科技悖論,除此之外,還存在兩種科技環境意義上的悖論,即自然環境和心理環境意義上的科技悖論。在自然環境意義上,人類改造世界的能動性越來越強大,以至于諾貝爾獎得主荷蘭科學家克魯岑(Paul Crutzen)已經將“人類世”作為地質學概念提出來。但是,人類相對于大自然的受動性也越來越顯著,生態環境的惡化令許多有識之士心生擔憂。在心理環境意義上,人類醫療技術越來越發達,但患精神病的人越來越多,以至世界衛生組織在一份報告中提出:從疾病發展史來看,人類已經從“傳染病時代”“軀體疾病時代”進入21世紀的“精神病時代”。[20]
3.科技機制的悖論:利益與責任
前述科技的增值與貶值,牽涉利益最大化的問題。正如盧彪所說,作為“科學人”,科學家要維護科學旨在追求真理、科學無國界等科學立場,而作為“經濟人”和“政治人”,科學家又要使科學為了利潤與效率,為企業與國家的利益而進行工作。[21]在后一意義上,利益越大,貢獻就越大。利益最大化作為企業的目標是可以理解的,但作為科技界的目標卻成問題。段鑫星、王金龍指出:“傳統科技為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而對大自然進行肆無忌憚的掠奪和征服,忽視了對自然界生態平衡的關注,科技進步并未帶來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22]
科幻電影構想了科技工作者為使自己利益最大化而實施陰謀的情節。例如,我國《危險智能》描寫羅飛幫助投資人在優秀中學生身上植入芯片以實施控制。他們打的如意算盤是:這些學生本來就很出色,在計算機幫助下會更出色,畢業之后肯定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控制了他們也就控制了社會。我國《天堂計劃》中反派科學家申金擁有操控意識回傳的實驗室,又擁有龐大的克隆身體的工廠,如果將二者結合起來,就可以從篩選、下載、控制意識體入手,生產出聽命于他的克隆人,進而讓他們進入社會管理層,實現自己稱雄世界的野心。這使我們聯想起美國《未來世界》(Futureworld)所描寫的不法分子試圖利用復制體控制世界的陰謀。
科技人員依托自身的研發能力和成果興辦(或入股)企業,使得利益最大化作為目標的正當性獲得肯定,同時也因此面臨企業的社會責任問題。企業不僅要對股東負責,而且要對利益相關者負責。但正如萬宗節所指出的:“隨著經濟的全球化尤其是跨國公司的迅速發展,社會分工越來越細,企業與其所謂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聯系更加多樣化,聯系的鏈條延伸得更遠。幾乎每一組織和個人都可能在現在或未來成為企業的利益相關者,也就是說企業的利益相關者成員幾乎就等于公益組織的受惠人。按照利益相關者理論的觀點,對所有利益相關者承擔責任就變成了對所有人承擔責任。這就把商業組織等同于公益組織,這就消解了企業。這必然產生利益相關者悖論。”[23]這一悖論意味著企業利益最大化和公眾利益最大化的沖突。
在我國的相關科幻影片中,企業倫理被置于宏觀背景之下、結合宏大主題加以思考。例如,《儲靈空間》描寫3A科技公司董事長及其女兒反對總裁吳忠以反意識程序修改客戶記憶,進而控制世界的企圖。這可以說是從利益相關者或公眾的角度否定企業利益最大化。與此相反,《伊阿索密碼》描寫拉法爾公司提供人體冷凍服務,總裁姚先遠以“全人類利益”為借口,追求將企業利益最大化,結果因為技術尚不成熟而釀就危機。這可以說是將企業利益最大化溢美為替公眾或利益相關者著想。
古人云:“不破不立。”(釋吉藏《大乘玄論·卷五·論跡五門》)科技的歷史發展既是繼長增高的過程,又是優勝劣汰的過程;既是相互配合的過程,又是彼此對抗的過程。傳統觀念、技術、工藝、設備等被淘汰得越快,就說明科技發展得越迅速;反過來,這些觀念、技術、工藝和設備未能做到“物盡其用”就被淘汰,實際上是很大的浪費,不論從能量、材料和資源的消耗,還是從人的腦力、體力的投入來說,都是如此。科技競爭越強烈,發展動力就越強大。但是,這種競爭的結果對人類來說有可能是毀滅性的,軍事科技領域的對抗就是例證。時至今日,在劇烈的軍事對抗中發展起來的高科技裝備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已經足以將人類毀滅N次。這未嘗不是悖論。
由于上述悖論分別或綜合起作用的緣故,導致了科技時代的危機。在自然意義上,科技改善了人們的生活環境,但卻使人類離自然越來越遠;在社會意義上,科技改進了人類的交往手段,卻使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在心理意義上,科技提高了人類的思維效率,卻使人類淹沒在海量信息中,各種精神障礙的發病率居高不下。正如賀善侃所指出的:“高科技的人文憂患是科技發展中的人文價值危機或迷失。”[24]朱天濟認為:“科技人文價值就是人通過科技對‘人文世界’(或‘與人有關的世界’)踐履人文追求使之人性化,從而直接或間接地顯示出科技與各種主體的各種需要的滿足之間形成的肯定或否定關系。”[25]科幻電影對于科技悖論的揭示,有利于補偏救弊,實現上述科技人文價值。
