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民族大學美術學院 | 趙盼超
元代是中國歷史上封建社會繼續發展的階段,雖然為不諳漢族文化的蒙古人統治,但是自從立足中原以后,漢文化就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統治者的政策。同時,該時期的一些學人,也延續了唐宋以來形成的史學意識和傳統,推動了元代史學的發展。在元代,民族的大融合促使國史和正史的編撰,增加了多民族的歷史,豐富了中國古代史學的內容。同時,由于元代非常重視對前代史的編修,從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 年)三月開始,到五年十月遼、金、宋史相繼編撰完成。在元代,典志體的史書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階段,馬端臨編撰的348 卷《文獻通考》一書,以完整的體例和進步的史學思想,從典志沿革的角度總結了宋以前的歷史。由虞集主編的《經世大典》880 卷作為元代官修最大的典志體書籍,記載了元代典章制度沿革的情況,是研究元代歷史社會制度的重要史料。通鑒學在元代得以延承和發展,據錢大昕《補元史藝文志》卷2 編年類所考,在元代關于《通鑒》方面的撰述有郝經的《通鑒書法》、胡三省的《資治通鑒音注》、王幼學的《通鑒綱目集覽》、潘榮的《通鑒總論》等16 種之多。葉建華在《論元代史學的兩種思潮》中指出,元代史學除了繼續保持前代史學傳統外,還出現了兩股重要的史學思潮,一是重視史學鑒戒教育作用的鑒戒史學思潮,一是圍繞遼、金、宋三史編修義例而展開的關于史學正統觀念的大辯論思潮[1]。另外,元代也是別史、傳記、地方志、筆記等具有歷史價值的著作發展繁榮的時期,比如在別史中,有王鶚《汝南遺事》、劉敏中《平宋錄》記元滅金滅宋史跡,權衡《庚申外史》記順帝朝36 年大事,劉佶《北巡私記》記敘元末兵敗,順帝北逃的情景等等。元代具有史學價值的筆記也有很多,陶宗儀的《南村輟耕錄》最具有代表性,此書分30 卷,記事585 條,所起元代的規章制度、歷史掌故多有評論,最為重要的是其對元代的書畫、詩文、戲曲多有評論,并且,采錄了許多當時的書畫著錄。比如,《畫鑒》就有許多內容在里面被大量地引用。元代豐富多樣的史學文化類型及特色,對同時期書畫史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和潛移默化的影響。
元代,由官方主導的史書纂修工作一直沒有停止,幾乎貫穿元朝的始終,以官修遼、金、宋三史最具代表性。官修三史的活動,集中體現了蒙元統治者在漢文化影響下,對前代興亡教訓進行總結、以作資鑒的思想。翰林院漢族史官是官修史書的主力,他們的儒家史學觀念及方法不自主地對元代史書的纂修產生影響,也促使了元代史學的整體觀念、體例與方法對前朝有所參考和借鑒。
按《金史》·卷一百二十一《列傳》所言:“圣元詔修遼、金、宋史,史臣議凡例,凡前代之忠于所事者,讀書之無諱,朝廷從之。嗚呼,仁哉圣元之為政也。司馬遷記豫讓對趙襄子之言曰:人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成名之義。至哉斯言,圣元之為政,足為萬世訓矣。”[2]另《遼史·附錄·修三史詔》言:“這三國為圣朝所取制度、典章、治亂、興亡之由,恐因歲久散失,合遴選文臣,分史置局,纂修成書,以見祖宗盛德得天下遼、金、宋三國之由,垂鑒后世,做一代盛典。……遴選位望老成,長於史才,為眾所推服的人交做總裁官。”[3]在這些詔語中可以看出,統治者希望借助三史的修纂,達到拉攏漢人、延承漢學、“做一代盛典”與“垂鑒后世”的目的。這也體現了統治者想要借助蒙漢文化的融合,把元朝納入中華文明發展的序列之中的愿望。