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商人的皇氣和官味

張鳴

清代的北京，隨著清朝統治的延續(xù)，商業(yè)也相當發(fā)達。但是，北京的商人，或者說，在北京經商的商人，是圍繞著朝廷展開的，業(yè)務包括半個皇家，半個官家，剩下給平民百姓的，就很少了。

首先是金融業(yè)，以恒和、恒肇為首的“四大恒”，他們的銀票都是官辦事業(yè)以及官員使用的。有了他們，官辦的機構和官員，就不用扛著沉甸甸的銀子來回奔走了。山西人開的票號，經營的是官方的匯兌業(yè)務，以及官員收入的匯兌。同時，還對官員貸款，只要他們預測你有發(fā)展前途，即使沒有外放做官，也可以放款。

其次是金店，名義上是經營金銀首飾，但實際上，已變成一個代理捐官業(yè)務的所在。大的金店，都開設有捐柜，專門打理此項業(yè)務。金店老板由于此前的金銀首飾業(yè)務，跟達官貴人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更重要的是，他們跟敬事房的太監(jiān)關系很鐵。

太監(jiān)不能披金戴銀，但喜歡買。因為有了這層關系，金店老板有本事替各地捐官者辦理捐官事宜。一個外地人，如果走正常手續(xù)捐官，要比通過金店多費錢，而且職位還不好。自打開辦這項業(yè)務，金店原來的買賣就無所謂了。

藥行則有著名的同仁堂，負責皇宮里所有的丹丸膏藥。綢緞行大多為山東人的買賣，不僅經營綢緞，還經營皮裘，也是針對官員的。穿得起綢緞皮裘的，大多是有官職的富人。

果品店，經營各種干鮮水果，大宗的買賣基本被大店承包，比如“果子蔣家”，就是專門供應皇家的。米店當時在北京叫“老米碓房”，因為發(fā)給旗人的米，多是老米。碓房的一項大買賣，就是做旗人的生意。旗人發(fā)下米來，就都賤價處理給了碓房，換成現金隨手花掉，到了沒米吃的時候，再從碓房賒出來，然后餉銀下來再還。一來二去，幾乎大多數旗人，都陷在碓房里，負債累累，但碓房卻穩(wěn)賺不賠。至于琉璃廠的書店和字畫行業(yè)，就更不用說了，不是士大夫，根本就不可能沾邊。古董行也是一樣，都是滿人貴胄和有錢士大夫的專利。

而清代北京的土木工行業(yè)，基本上做的都是皇家和官家的生意，所以，負責殿堂的叫做欽工，負責陵寢的叫陵工，負責官署城垣的，叫做官工。每個專門的口，都管著一個行業(yè)的木工和瓦工。這行的商人，不是跟內務府打交道，就是跟工部打交道。

跟土木工相關的木廠生意，規(guī)模很大，當時北京城有個著名的“樣式雷家”，這個家族就是做木廠生意的。中國建筑史上流傳著“一家樣式雷，半部建筑史”的說法。雷家參與建設的建筑，從圓明園、頤和園到景山、天壇，乃至北京城外的避暑山莊、清東陵、清西陵等，都是皇室一族的大手筆。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帝制結束，樣式房差務完全消失，樣式雷從此退出歷史舞臺，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工藝傳承。

木廠商人不僅干跟木材有關的活，但凡土木工程，他們都管。北京當時還有一個叫“山子張”的張姓木廠商人，專門以堆假山聞名。如今，也早已不見工匠傳人。

其余的比如鞋帽業(yè)、餐飲業(yè)、木器、酒業(yè)、南紙業(yè)，甚至賣花的、刻字的，也得仰賴于官人。可以說，如果沒有皇宮內苑，沒有龐大的中央政府以及里面的眾多官員，北京的商人基本上就歇菜了。

這樣嚴重仰賴于官家和權力的商人，不可能有獨立意識、自治意識和商業(yè)意識，只有強烈的權力依附意識，無法經受時代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