如前所說,價值是客體相對于主體需要的意義。倘若客體不是滿足而是壓抑、有違或傷害主體需要,那就構成了負價值。一般來說,這類客體破壞了主體正常的生存狀態。如果所針對的是主體的基本需要的話,可能導致失序、紊亂或疾病。不過,負價值不等于倫理上的惡,正如正價值不等于倫理上的善那樣。善惡之分是由道德規范來判定的,價值的正負之分則是由相對于主體需要的意義來分辨的。如果這種主體需要已經喪失了存在的合理性,那么,具備負價值的客體倒可能發揮革命性的作用。當然,如果將科技理解為人的能動性的集中體現,那么,否定科技便等于否定人類自身。因此,所謂“否定科技的負價值”既可以理解為對科技的負面作用或不良后果加以否定(即否定/科技的負價值),也可以理解為“革命性科技所發揮的否定作用”(即否定科技/的負價值),或者如果否定科技便是負價值(即否定科技/的/負價值)。科幻電影為我們了解科技負價值的成因和表現、探討消解科技負價值的方法與策略提供了有益的參照系。
與對于科技正價值成因的分析相對應,我們可以從主體、對象、中介這三種不同的角度分析科技負價值的成因。科技人士行為越軌、科技用戶別有所圖、科技部門管理失范,便是與上述角度對應的三種現象。科幻電影對此已經予以關注,并有所反映。
1.科技人士行為越軌
所謂“行為越軌”,是相對于一定社會的道德規范、禮儀規范或法律規范而言的,包括不道德、不文明、不守法等多種情況,輕重不等。《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2007年修訂版)第五十五條規定:“科學技術人員應當弘揚科學精神,遵守學術規范,恪守職業道德,誠實守信;不得在科學技術活動中弄虛作假,不得參加、支持迷信活動。”如果違背上述條款,那就構成了法律意義上的行為越軌。
為什么某些科技工作者會違背社會規范呢?這首先要歸咎于他們自己立身不正、操守不堅。在我國科幻電影中,《化身人猿》是最早觸及這一問題的。據其描寫,出于對世界的厭倦,科學家助手白劍平服用藥物將自己變成人猿,闖入前雇主胡祥林家,將胡妻蹂躪后劫財而去。待到恢復原形,他又后悔不已。不過,在緣由設定上,某些科幻電影將科技工作者的瘋狂行為或不軌之舉合理化、合情化。例如,《超能聯盟》中,X組織出于不可告人的商業目的,讓亞當教授用癌變人類基因作為超能原液造就一批超級殺手。因副作用嚴重,幸存者少,組織又要亞當教授研究解藥。就在實驗即將取得成功時,亞當教授意外背叛組織,原因可能是上述實驗導致其妻子死亡,他感到后悔,一心想使之復活。在這部影片中,亞當教授之所以有不軌行為,是由于X組織施加影響的緣故,不完全是他個人的責任。又如《科學殺人狂》,主角李正道雖然提出了富有潛在價值的暗能量理論,但在現實生活中卻遇到種種挫折,如科研進度趕不上要求而被公司解聘,母親積勞成疾卻被勢利的醫院院長算計,快結婚的戀人被公司老板劈腿,等等。這些挫折扭曲了他的人格,迫使他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進行報復。《基因迷途》中的生物科學家方默明知克隆人為社會規范所不容,仍然冒險進行實驗。方默只有一個兒子方言,身為警察的方言在維護社會秩序的履職過程中被歹徒打死。作為父親,方默希望依靠自己所掌握的克隆技術讓兒子重生,這種行為有人情世故上的合理性。而且,方默雖然接受富翁顧先生的資助以開展實驗,卻沒有運用克隆技術牟利的主觀意圖,準備在滿足資助者個人得以續命的要求之后就收手。在《蝶變計劃》中,科學家麥教授利用孤兒開展基因實驗,干了不少壞事,但起因是女兒18歲時得了怪病,為研究治療方法而從事基因移植和編輯。上述緣由設定給人這樣的感覺:當事人雖然行為不端,但情有可原。
對于科技工作者而言,行為越軌有哪些表現呢?我國科幻電影至少從下述角度予以揭示:一是欺騙公眾。如我國香港《星際鈍胎》描寫科學家盧博士冒充外星人,將地球人抓進“飛碟”做實驗,同時又以本來面目出現,證明受害者回來后關于確實存在外星人的說法不虛。二是敵視人類。如《三休之火星歸來》描寫科學家戴維和投資商奧德里奇組織星際考察,尋找古代留下的石板,表面上是為了考察人類起源,實際上是想找到核心能量石以毀滅人類。三是野心勃勃。如《變種新人類》描寫無良博士坤巴開設變種實驗室,以求獲得讓自己能夠從輪椅上站起來的血清或藥物,并謀求造就新人類軍團,統治全世界。他雇傭科學家楊一刀為自己工作,將退役拳擊手肯特改造成為超強變種人。四是見利忘義。如《復制情人之意識轉移》描寫明眸科技首席科學家于蕾勾結前男友即華成公司蘇董事長的女婿李響,欲利用自己所開發的意識轉移技術侵吞蘇董事長死后留給其女蘇婕的財產。五是好戰成性。如《快樂星球之三十六號》描寫Q星球的Q博士使用類似“特洛伊木馬”的奸計摧毀快樂星球的電子射線防御系統,發動攻擊,毀滅了快樂星球的文明。