元代對遼、金兩史的修訂還體現出了元朝對少數民族統治政權歷史地位的認識和評價,同時也是借助對金、遼這兩個少數民族政權的評價來反觀蒙古統治政權的正統性。在中國歷史發展進程中,遼、金、元作為崛起、興盛于10—14 世紀的少數民族政權,在推動民族文化交流交融方面的貢獻是不容忽視的。同時,參與官史修訂的漢族儒臣則希望借機把儒學傳統及史學思想融入到官方主流的指導思想之中。是故,由多個民族史官組成的編修隊伍,歷時64 年的不斷爭論,在官方引導下,“發故府之櫝藏,集遐方之匭獻,蒐羅剔抉,刪潤研劘。紀志表傳,備成一代之書,臧否是非,不迷千載之實”[3]1556,把《金史》《遼史》單獨成秩,列為正史,“各與正統”,開創為少數民族政權官修史書的先河。
盛熙明《法書考》是少數能夠奏呈御覽的書學著作,在書前有虞集、歐陽玄、揭傒斯三位元代大學士為此書作序。虞集為朝廷重用的奎章閣侍書學士、《經世大典》的總裁官,歐陽玄、揭傒斯皆供職翰林院,為修撰遼、金、宋三史的總裁官,得到官方的重用和賞識。以上三人的序言,也反映出官方史官之史學思想對元代藝文著述的影響。
虞集序曰:“伏羲始畫八卦而文字興焉,六書之象形,此其端也。中古簡牘之事則史氏掌之,后世有天下者,蓋有以書名世者矣。曲鮮盛熙明得備宿衛,有以知皇上之天縱多能,留心書學、手輯書史之舊聞,參以國朝之成法,作法書考八卷上之。燕閑之暇,多有取焉。昔唐柳公權嘗進言于其君曰:心正則筆正。天下后世謂之筆諫。勖哉熙明,無俾公權專美前世。史臣虞集序。”[4]他把書法放到了一個大的歷史序列中去肯定書法的價值,指出其乃肇始于上古伏羲八卦、六書文字,后經中古簡牘文字進而發展出書法藝術,涌現出許多以書名世的書家,其歷史文脈延承不斷,一直延續到元朝。隨后,虞集褒揚了皇上對藝文的重視①,并以唐代柳公權的“筆諫”為比喻,褒揚盛熙明敢于以書學為諫的勇氣和忠毅品德。我們應該考慮到該書為上呈御覽的版本,虞集在序言中這樣說,也暗含了對皇帝海納百川、廣開言路的期許。
歐陽玄②序云:“小學廢,書學幾絕,聲音之學尤泯如也。周秦而下,體制迭盛,西晉以來,華梵兼隆。唐人以書取士,宋人臨拓價逾千金,刻之秘閣,法書興矣。然而循流遺源,士有憾焉。此龜茲盛熙明法書考之所由作歟?熙明刻意工書,而能研究宗原,作為是書。至于運筆之妙,評書之精,則甘苦疾徐之度,非老于斫輪者疇克如是耶!書成,近臣薦達,以徹上覽。清問再三,又能悉所學以對,因獲賞嘆。給事中兼起居注亦思刺瓦性吉時中出資鋟梓,以廣其傳,庶俾世之學者有所模楷,其用心可謂公且仁矣。熙明以書入官,今為夏官屬,蓋亦不忘其本者云。翰林學士資善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廬陵歐陽玄序。”[4]
揭傒斯序云:“法書肇伏羲氏,愈變而愈降,遂與世道相隆污。能考之古猶難,況復之乎?至順二年,盛君熙明作法書考,稿未竟,已有言之文皇帝者。有旨趣上進,以修皇朝經世大典。事嚴未及錄上而文皇帝崩。四年四月五日,今上在延春閣,遂因奎章承制學士沙刺班以書進。上方留神法書,覽之徹卷,親問八法旨要,命藏之禁中,以備親覽。當是時,上新入自嶺南,圣心所向,已傳播中外。及即位,開經筵,下崇儒之詔,天下颙颙然翹首跂足,思見圣人之治。法書之復,其在茲乎?然天下之期復于古者不止法書也,而于是乎觀也,則盛氏之書其復古之兆乎?惟盛氏之先曲鮮人,今家豫章。而熙明清修謹飭,篤學多才有文章,工書,能通諸國書,而未嘗自賢,或為一時名公卿所知。是書之作,虞奎章既為之序,余特著其進書始末如此。元統二年十月望,文林郎藝文監丞參檢書籍事揭傒斯序。”[4]
