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偉莉 韓生存
平城遺址是國務院于1988年公布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從公布之日起就其城市布局、覆蓋范圍和重要遺存等都缺乏比較系統確切的科學資料,存在許多疑點和難點問題,因而備受學界質疑。1995年5月,大同市文物工作者在大同古城東南柳航里建筑工地發現了北魏平城重要遺跡——明堂遺址,從此揭開了平城遺址的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的新篇章。北魏明堂遺址是平城遺址重要組成部分,是平城遺址首次發現有明確歷史紀年的遺跡,為平城遺址的深入研究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明確的坐標點,是大同市文物考古工作取得的一項重要成果。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天興元年(398年),將都城從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縣)遷至平城(今山西大同市),到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年)遷都洛陽(今河南洛陽市)止,平城作為都城達97年,開啟一個全新的時代——平城時代。
北魏在平城建都后“始營宮室,建宗廟,立社稷”,進行了一系列的首都建設。在近百年的營建過程中,平城分宮城、郭城。外城方二十里,外郭周圍三十二里,有門十二。《南齊書·魏虜傳》記載:“其郭城繞宮城南,悉筑為坊。坊開巷,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逐步形成宮城、郭城和里坊制的城市建設新格局。城市人口規模近百萬,是公元4至5世紀最著名的國際大都市。其城市建設是漢唐之間最重要的過渡期,在中國古代城市建設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北魏是由中國北方少數民族鮮卑拓跋部建立起來的王朝,關于北魏王朝的歷史資料,由于歷史的諸多原因留存現在的少之又少,因而給我們全面揭示和了解這個已消失一千五百多年的王朝帶來諸多不便,留下一個個待解之謎。平城遺址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北魏平城從398年至494年這近百年的都城建設史中,有關文獻資料的記載多為片言只語,語焉不詳,這就給我們近年來發現的多處平城遺址的定性帶來諸多不便,學者們研究成果因缺乏文獻資料和考古成果的印證,也難以理服眾。
北魏平城是在漢平城縣的基礎上建設起來的,后歷經唐、遼金元和明清幾個朝代在原址疊壓建設,北魏時期的平城已被破壞得面目全非。自近代以來,有關北魏平城遺址的重要發現大致情況如下:1939年夏在大同火車站修建車間供水塔時發現北魏宮城遺跡;上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初陸續在市軸承廠(今大同市平城區迎賓街凱德世家小區)一帶發現北魏窖藏遺址;1970年在古城東南城墻外發現北魏窖藏遺址;1995年發現北魏明堂遺址;2002年,在全長900余米的操場城東西街翻修拓寬馬路地表時,發現依次疊壓著遼金、北魏、兩漢文化層;2003年3月,在大同操場城發現北魏一號遺址,為面闊9間雙斜坡踏道宮殿遺址;2007年,又在北魏一號遺址東北150米處(翰林別院小區工地)發現操場城二號北魏遺址,清理出50多個柱礎和5個圓缸形糧窖遺跡;2008年,又在北魏一號遺址后發現操場城三號北魏遺址,清理出北魏糧倉遺址、復式宮殿以及建筑遺跡和灰坑;2018年,在代王府復建工地發現北魏寺院塔基遺址。另外,還有地表至今遺存的上皇莊、白馬城至馬鋪山一線北魏平城北苑墻遺址和二侯疙瘩北魏佛塔塔心遺址。這些遺存和遺跡從不同角度見證北魏平城過往的輝煌和繁榮的景象。
與此同時,從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到今天的這些考古發現和出土的文物為平城遺址的研究迎來了曙光,經過近幾年的研究,學界基本弄清平城遺址的大致范圍和部分遺跡的位置關系。著名學者李憑先生在其專著《北魏平城時代》的觀點表述最具概括性:“遼金西京的土城與北魏平城的郭城之間具有相當程度的因襲關系,所以,由明清大同府城的城墻與遼金西京的城墻之間的疊壓關系可以推斷,明清大同府城的城墻與北魏平城郭城之間也存在著相當程度的因襲關系。具體而言,北魏平城郭城、遼金西京城墻、明清大同府城之間因襲的主要部分應當在于三者的南部。……明清大同府城的城墻與北魏平城郭城的城墻,至少在南段與東段上具有很大程度的一致性……。”