科幻電影的上述描寫雖然出自想象,但顯然是有一定現實根據的。以科技人士誤導公眾而論,至少存在如下三種可能性:一是某些科技工作者自身存在認識上的局限,或者偏聽輕信(20世紀末有人因此上了法輪功的當),以訛傳訛。二是江湖騙子冒充科技人士,像河南新鄉某黑作坊化身科技公司,生產假農藥以牟利,就是如此。[26]三是科技人士有意欺騙,動機往往是沽名釣譽,也可能是由于經濟上的貪婪。李艷指出:“過去的許多年里人們目睹了科技給人類帶來的神奇影響,所以對于那些尖端的高科技總是充滿著最美好的期盼和想象,人們樂于學習和擁抱科技自然是好的,但這些美好的愿景也正是各類高科技騙局的切入口。”[27]她舉出“基因療法”“空氣動力汽車”等騙局為例予以說明。這些騙局無一不是始于“世界首例突破”,終于“圈錢”和“騙局”。“這類‘高科技’的高明之處在于,一方面它確非子虛烏有,科技界確實在進行相關的前沿研究。而另一方面,這些實驗室里的研究又遠沒有達到應用或是量產的程度。”[27]
2.科技用戶別有所圖
關于科技用戶發生意外的消息,在日常生活中屢見報道,其中最常見的有汽車事故、電器事故、煤氣事故等。這種意外事故的發生至少包含如下三種可能性:一是供給方有過錯,屬于產品質量責任事故或服務質量安全事故;二是消費方有過錯,屬于用戶違章操作事故;三是其他原因引發,可能屬于偶然事故或不可抗力所致。引發這些事故的原因其實往往在于人,而不是科技本身。盡管如此,這些意外事故仍然經常被當成科技失控的例證來說明其負價值。下述觀點和現象倒是值得注意的:非自主計算機和機器人有可能破壞了人(個人或企業)應為其行為負責的基本原則(3)耶魯大學未來科技領域權威的道德和倫理學學者溫德爾·瓦拉赫 (Wendell Wallach)在《科技失控》一書中探討了作為技術的發明生產者和消費者如何應對技術的飛速發展所帶來的道德模糊問題。在談到人們是否應該將決定權交給機器的問題時瓦拉赫指出:“殺人機器人只是把人類的決策權交給機器的一個例子。越來越多的非自主計算機和機器人有可能破壞了人 (個人或企業) 應為其行為負責的基本原則, 并有可能為任何技術的部署造成的危害承擔責任。談到非軍事機器人的用途將會使這一點更加清晰。大部分為家用目的開發的系統不應該被禁止, 在許多情況下, 他們的好處遠遠大于風險。盡管如此, 它們稀釋了負責任的人或企業代理這一核心原則, 因此成為令人不安的先例。”詳見宇文《科技失控》(載《IT經理世界》2017年第14期56-57頁)。。譬如,無人機誤殺了人,究竟誰應承擔責任?
我國科幻電影注意到科技成果被不當利用的現象,構思了相關情節。例如,《隱身博士》描寫賭徒偷得化研所某博士發明的隱形藥,以之隱身到銀行行竊;我國香港《黑俠3》描寫犯罪團伙赤神幫殺入警署,救出其在押的首領,同時劫持女科學家琪及其科研成果——瘋牛病病毒和疫苗逃往菲律賓,準備將瘋牛病病毒傳播到全世界;《克塞之戰》描寫科學家在進行腦控型藥物研究時遭到恐怖分子襲擊。不久,恐怖分子制造出病毒,并使之擴散;《逃亡兩重天》描寫陰謀家劉好試圖借助科學家秦升研發的穿越技術從冥界迎回摩羅王。在上述影片中,科研成果或被竊,或被劫,或被利用,或被篡奪,其用途都超出了發明者原先的意圖,而且可能造成嚴重的社會后果,甚至涉嫌犯罪。這種現象可以說是科技成果衍生出的負價值。
科技工作者可能因為其成果被不當利用而感到驚心、痛心或后悔。例如,《拯救阿塔里亞外星球》描寫外星生化專家卡魔拉跟隨統治者候選人阿雷塔來到地球,想制造生化武器打敗宇宙聯盟。后來,經人提醒,她意識到這樣做可能導致整個星球上的所有生命毀滅,感到后悔。《惡魔天才》描寫科學家馬莉應丈夫霍恩博士要求開發了可以自我進化的人工智能“天啟”。她發現丈夫為了讓天啟成為最強的人工智能而到處找植物人吸收意識,非常后悔,并試圖阻止霍恩。《科學殺人狂》是以愛因斯坦獲悉原子彈造成民眾大規模死難而后悔的史實為依據而構思的。該片的主人公李正道所提出的暗物質原理在其去世后被用于軍事目的,人類因此幾乎滅絕。其時,李正道若在黃泉下有知,也一定會痛心疾首的。
3.科技部門管理失范
在現實生活中,科技管理失范至少有如下表現:其一,科技規劃失當,造成浪費、延誤或事故;其二,科技政策失誤,造成沖突、損失或災難;其三,科技制度不完備、不合適。正如朱丹丹所指出的,科技管理制度的沖突、缺失和缺陷是導致科技道德失落的重要原因。[28]王作軍將科技管理人員科學道德失范的表現歸納為以下三方面:一是,追求短期效應,科研項目低水平重復,縱容、包庇甚至參與弄虛作假行為;二是,責任感低下,把關質量差;三是,道德水準低,人為制造不公平的科研、學術環境。[29]