毫無疑問,像虞集、歐陽玄、揭傒斯這樣的漢族知識分子對于蒙元政權在中后期的文藝導向之轉變是充滿期許的,這可以從他們寫作的諸多文章中看出來。正如揭傒斯在序文中說的:“法書之復,其在茲乎?然天下之期復于古者不止法書也,而于是乎觀也,則盛氏之書其復古之兆乎?”此句即是說,難道盛熙明《法書考》一書,反映出皇帝“開經筵,下崇儒之詔,天下颙颙然翹首跂足,思見圣人之治”的“復古之兆”嗎?漢族知識分子對蒙元政權重尊儒學的期待,此句表露無遺!同樣,虞集、歐陽玄、揭傒斯三人《法書考》的序文皆從法書之源流談起,也不是偶然的,這體現出供職朝廷的漢族知識分子希望能夠借助自身之力來恢復儒學正統。盛熙明除《法書考》外,還撰有《圖畫考》七卷,成書時間較《法書考》晚,也是進程皇帝御覽之本。《圖畫考》序文中言“圣朝道邁千古,藝文盛作高出漢唐,特設博士以鑒書畫,而謬庸龐雜之說無所容其間”[5],贊譽了蒙元統治者對藝文的重視和提倡,認為“圣朝道邁千古,藝文高出漢唐”,與虞集、歐陽玄、揭傒斯三人序文中的表述是類似的。值得注意的是,虞集、歐陽玄、揭傒斯三人不僅僅是史家,還是書家,他們本身就是元代書學的領軍者和參與者,他們的史學思想和文化觀念不僅引導、影響到了同時期書畫史著的寫作,同時也成為元代書畫史學思想、書學觀念的重要組成部分。
從三人開篇序文,可以聯想到唐代張懷瓘《書斷》序文中對軒轅、堯舜、商周、秦漢書學源流的追溯,也可以聯想到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序文中對“書畫源流”“河圖洛書”的詮解,亦可以聯想到略早于三人的漢族文臣領袖趙孟頫,他倡導的“古意”說,以及他對書學源流的論述。趙孟頫在《閣貼跋》中就曾提及“書契以來遠矣,中古以六藝為教,次五曰書。書有六義,書由文興,文以義起。學者世習之,四海之內罔不同也……漢承秦弊,舍繁趨簡,四百年間,六義存者無幾。漢之末年,蔡邕以隸古定五經洛陽僻雍,以為復古,觀者數百輛。”[6]通過以上的記錄可以看出,出于保留漢文化延承的責任和擔憂其消亡的危機感,元代漢族知識分子一直通過各種有限的途徑進行著恢復儒學的努力,這種“努力”包括了對統治者發揚儒學傳統的鼓動和期許以及對知識分子延承漢文化的鼓勵和勸勉。這種努力放在江南不仕的知識分子身上可以稱為“文化性營設”,正如日本學者板倉圣哲所言,江南知識分子“在僅僅一個世紀之間,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文化性營設。其動機雖有元初‘遺民’一語所代表的對元朝進行抵抗強調而來之因素,然而毋寧更該說是源自對漢民族傳統文化所產生的危機意識而來的”[7]。這種努力放到北方漢族入仕的知識分子身上則可以稱為“以務實的態度尋求民族文化融合與合作”。正如周少川在《元代史學思想研究》所言:“北方漢儒因長期生活于少數民族政權統治地區,使他們能以比較務實的態度看待民族關系問題;另外,金亡四十余年,他們目睹蒙元統一大業的進程,又受到忽必烈等一些蒙古統治者好儒崇禮的影響,思想已有較大轉變。于是,郝經提出了‘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之主’的思想,走與元廷合作的道路。同樣承認元朝統治的北方大儒許衡則為元廷總結‘行漢法’的歷史經驗。以郝經、許衡為代表的思想家和史學家,通過考察歷史而提出的正確主張,為化解民族矛盾、促進民族合作發揮了作用,反映了元代民族史觀的進步。”[8]其實以上兩個方向并不是完全隔絕無關的兩個方面,有時候會集中體現在一個人身上。最為代表性的是趙孟頫,他一方面具有江南知識分子的“遺民”情節,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為蒙元政府服務并表示對朝廷的忠誠。這種看似分裂的人格正如他自己的詩中所寫:“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古語已云然,見事苦不早。”這種“在山”和“出山”的矛盾心態及尋求復興儒學的努力貫穿了他本人政治生涯的始終,也是如虞集、歐陽玄、揭傒斯等入仕朝廷漢族知識分子的思想側影。