筆者以為大家之所以能夠達成這一共識,北魏明堂遺址的發現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知道有關北魏平城遺址的資料,酈道元《水經注》記載的較多,而關于明堂的敘述則最為詳細,是平城諸多建筑中最具說服力的遺跡。這就為我們解決平城遺址中文獻與地面遺存一直難以對應找到了突破口,提供了具有明確紀年的坐標點,為平城遺址的深入研究提供了一把鑰匙。
中國自古就有“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的觀念,明堂則承擔著“祀”的一大方面,是帝王祭天祀祖,舉行慶賞大典,頒布政令的場所,是禮制文化的載體,也是一個王朝興盛的象征。早在西周時期就已具有比較完備的規制,發展到漢代已趨成熟。拓跋鮮卑建立的封建王朝從建立的時候起就積極吸收先進的漢文化和管理模式,可以說北魏王朝發展壯大的歷史就是漢化過程史。北魏孝文帝時期是北魏王朝繁榮和發展的黃金時期,這就使得明堂的建設提上重要的日程。孝文帝太和十年下詔建設明堂的文獻資料,《魏書·高祖紀》記載得比較詳盡。太和十年“九月辛卯,詔起明堂、辟雍”。命大臣李沖具體負責設計施工,《魏書·李沖傳》記載:“沖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皆資于沖。”“太和十五年十月,是月,明堂、太廟成。”這幾條史料就清晰勾勒出這一浩大的皇家工程歷時五年完工的時間表。明堂啟用后,盡管只使用了短短三年時間,卻完成了孝文帝的諸多意愿。“太和十有六年春正月戊午朔,己未,宗祀顯祖獻文皇帝于明堂,以配上帝。”“太和十六年九月甲寅朔,大序昭穆于明堂,祀文明太皇太后于玄室。”
根據《水經注·漯水》記載,建成后的平城“明堂上圓下方,四周十二堂九室,而不為重隅也。室外柱內,綺井之下,施機輪,飾縹碧,仰象天狀,畫北道之宿焉,蓋天也。每月隨斗所建之辰,轉應天道,此之異古也。加靈臺于其上,下則引水為辟雍,水側結石為塘,事準古制,是太和中之所經建也”。由此可見,北魏明堂的設計施工建設是有“異古”和“事準古制”之說的。換言之,他們在建設明堂時既嚴格依據中國古代傳統的禮制“三禮”的規制,又結合北魏自身文化發展需求,創造出明堂、辟雍、靈臺“三宮合一”的新模式,堪稱古代明堂建設的楷模。考古發掘也證明,明堂的選址就是依據《禮記》確定的。《禮記正義·明堂位》記載:“明堂在國之陽,三里之外,七里之內,丙巳之地。”丙巳即東南方向。我們發現的北魏明堂遺址位于今大同古城東南2.5公里的柳航里一帶,恰好位于北魏平城郭城東南,其距離也和文獻記載的距離相吻合。據陳夢家先生考證,北周時的1里約合今442.41米。北周與北魏的歷史比較接近,里制應該相差不會太大,正好也印證了文獻記載的正確性。另,2001年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在大同古城南七里村北發現葬于北魏太和八年的楊眾慶(度)墓,出土墓磚銘記載,該墓“葬于平城南十里”。經實測,該墓距今明代大同府南城墻8.8里,恰好和今天的實際距離相一致。這些重要發現,我們就很容易標注出平城與明堂之間的位置關系圖。這也進一步證明了學者們關于北魏平城遺址郭城南墻與今天的明代大同府城南城墻是一致的推斷是有科學依據的。更進一步說明北魏明堂遺址發現的重要性,具有十分深遠的歷史意義。
綜上所述,根據文獻和考古調查發掘資料,我們清楚地認識到北魏明堂是平城遺址中保存下來資料最為詳實的一處遺跡,是我們進行深入考古發掘和研究北魏平城遺址的一把鑰匙。試想,我們以明堂遺址為坐標點,依據《水經注》《魏書》等文獻的記載,結合考古調查和發掘資料,就可以十分清晰地標注出皇宮、寺院和城池中諸多建筑布局和方位,進而確定北魏平城為周20里,左稷右社,九衢通達,80坊棋盤式格局;外郭周回32里,內約50坊。東郭跨如渾水,依東岸而筑。宮城置郭城北,東西堂體制,依漢平城故址重建。城郭合計130坊,京城宮殿樓堂、寺觀苑圃、明堂、辟雍、靈臺、雙闕、浮屠、御路等,布局恢弘壯麗,繪制出一幅全新的立體的公元4至5世紀的魏都平城的藍圖。如何將這一“藍圖”得以一一印證,這將是幾代平城遺址考古工作者任重而道遠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