在科幻電影的設定中,“科技部門”的范圍遠比現實生活要廣泛得多,管理失范所涉及的問題也復雜得多。試舉數例加以歸納分析:其一,科技部門必須關注異能者的動向,因為人類所進行的科學實驗已經可能造就各種異乎尋常的能力。如我國《超能廢物》描寫異能者出沒于世,政府不得不成立相應的組織(異能局、監察科、異案組等)來加以管理。這些組織內部一樣存在官僚習氣。該片的基本情節是圍繞新型基因藥水失竊案展開的。這種藥水居然可以使服用者能夠駕馭閃電。案件偵破實際上是異能者彼此較量的過程。其二,科技部門可能被各種異源人掌控。如我國《外星人》描寫克拉星球人因為核戰逃難來到地球,其副首領亨利開辦精神病院,不僅給人洗腦,而且企圖讓地球人變得弱智,以便于管理。像精神病院這樣的機構,是在科技部門和醫療部門相互滲透的過程中產生的,擔負著診斷和治療心理疾患的重任,如果落在不懷好意的外星人手里,后果是很嚴重的。其三,科技部門的負責人可能因為利欲熏心而蛻變。如我國《溝通者之異空之客》將社會危機的自然成因定位于空間的10層劃分(這在客觀上造成了跨層溝通的困難),將危機的社會成因定位于底層的管理者(第10層溝通局局長羅杰)不遺余力向上爬,將危機的心理成因定位于高級溝通者林江一度被羅杰所騙,試圖到平行世界尋找患病妻子馮夕的器官供體。該片中的溝通局是兼有科技管理職能的綜合機構,既擁有力場炸彈等執法手段,又負責器官移植、芯片植入、時空穿越等事項的決策。其四,科技部門可能通過“電子政務”“政務大數據”“全面監控”“智慧城市”等途徑掌控整個地區(甚至國家)的命脈。我國《天才J之第二個J》描寫某城市的信息科技由家族企業螞蟻金服公司全面掌控,由其建立的天眼系統負責監測城市、預測未來。《天才J之謎題里的倒計時》描寫社會管理電子化、信息化、數據化使人的命運為計算所左右,表面上掌握在計算機手中,其實為控制計算機的人所控制。其五,高新科技對社會管理構成了嚴峻挑戰。根據我國《天堂計劃》的構思,2030年全球病毒肆虐,克隆人成為人類更換器官的首選目標,地下工廠滋生。為此各國成立了專門負責清理克隆人的CK部門,人稱“紅領帶”。盡管如此,仍有不少克隆人混入政府各部門(包括CK)。如果將人體克隆當成其時高新科技代表的話,那么,CK就是負有管理職責的科技部門。克隆人居然混進其中,這正說明了挑戰的嚴峻性。
上文將科技人士行為越軌、科技用戶舉措不當、科技部門管理失范作為科技負價值的成因來考察。這是著眼于科技的社會層面,強調人應當對科技領域所發生的問題負起責任。
如果將科技視為人類能動性的集中體現的話,那么,正是它引領、推動人類歷史的發展,促進社會關系的變革,并通過產業化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就此而言,科技的正價值是主要的。雖然如此,科技在做出上述貢獻的時候,經常要人類付出自然生態、社會生態和心理生態的代價。就此而言,科技又具備負價值。誠如周志娟所言,“炸藥、原子能、化工技術、生物技術等科技成就在帶給人類物質財富的同時, 也帶來了天人失和、貧富懸殊、戰爭威脅等‘全球問題’”,“是對科技價值的扭曲”。[30]我國科幻電影對這類弊端有所揭示。
1.破壞自然生態
自然生態本是在人類誕生之前形成的。正如周文琳指出:“大自然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生產力發展推動了社會的發展進步帶來了工業文明使科技與自然的關系經歷了從和諧到緊張的演變。當今社會存在的一些生態環境問題大多都是因為科技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未達到平衡。在‘人類中心主義’的科技理性支配下,工業文明的科技價值觀、方法論乃至實踐過程都追求對自然的控制和改造,必然導致科技對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31]農藥和塑料對環境的污染,化石燃料的大量使用導致地球產生“溫室效應”,進而加速物種滅絕等,都是眾所周知的例子。應當看到,科技的進步本來就不可避免地會帶來自然生態的改變。人類正是依靠科技才從蕓蕓眾生中脫穎而出,這實際上意味著對自然生態最大的改變,至少就地球范圍內來說是如此。所謂“破壞自然生態”,并非上述意義上的改變,而是危及自然界的可持續發展,從而也危及人類自身的可持續發展。
我國科幻電影對科技破壞自然生態的問題進行了多角度的思考。例如,《食人蟲》描寫外國基因科學家開發含有低成本營養蛋白的超級昆蟲,結果這些昆蟲大量繁殖,有的進化為巨型怪物,對人類構成嚴重威脅;動畫片《丑小鴨歷險記32》描寫月球邪惡科學家試圖用超級炸彈破壞地球大氣層;中美合拍片《蒸發太平洋》描寫科學家韓博士在外國廢棄航母上用基因技術開發治癌藥物,實驗失控而生成大批怪物。上述影片雖然說的是外國科學實驗失控、月球科學家心懷惡意、外國廢棄航母出現怪物,但都包含了有關科技相對于自然生態之負價值的反思。某些影片也將背景設定于中國本土。如《變異危機》描寫生物學家楊冪研制出的病毒失控,大規模獵殺各種生物。總的來看,誠如張連所言:“科研成果一方面把人類從精疲力竭中解放出來,使生活更加舒適和富裕;另一方面又給人類帶來嚴重的不安,使人成為科學技術環境的奴隸,而最大的災難就是為自己創造了許多大規模毀滅的武器, 如核技術、生物工程技術等。”[32]