與其說三史修纂中貫穿的“各與正統”史學思想是蒙元統治者確立的官方基調,毋寧說是蒙漢文化交流交融、溝通協調的結果。在這一時期,除了漢族知識分子抱負儒家“學而優則仕”的政治理念在史書修纂的過程中不斷地滲透儒家史學思想,自西域而入仕中原的知識分子,也借助“華化”迅速地吸收、掌握了儒家文化思想的精髓,同時也包括對書畫藝術思想的深刻領會與藝術技藝的嫻熟掌握。來自龜茲的盛熙明不僅精通翰墨,而且還把對書畫的認識理解運用到了書畫史書的著述之中,完成了元代最具代表性的書畫史著作《法書考》與《圖畫考》。翻閱元代書畫史,西域人華化而成為一代書畫名家的不在少數,較為代表性的除了盛熙明之外,還有康里巎巎、高克恭、泰不華、耶律楚材等。多民族文化的交流交融、溝通協調體現在各個方面,在這種文化背景下,諸如《圖繪寶鑒》《畫鑒》《圖畫考》《法書考》等元代書畫史學著述不再像宋代《宣和畫譜》一樣單獨列“番族門”,而是把各個民族的書畫家都放到一起進行論述,這是元代書畫史學的一個進步,是其所具有的多民族史觀的一個體現。
總體來說,歷時半個多世紀、幾乎貫穿元朝始終的官修史書活動,對整個元代的史學氛圍在宏觀上產生導向作用,在微觀上產生滲透作用。盛熙明的《法書考》《圖畫考》即是元朝官修史書總裁官之史學思想、觀念對同時期書畫史學著述產生影響的一個例證。出身少數民族的曲鮮人盛熙明立志復興漢唐書畫史學傳統;蒙元政權主導的三史修纂確立遼、金政權的正統;以漢族知識分子為主體的翰林史官借助史書修纂延承史學學脈,以上種種現象交錯在一起,形成了元代書畫史學既重視對前代史學文脈的傳承,又不可避免地采取多民族視角的特點。
畫史學之影響
“典志”是“典章制度”的簡稱,典志體史書指的是記載包括歷朝歷代政治經濟制度、文化典章、風俗禮儀、天文地理等諸多內容的匯編體史書。典志體史書的編寫體例方法及史學觀念在元代得到了延續和發展,比如元代虞集主編的《經世大典》就對《唐會要》和《宋會要》有所參照,馬端臨的《文獻通考》也是上承唐代杜佑的《通典》和宋代鄭樵的《通志》,同時融入“會通”思想,胡三省《資治通鑒音注》及其他同時期的《通鑒》體著作延承和發揚了宋代《資治通鑒》的史學傳統。可見,元代典志體史著上承唐宋史學之思想、方法、體例,同時又有所創新和發揚。元代典志會要體史書的修纂活動對此一時期的書畫史著的寫作也產生了影響,諸如湯垕《畫鑒》、夏文彥《圖繪寶鑒》顯然是受到通鑒學的影響,而于元末明初成書的陶宗儀的《書史會要》,則是受到會要體史書修纂活動的影響。
《通鑒》類書籍作為典志體史書的一種,以宋代成書的《資治通鑒》為代表。元代通鑒學得到了很大發展,這一方面反映了史學自身發展的內在要求,另一方面也與統治者注重對前代歷史的借鑒有重要關系。按官修《遼史·附錄·進遼史表》中所言:“人主監天象之休咎,則必察乎璣衡之精;監人事之得失,則必考乎簡策之信。是以二者所掌,俱有太史之稱。然天道幽而難知,人情顯而易見。動靜者吉兇之兆,敬怠者興亡之機。史臣雖述前代之設施,大意有助人君之鑒戒。”在此,我們完全可以把通鑒學在元代這種異常繁榮的狀況,與當時在特定歷史時期下文人的心境聯系起來考慮,因為,通鑒學的影響不僅僅局限在對《資治通鑒》的注、論、補作、續作上,而且,還泛化到元代各類著作的編撰中,使借鑒歷史興旺教訓成為一種潛在的論述主題。除了以上的著述外,還有醫學領域羅天益的《衛生寶鑒》,書畫領域湯垕的《畫鑒》、夏文彥的《圖繪寶鑒》等大量以“鑒”為題的著作。
為什么在元代,出現了這么多以“鑒”字作為著作的標題?在這些標題背后,又暗含著怎樣的隱喻?在這里,有必要把這一現象作一深入的考究。
