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過你，但永遠愛自己

文/水生煙

哪怕兩片云相遇過，也再回不去當初的模樣了。我們是俗世里的泥孩，我沾了你的水，你染了我的泥，忍著疼，再塑一個自己。

1

我沒想過有一天我約姜凌宇見個面還需要理由。

電話剛一接通，他便問:“什么事？”

盡管他很快解釋說正在談事兒，有些鬧心，我仍舊感覺一陣硬冷的風掃過了貼著手機的半邊臉，緊接著是一片灼熱。

我怔忪了一下，盡量輕松地回答:“一周沒見了，剛好今天立秋，幫你貼秋膘！”

他笑了，說:“好，晚上見！”

那頓飯從一開始就感覺不太對勁，即使一見面我就笑著叫他:“大宇！”而他坐下來時也如常地拍了拍我的腦袋，“等很久了嗎？”

我搖搖頭，問他:“這周很忙嗎？還順利吧？”

他答了，并且回問:“你呢？”

我也簡略地答了。然后我們的對話就陷入了第一輪的暫停。接下來，我們就像在玩一個拋球接球的游戲，對話你拋來，我接下，再小心地回拋過去，不能設置任何難度和障礙，生怕小球落地，對話便將戛然而止。幾個回合下來，我有些泄氣了——這樣的話，我干嘛不找客戶對話？說不定還能談下一筆大單。

姜凌宇大概也這樣想，于是我們冷場了。

接下來的話題是他打撈出來的，并徹底陷入了僵局。他說:“你的同學哪天舉行婚禮來著？我答應過陪你去的。”

“昨天。”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我看著他，心底積存的氣惱一齊涌了上來，“你一周都沒和我聯系了，我怎么提醒你？”

他的不滿不比我少，“我沒和你聯系？你不也沒搭理我嗎？”

看，過錯和抱怨也是一個球，在兩人之間拋來拋去。我一沖動，那句話便脫口而出:“既然這樣，我們分手吧！”

他瞪著眼睛:“你約我來就為了說這個？”

本來不是。但我氣鼓鼓地回答:“對！”

他起身而去的姿勢，真是半點風度沒有。虧我還點了他愛吃的菜，結果鬧到了分手的地步，真是浪費錢。

2

一周前，我們剛鬧過不愉快。我向他吐槽工作上的事情，他的目光從手機上抬起來，語氣有些不耐煩，他說這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你改變不了它，只能改變自己去適應它。

我不想聽他教育我。哪怕他說得再有道理，但他是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思想行為指導老師，大多數時候我的傾訴不過是想換取一個溫暖的擁抱，一句柔聲的安慰或者輕松的調侃，而不是原則指導、思想評判，我是成年人，我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和愛憎取舍。

我不再說話，而他忽略了我的不滿，繼續垂頭玩手機。我洗好了咖啡杯，一邊換鞋一邊說:“我走了。”

他終于放下手機:“怎么了？”

我一激動就想流眼淚的毛病又犯了。說來話長，但我不想讓他批評我，我也不想指責他。

他走過來，說:“好不容易一起過個周末，不鬧脾氣行嗎？”

我轉過身，軟弱地答:“我去超市。”

他還擋在我身前，執意地:“抱一下，抱一下再走！”

就這樣，生硬、粘稠、不滿、依戀、溫存、酸澀，種種情緒纏絞著，不知道哪個是主流。

3

我和大宇是在看話劇時認識的。幕間休息之后，隔在我們中間的座位空了，劇場里光線明亮時，他的楓糖色休閑褲就落進了我眼睛的余光里。那個顏色在他身上顯出了一派亮眼與溫和，和他的黑色T恤搭配得剛剛好。

從劇場出來時，我見他走在前面——之前我沒看清他的模樣，但我認得了他的褲子。那條街上有兩排高大的行道樹，他放慢了腳步，和我走成了并排。

話題是從話劇開始的，毫不突兀，而我們的感想和體會又如此契合。后來我們又一起看過一場話劇、兩場電影，吃過幾頓飯之后，我才知道，當時他陪我走過兩個街口，又重新繞回了停車場。他說:“都是你啊，干嘛一直盯著我看？”

我紅了臉:“我是覺得你的褲子好看，想問你要鏈接買給男朋友！”

大宇一下子笑開了:“男朋友在哪兒呢？帶來給我看看！”

在他身后是一樹開得紅火熱烈的木棉花，偶有落地，發出實實在在的聲響。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也沒用多少力氣，他就和我近距離地面對面了。我站在臺階上，目光與他平齊，我問:“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他看著我的眼睛，笑得連耳朵也泛著紅。

那時候的姜凌宇真是溫柔又善解人意。

那時候的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4

分手兩周后，在海濱路上，我透過后視鏡看到了后面的一輛車。是熟悉的車型，但我看不清車牌號。它不遠不近地跟了我一段路之后，加速離開了。擦肩而過時，我確認了，是他。

那天晚上，姜凌宇打來電話，“想一直跟在你后面的，怕你笨手笨腳的再撞了。”

我罵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怕我自己撞了，行嗎？”他吼起來，突如其來的火氣大概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你有沒有心？”

“你有心？你有心的話就不會在我吐槽工作壓力的時候對我冷言冷語，不會讓前女友再坐在你身邊副駕駛的位置上，更不會在我們之間出現問題的時候采取逃避態度，一周的時間都可以不見面不聯系……”

兩人相愛時，所有眼見、耳聽都是心喜，兩心分離時，所有心喜都會發生偏移。

分手半個月了，我們倆居然在電話里吵得聲嘶力竭。他嫌棄我總要找到停車位才敢停車，但即使中規中矩停在原地，也會被電動車上滾下來的煤氣罐碰傷保險杠，他說就一個破保險杠，你沖我發什么火？他說你現在怎么又倔又小心眼啊，你多打個電話多發條微信能怎樣？他說你捫心自問，你又給了我多少理解和關注……

我們輪流控訴，接著戛然而止——當初我們說過要在瑣碎生活里勇于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現在結束了批評對方，那么自我批評呢？

5

后來，姜凌宇發來微信：“一年來，我把好聽的話和好看的臉色都給了旁人，把拿不出手的情緒都給了你。不提驕傲和棱角了，我學著迎合、妥協，每向前一步都趔趄，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會放松自己，直抒胸臆。有時候我對你表達的不滿，也不過是潛意識里對自己的質疑。未來不知道好不好，但我仍想把它給你。”

我毫不懷疑他的誠意。只是，他敢于抨擊你，不怕傷害你，說到底不過是認為你弱勢，你可欺，他篤定你不會離去。然而這一次，他錯了。

說分手那天我很難過，卻不過掉了幾滴眼淚，但這一刻我真是哭慘了。

凌晨，我終于洗了一把臉，認認真真地回復他：哪怕兩片云相遇過，也再回不去當初的模樣了。我們是俗世里的泥孩，我沾了你的水，你染了我的泥，忍著疼，再塑一個自己。愿你向美好前景飛奔而去，并在未來想起我時，不生怨意，只定格成過往里的一個短暫鏡頭。

心里空了，忽然就有了另一種安定。我睡了個昏天黑地，醒來后卻久久地不敢看手機——我還是害怕看到他的任何一種表達，或者不表達。

我沒想到自己辛苦寫的小作文，被他簡單粗暴地回復著：“我只想一鏡到底！”

“對不起！”他說：“我們都原諒對方，也原諒自己，好嗎？”

我們都原諒對方，也原諒自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