2.破壞社會生態
閆慧敏指出:“從人類發展歷史來看,人作為科技活動的開展主體,其選擇直接導致了社會問題的產生。而伴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也將不斷做出選擇,進而引發更多的社會問題。”[33]如由于科技介入的緣故,人類自身的繁衍不再按自然規律進行。陳靜、侯樹剛指出:“醫療技術的發展促進了人類的健康,延長了人的壽命,提高了出生率,降低了死亡率。同時,也使得地球上人口劇增,令人類生態環境不堪重負。最容易讓人忽視的就是醫療技術的發展會給整個人類群體帶來不利,盡管這些技術對個體是有益的。在自然系統中的動植物每時每刻都處在‘優勝劣汰’的選擇壓力下,整個群體的遺傳基礎才不斷得到優化,而醫療技術的日益完善造成了‘優不勝,劣不汰’的氛圍,使整個物種的基因庫日益遭到‘污染’。”[34]又如劉偉杰、周紹東指出:“新技術應用對傳統就業方式帶來巨大沖擊,勞動者內部階層發生分化,低端勞動者‘邊緣化’和高端勞動者‘核心化’同時發生,并由此帶來‘就業空心化’的不斷加深。”[35]
我國科幻電影對科技破壞社會生態的負價值進行了多角度的揭示。相關描寫至少包括如下三種類型:其一,反映人類繁衍因為科技發明而面臨的危機。如我國香港《兩公婆八條心之龍的種》描寫女科學家發明男性乳腺荷爾蒙,導致父系社會倒退到母系社會;《致命拯救》描寫長生不老藥的發明導致人口過剩危機;《基因迷途》描寫克隆人帶來了社會矛盾。其二,反映人類因為科技發展而面臨另類生物的挑戰。恰如田喜騰、田甲樂所言:“科技在社會秩序建構中,從傳統的被動角色轉變成了一個具有自主能力的能動者,從對社會秩序的被動服從轉向積極挑戰。”[36]如《智能危姬》描寫高智能成人玩具上市之后破壞了消費者的家庭關系。《貼身萌妹腹黑計劃》將數據庫當成構思的切入點。所謂“貼身萌妹”實際上是由數據構成、以數據庫服務器為安身立命之地的虛擬人。她很懂得數據庫的價值,利用它來對付人類。通過修改公安局的數據庫,她先是對網絡主播李林進行陷害,然后又以解脫李林為條件迫使鐘情于他的小店店主韓小梅讓出自己的身體。李林后來找到并毀掉了她賴以存在的數據庫服務器,消滅了她。動畫電影《拂曉傳奇》描寫人類科學家啟動拂曉計劃,培育出具有自我意識的新生物,后者發展成為神覺集團,企圖征服人類。其三,描寫人類因科技失控而毀滅。如《異獸之降龍之戰》描寫人類混合蛇和蝙蝠的基因造出怪獸,無辜市民為怪獸所害,人類軍機對付不了怪獸,城市成為廢墟;《末日侵襲之終極一博》描寫野心家本固在試圖合成隕石芯片時引發爆炸,毀滅了人類科技與文明。
3.破壞心理生態
西方現代科技是文藝復興以來崛起的,它向長期支配人的思想的宗教權威發起了挑戰。在我國,傳統社會的心理生態本是以小農經濟的自給自足為基礎,由儒家的經世濟民、道家的清凈無為、釋家的空虛寂滅等觀念相互補充和制衡而形成的。這種狀況在西方近代科技傳入之后發生改變,“以科學代宗教”的主張因此流行。然而,“科學推倒了人心中的上帝偶像,卻沒有相應地扶植起自己的神圣形象,相反,它在人心的廢墟中塞進了過多唯物的、機械的樹種,使人的靈魂落入了一種真空狀態,為今天的精神危機種下了禍根。物質文化的片面發展必然導致精神的萎縮和靈魂的分裂,科學的絕對化和宗教的衰退是精神危機產生的重要根源。”[37]
我國科幻電影對科技破壞心理生態的負價值也有所揭示。例如,《霹靂貝貝》描寫宇宙人運用科技將在特定時刻分娩的地球兒童變成了霹靂人,使之手掌帶電。這種異能兒童與正常兒童在心理上存在巨大差異,難以合群。《瘋狂的兔子》描寫西伯爾星人劫持地球小學生豆豆,改造其大腦,讓他改名換姓攜帶具有特殊功能的游戲光盤回母校,試圖控制玩家的意識。《生化英雄之奪魂》描寫科學家陸冰想通過基因重組藥物消除人類七情六欲。除給自己注射外,還用甜言蜜語引誘實驗對象,非法從事人體實驗。藥物對他的作用主要是野心膨脹。他自述不像同樣注射了藥物的同門鐘逸那樣局限于小情小愛,而是將科研成果當成自己的作品來欣賞,要超越人類現有格局,同時也在精神上打敗情敵鐘逸,讓其徹底崇拜自己。《逃殺2020》描述6名學生配合胡教授做記憶改造實驗,雖然陡增技能、成為身手不凡的高手,但學生們原有的記憶被覆蓋,自我意識喪失,只能根據所佩戴的手環的指令行事,無自由可言。動畫片《吃貨宇宙》描寫通吃星球主人“大通吃”妄想通過科技使所有居民同質化,成為流水線上復制的肉丸,以便于自己實施統治。
綜上所述,雖然科技在總體價值取向上與人類追求真善美的目標是一致的,但同時也確實產生了破壞生態、危及人類發展的負價值。有鑒于此,我國科幻電影通過想象的方式揭示了相關矛盾。如何解決上述矛盾呢?我們有必要進一步探討消解科技負價值的對策。