首先,可以先對“鑒”字進行字義學的分析。按《康熙字典》所載,“鑒,說文:大盆也,又鑒諸可以取明水于月。廣韻:鏡也,誡也。正字通:考觀古今成敗為法戒者皆為鑒,因鑒能照物取義。宋史司馬光傳:光,編年史名資治通鑒。唐書張九齡傳:玄字千秋,節九齡述前興廢之原,書五卷號千秋金鑒,錄以諷喻。”[9]按《辭海》所載:“鑒,古代器名,青銅制。形似大盆。用以盛水或冰,巨大者可做浴器。盛行于東周。古時沒有鏡子,古人常盛水于鑒,用來照影。戰國后大量制作青銅器照影,因此銅鏡亦稱為鑒。《新唐書·魏征傳》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 照,審查 。《左傳·昭工二十八年》:光可以鑒。儆戒或教訓,如前車之鑒。”[10]
其次,元代在南宋通鑒學的基礎上又有新的發展,這與元代統治者重視《資治通鑒》一書,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按《元史》卷81《選舉志一》,“以《通鑒節要》用蒙古語言譯寫教之,俟生員習學成效,出題試問,觀其所對精通者,量授官職”,“以譯寫《通鑒節要》頒行各路,俾肆習之。”官方對《通鑒》的重視、提倡貫穿于政事管理、官史修纂、文化導向等諸多方面,也影響到了同時期史學著述的寫作。
再次,評注式的寫作特點與元代文人想要借助史注、史著來隱諱表達政治訴求和社會理想有一定關系。例如,此時期代表性通鑒學著作、胡三省的《資治通鑒音注》一書中對歷史事件人物的評論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由事而發,隨文作注,在胡注中占重要的分量,既闡發了注者的歷史見解,又啟發了讀者從理論上去認識歷史,這是胡注的一個鮮明特色”[11]。也正是因為這種把注者政治訴求和社會理想融入史注中的特色,使元代通鑒學又發展到一個新階段。這種評注式的寫作特點及注史方式對于諸如《畫鑒》《圖繪寶鑒》的寫作產生了一定影響。
通過以上對照,我們不難看出,在元代,確實存在著以鑒戒教育為目的而創作的風潮,并且也影響到了美術史籍的編寫,不管是《畫鑒》還是《圖繪寶鑒》無疑都受到了這一思潮的影響。另外,由于書畫品藻的盛行,也客觀上促進了這種具有參考書意義的著作出現。在《畫鑒》的“雜論”里,作者詳細介紹了書畫鑒藏方面的情況,不僅僅從內容和形式上對書畫作品的優劣進行分析,而且還對名家書畫之間的價值做了對照。比如他說到“得伯時一紙可敵吳生畫一二紙,得吳生畫一二紙可易顧陸一紙”等。同時,也指出了辨別真假繪畫和收藏繪畫的方法。在《圖繪寶鑒》的“自序”中,作者也明確說出了成書的目的,那就是“俾千載之下莫逃乎賞鑒,豈無博雅君子與我同志者歟”。可見,如果放到元代的歷史背景中,無疑《畫鑒》和《圖繪寶鑒》在成書目的上具有一致性。
可以肯定,湯垕《畫鑒》一書的編撰與元代通鑒學的繁榮有著某種必然聯系。這一點也很好理解,人們對借鑒教育的重視,其實是建立在對宋朝滅亡慘痛教訓的基礎上的,他們一方面對宋朝的滅亡感到遺憾,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面對現實,接受元朝的統治,因此,這種具有借鑒教育作用的思潮必然在各種著作中蔓延,這也許就是到了元代,悠久的史學傳統并沒有中斷的重要原因。當然,《畫鑒》一名,乃為后來編撰者所加,據考此文的編撰應該在元代中后期,因此也可以印證元代這個“鑒”學風潮的存在性。另外,如果我們把《畫鑒》一書的書名與作于元朝滅亡的前三年至正二十五年(1365 年)夏文彥編的《圖繪寶鑒》作一對照,就會發現二者在書名上具有驚人的相似性,《畫鑒》的“畫”字,乃“圖繪”之意,“鑒”與“寶鑒”也僅有一程度的差別,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為此兩書的書名幾乎沒有差別,在寫作的目的和編寫方法上,也頗具相似性,充分反映了元代畫學受“鑒”學影響的整體風貌。