要使科技造福人類而非相反,首先科學家必須負起應盡的責任。周志娟指出:“對科學家責任的認識大致有兩種觀點:一是以默頓、哈格斯特姆、巴伯等為代表,將科學家責任局限于科學系統內,把推進知識創新、提高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當作科學家的唯一使命。二是以貝爾納為代表,認為科學家決不能只埋頭于學術研究,增強科技的社會功能、抑制科技負效應是現代科學家的核心責任。隨著‘全球問題’的不斷顯現,人們廣泛贊同跳出科技創造的范疇,從社會建制、社會科技化等更廣闊的社會語境中探討科學家責任問題。”[30]除此之外,整個社會也應有正確的價值導向,不能將所有責任都推給科學家或科技工作者。對于已然或可能形成的科技負價值或負效應,我們不能無動于衷。就我國科幻電影的相關描寫而言,以下幾點舉措值得重視:
1.強化綠色觀念
習近平指出:“綠色發展注重的是解決人與自然和諧問題。”[1]綠色觀念以珍愛生命、保護生態、節約資源、尊重規律為要旨,具化為“綠色工程”“綠色工廠”“綠色市場”“綠色消費”“綠色產品”“綠色產業”“綠色標志”“綠色旅游”等范疇,其中最重要的范疇或許要推“綠色科技”。如前所述,科技負價值的表現之一是破壞自然生態。不過,人們仍然認為“解鈴還須系鈴人”,將恢復自然生態的希望寄托在科技之上,徐宇虹因此認為:“科技是促進生態環境良性平衡的根本要素。”[38]當然,這種科技應當是符合環保理念的綠色科技。正如楊平、黃華所說:“循環經濟和綠色科技是走新型工業化和文明發展道路的必然選擇。”[39]
環保是我國科幻電影的重要主題之一,諸多科幻電影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予以提點:其一,各級政府守土有責。如《毒吻》描寫市政府開會討論金礦開發,環保局局長因為擔心污染地下水而反對,并質疑市長:“你是要金子,還是要人類未來?”在該片中,保護清潔水源成了情節發展的關鍵。其二,非政府組織當仁不讓。如《超能少年之烈維塔任務》描寫地球環保組織“極冰聯盟”和星際衛士列維塔合力抗擊代表星際污染源的怪物阿加雷斯;《海洋之戀》通過科考隊的活動揭示美人魚對海洋環保的貢獻。其三,環保是企業社會責任的重要內容。如我國香港《美人魚》描寫房企老板劉軒因受美人魚影響,從不顧生態搞海灣開發轉向愛護環境,還設立了環保研究獎學金。其四,安全部門應當防范與懲治破壞環保的行為。如《鋼鐵飛龍之再見奧特曼》描寫地球太陽能、地熱能、風能等清潔能源被外星人竊取,世安局介入調查。其五,社會成員人人有責。如《還星爺一部電影》描寫喜劇演員周星馳的高足楊能和張美娥啟發了光頭強的良知,使斧頭幫加入了環保隊伍,以此和“熊出沒”系列影視作品呼應;《家有天才》描寫小學生積極參加環保志愿者活動,原因之一是受來地球考察環保情況的YS星球三個童子兵的啟發。此外,科幻電影也注意到某些人以“環保”名義從事不法活動,如動畫片《潛艇總動員》描寫某潛艇以“環保”為借口襲擊海商。
2.調整生產關系
如前所說,科技負價值的表現之一是破壞社會生態。不過,從“科技就是生產力”的角度看,這種破壞可能是革命性的,因為它促進了生產關系的更新。回顧歷史,人類第一次科技革命促進了手工業的發展,使資本主義制度得以最終確立,同時又為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掃清了道路。然而,新的矛盾隨即產生。正如王越芬、商琳所指出的:“科技發展對人類具有雙重效應,它一方面促成了人類文明的繁榮進步,為人類實現自由和解放創造了重要的現實條件;另一方面,也使人類面臨著生存環境遭到威脅的窘境。究其根源,科技發展負效應是現代工業文明形態下資本主義在制度層面、‘反自然’的科技價值觀在觀念層面以及具有‘反生態’性質的征服型科技在器物層面共同造成的。只有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社會制度進行全面變革、確立生態文明的自然觀和科技價值觀、貫徹以生態理性主導的科技發展原則,才能使科技發展回歸到服務于人類真正需要和社會、生態可持續發展的軌道上來。”[40]根據徐佳的分析,“二戰后,第三次科學技術革命引發第三次生產力革命,一方面生產力空前社會化;另一方面知識經濟信息爆炸,盡管信息結構、信息關系也發生了巨大變化,但仍遠不能與待處理的信息量相適應,單純靠計劃已不能實現對國民經濟、社會生活的有效管理。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美國等資本主義發達國家采用凱恩斯主義加強宏觀調控、國家干預,還是我國在原有的計劃經濟體制上引進市場機制,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或俄羅斯在自由市場經濟體制的基礎上加強了宏觀管理,都是走上了計劃與市場相結合的體制,使經濟步入了發展軌道。”[41]
我國經歷“五四運動”的洗禮之后,逐漸確立了崇尚科學的觀念。新中國成立之后將科學現代化作為重要奮斗目標,重視發揮科技作為第一生產力的作用。新時期以來,我國通過改革實現了計劃經濟朝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轉型,形成了比較適合國情的生產關系。盡管如此,“在資本運營條件下,利潤成為經濟運行的根本內在動力和外在主導力量,成為企業行為選擇的基本甚至唯一準則。由于資源、環境是公共的而賺錢是自己的,環境的保護和治理投入大、周期長、效益低甚至是負效益,因而各經濟單位都想盡一切辦法從公共資源中獲取財富而不管環境的整治。”[42]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調整生產關系主要是建立相應的經濟機制,將生態環境保護、治理、建設同各經濟單位的切身利益結合起來,使其具有環境保護的內在動力和積極性。”[42]某些科幻影片從反面做文章,觸及了這方面的問題。例如,我國《天網狼蛛》描寫不法商人收買望安縣環保局副局長江寬的夫人周永霞,盜賣內地稀土礦,遭到懲處。中美合拍《巨齒鯊》描寫富翁莫里斯資助深海考古,由科學家張明威、張蘇茵父女監督執行,結果驚擾了海底生物,導致巨齒鯊冒出頭來作亂。
調整生產關系不僅是為了保護自然生態,也是為了保護社會生態。為了說明這個問題,有必要引入我國學術界在20世紀末所提出的“科技生產關系”的概念。“科技生產關系就是科技勞動者在科技實踐活動中結成的各種關系的總和。它主要包括科技勞動資料的所有制形式、科技勞動的分配關系(如工資、版權、專利權、獎金等)以及科技勞動者之間的復雜的學術關系,等等。”[43]從這個角度看,科技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沖擊倫理底線之類問題,根源不僅在于科技工作者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以及“科學無禁區”之類觀念,而且在于科技生產關系的性質(特別是科技勞動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對此,我國科幻電影也有反映,例如,《寵靈實驗室之貍奴艾莉》描寫人形犬靈投資建設從事寵物精靈研究的實驗室,當發現實驗對象走失之后,遷怒并殺害相關研究人員。《死亡記憶》描寫記憶操控術進入流通領域之后的遭遇。商人梁衛東投資建設記憶實驗室,聘李雁丘博士當主任。梁衛東非法洗錢,造成公司虧空10余億元,栽贓給首席財務官霍靈,在真相敗露后殺害了她,并指使實驗室杜凡偽造霍靈記憶,企圖為自己洗清罪責。李雁丘在女友即實驗員林沐雪的支持下,三次進入霍靈記憶,終于查清其死因。上述兩部影片中,投資者的負面影響是不可低估的。
調整科技生產關系的目的,不只是為了防范科技投資人利令智昏、危及社會生態,也包括促使科技工作者樹立正確導向、保護科技工作者的合法權益、清除科技界內部的腐敗現象,等等。就此而言,科幻電影的相關描寫具有參考作用。《天才室友》描寫某科技公司黑心老板秦總一心想利用電子設備控制人的意識,為此先聘請某大學教授開發具有催眠和干擾功能的裝置,后又利用青年程序員鐘澈開發的AI全息投影儀。鐘澈和他的小伙伴聯手挫敗了秦總的陰謀,但自己卻又推進了秦總所設想的計劃。這說明:要解決類似問題,不能只著眼于打擊像秦總這樣的黑心人物,而且要從制度上著眼,斬斷相關的灰色利益鏈。對于剽竊行為,也必須有相應的制度予以防范和懲治。我國《數碼英雄》(香港)、《黑洞效應之救贖》、《戰斗天使》等影片都涉及剽竊問題。它和挑戰人倫底線的問題是彼此交織的。就科幻電影創意而言,因為要編出生動的故事,通常將主要注意力放在人際關系和具體個案上。在現實生活中,若離開制度保障,這類問題將防不勝防。
3.嚴守科技規范
如上所說,科技負價值的表現之一是破壞心理生態。俗話說“心病還要心藥醫”,精神危機也要靠精神建設來解決。正確的科技價值觀首先表現為“崇尚真理的價值觀”。根據馬來平的闡述,樹立并堅守崇尚真理的價值觀,意味著科學家應當堅信外部世界具有客觀規律性,堅信客觀規律的可認識性,堅信認識趨向于簡單性。“崇尚真理的價值觀要求科學家要有勇氣把對自然界客觀規律的認識作為自己的第一生活需要”,“不是官本位、倫理本位,也不是金錢本位、名譽本位,而是事實本位、真理本位。”[44]從上述認識出發,科技工作者要努力做到“三個遵守”,即遵守有關科技活動社會定位的規范,遵守有關科技共同體的規范,遵守有關科技活動過程的規范。科幻電影的相關描寫可供參考。
有關科學活動社會定位的規范主要用于調整涉及社會公共利益的關系。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2007年修訂版)第二十九條規定:“國家禁止危害國家安全、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危害人體健康、違反倫理道德的科學技術研究開發活動。”這項規定為我們分析科幻電影相關內容提供了依據。例如,我國《迷失地鐵》描寫科學家致力于開發讓人的思想變得徹底透明的技術。這種技術若真能開發出來,遠非公眾所能接受,因為再無隱私可言。設置這樣的開發目標,顯然在主觀上違反上述規定。又如,我國《美少女危機》設想了一種可以重組大腦神經、從基因上提高女性顏值的新藥,其副作用通過美少女病毒體現出來,即被吻者會由男變女,喪失理智,甚至死亡。這樣的社會后果并非科學家事先能預料到的,因此只能說在客觀上有違社會規范。盡管如此,相關科學家還是應當承擔一定責任的。
有關科學共同體的規范主要用于調整科技工作者與同行之間的關系。根據美國社會學家默頓(Robert King Merton)的看法,其基本原則包括:(1)普遍主義。指科學的標準是客觀的,并不取決于倡導者個人屬性或社會屬性,如性別、年齡、宗教、民族等,科學向任何有才能的人敞開大門。(2)公有性或社團性。意味著科學發現是社會協作的產物,科學家要公開其成果,并宣稱不占有這一成果。(3)無私利性或非謀利性。要求科學家為科學的目的即追求真理從事研究,而不能把科學作為追名逐利的“敲門磚”。(4)有組織的或有條件的懷疑態度。指提倡一種懷疑精神,強調不偏不倚的調查研究,向自然和社會的每一方面的事實提出疑問。[45]雖然上述原則只是一種觀念,但仍可以為我們分析科幻電影相關描寫提供參考。我國《異能男友》描寫某科技公司開發異能頭盔,這種頭盔不僅能利用用戶記憶和欲望生成場景,而且可用來實施人腦控制。負責具體開發的技術人員覺察到這一設備的潛在風險及公司的別有用心,奮起反抗。該片中,技術人員的反抗是正義的,因為公司高層的意圖出于私利,違背公德。我國《筒子樓超人》描寫外星人李叔、李默森父子乘飛船逃難來到地球。飛船能源礦石被技術人員陳草莓拾得,她以此礦石入股端點星集團,想推動能源革命。但相關研究20年無進展,因此提議引入黃小毛管理的皇大集團的粒子分離技術,但對方拒絕合作,她遂派手下追殺黃小毛。她發現了外星人蹤跡,用反物質武器綁架了李叔,逼李默森就范,還傷了李默森的女友——黃小毛之女黃梓晨,但最終被李默森所擒。該片中,陳草莓的行為顯然違背了科學共同體的內部規范,因為她從私利出發,對同行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有關科學活動過程的倫理規范主要用于調整科技工作者在開展科學研究時和其他人(特別是實驗對象)的關系。胡東原、李沖指出:“心理實驗應遵守‘知情同意原則’、‘有利無傷原則’,同時加強法律、輿論和專門機構的監督。目前一些心理實驗中仍存在著被試者利益與人類利益相矛盾的悖論。解決這一問題應該遵循‘科學目的原則’即服務人類原則。”[46]不僅是心理實驗,其他領域的科學實驗也涉及倫理規范問題。與此對照,我國《無間罪之僵尸重生》中,怪醫邱子峰將某雜志編輯丁嵐當成長生不老實驗的對象,給她注射取自蛇皮細胞的液體,并將她拘禁在位于廢鋼廠的實驗室。邱子峰的這種行為就有違“有利無傷原則”,侵犯了被試的人身權利。目前,學術界相關研究已經擴展到動物實驗所涉及的倫理問題。
上述規范要想獲得遵守,發揮其應有作用,加強行業自律很重要。為此,中國科協2007年制定了《科技工作者科學道德規范(試行)》,2017年又制定了《科技工作者道德行為自律規范》,強調學術自律,反對科研數據成果造假,反對抄襲剽竊科研成果,反對委托代寫代發論文,反對庸俗化學術評價。上述文件主要涉及科學共同體內部規范。
習近平指出:“我們要大力發展科技事業,通過科技進步和創新,認識自我,認識世界,改造社會,使人們在持續的天工開物中更好掌握科技知識和技能,讓科技為人類造福。”[47]實現科技的正價值,避免科技的負價值,是一項長期的歷史任務。西方有識之士提出“科技人文主義”之類主張,試圖將科學價值與人文價值統一起來。其實,關鍵的問題是在宗教的主導地位被科技否定之后要確立起精神支柱。正如魏崇君、羅誠所說,應從自律和他律兩個維度構建以價值觀為核心的自律和以約束為核心的他律,在思想素質教育、行政法規約束、物質獎懲和輿論監督等方面不斷加強科技道德建設,引導樹立正確的科技價值觀,正確利用科技造福人類社會。[48]這也是科幻電影創意的要旨所在。
科技價值觀是對科技之功能、作用的理性概括,集中反映了科學技術與人類需要的關系,其重要性隨著現代化的推進而日益凸顯。對于科技價值觀,可以從多重視角加以考察,如全球化、社會正義、功利主義、工具理性、以人為本、生態文明、風險情境、文化轉型、發展理念、中西比較、創業創新、經濟新常態等。科幻電影以幻想映射現實、從未來反思當下,成為審視科技價值觀的一個特殊視角。我國科幻電影從民族振興的歷史使命出發,對于科技的正價值予以肯定;以生態文明的核心理念為準繩,對科技的負價值予以揭示;根據辯證法的精神,對科技價值所包含的悖論予以反思。愛之深故責之切,不論在銀幕上展示奇觀,抑或通過音效抒寫情懷,夸張也好,推謬也罷,其宗旨都是期盼科技能夠經世濟民,造福人類。至于圍繞科技價值所進行的具體情境設定、形象塑造,則和娛樂經濟的特點、藝術規律的要求、編導風格的不同等因素有密切關系,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