除了通鑒學的影響外,元中期“崇文右儒”的氛圍促進了典志體史書的修纂工作。周少川在《元代史學思想研究》一書中指出:“由于元中期崇文右儒的政治傾向,所以此期官修典志、史書的成果特別顯著。先是于大德七年(1303 年)完成了開修于世祖時期,后來增修的《元大一統制》,這部大型地理總志共1300 卷。此后,又于英宗至治二年(1322 年)完成了政府組織法和各專門法令的匯編《元典章》,于至治三年完成了刑法民法法典《大元通制》,于文宗至順三年(1333年)完成了大型典志體史書《經世大典》880 卷。這些法典、史志的編撰,表明了元代史學家和元廷總結元初以來典章制度的沿變,以為后來經世治國提供規范和參考的歷史觀念。”[12]在此氛圍下,元代書畫史著還受到會要體史書的影響。會要體史書屬于典志體史書的一種,指的是記載歷朝歷代政經制度、風俗民情、歷史地理等諸多歷史記錄的史書。較為代表性的有《唐會要》《宋會要》等。陶宗儀的《書史會要》是編纂和成書于元代末年,出版于明代初期的書學著作。雖然該書刊刻于明初,不過其史學觀念、體例與方法,多是受到元代社會文化氛圍之影響。在元代末年,諸如像《圖繪寶鑒》《書史會要》這樣的通史性書畫史著作,均為明代書畫史著的繁榮起到鋪墊作用。
元代的書畫史著對前代書畫著述的撰寫體例、方法及史學觀念對前代皆有延承。元初莊肅《畫繼補遺》在時間上對宋鄧椿《畫繼》的延續;元初湯垕《畫鑒》在體例上對宋米芾《畫史》的仿照;盛熙明《圖畫考》《法書考》,夏文彥《圖繪寶鑒》,陶宗儀《書史會要》對前代書畫史著的匯編;元代鄭杓《衍極》、吾丘衍《學古編》在著史思想上對程朱理學的繼承,皆體現出對前代賡續延承關系。
在時間上延續前代畫史者,以元初莊肅《畫繼補遺》為代表。宋鄧椿《畫繼》在序文中明確提出了自己著書目的,乃賡續唐張彥遠、宋郭若虛之畫史傳統,同時在前人基礎上特別強調了“軒冕才賢、巖穴上士”的獨特藝術價值,對“文人畫”“寫意畫”的興起起到了助推作用。序文言:“唐張彥遠總括畫人姓名品而第之,自軒轅時史皇而下至唐會昌元年而止,著為《歷代名畫記》。本朝郭若虛作《圖畫見聞志》,又自會昌元年至神宗皇帝熙寧七年。名人藝士亦復編次。兩書既出,他書為贅矣。……每念熙寧而后游心茲藝者甚眾,迨今九十四春秋矣,無復好事者為之紀述。于是稽之方冊,益以見聞,參諸自得,自若虛所止之年逮乾道之三祀,上而王侯下而工技凡二百一十九人,或在或亡,悉數畢見。又列所見人家奇跡,愛而不能忘者,為銘心絕品及凡繪事可傳可載者,裒成此書,分為十卷,目為《畫繼》。”[13]時至元代,莊肅《畫繼補遺》(又名《畫繼余譜》)又賡續了鄧椿之《畫繼》,記載南宋紹興至德祐年間(1137-1276)的畫家,計九十人。在《畫繼補遺》序文中言,“矧唐有畫錄、畫品、畫斷,五代有畫補,宋有畫評、畫志、畫史、畫譜、畫繼,不特徒識姓名,其間亦寓貶獎,予不自揆,輒作畫繼補遺,斷自紹興終底德祐分為二卷”[14],明確提出該書與唐宋畫史之間在時間上的前后延續關系。
在體例上仿照前代畫史者以元初湯垕《畫鑒》為代表。宋米芾《畫史》為以繪畫鑒藏為重心的著錄體畫史。這一點著錄方式為元湯垕所繼承。《畫鑒》在撰寫體例上明顯參照了米芾的《畫史》,同時在記述方式上吸收了《宣和畫譜》《畫繼》的某些特點。但《畫鑒》較米芾的《畫史》條目更加清楚,而且其中論述的很多畫家作品,大多為自己所見,少有空泛之論,特別是在《雜論》部分,提出了很多新的見解,體現了元代初期的審美趨好,更為重要的是,書中強調了“不求形似”的寫意理論,為元代寫意畫的發展,奠定了理論基礎。從中也可以看出,元代畫史對唐宋畫史的繼承,不是一味照搬的,而是有所揚棄和發展的。
在內容上匯編前代書畫史著者,以盛熙明《圖畫考》《法書考》、夏文彥《圖繪寶鑒》、陶宗儀《書史會要》為代表。陶宗儀在提及同時期夏文彥《圖繪寶鑒》一書時言“(《圖繪寶鑒》)因取各畫記、圖畫見聞志、畫繼、續畫記為本,參以宣和畫譜,南渡七朝畫史,齊、梁、魏、陳、唐宋以來諸家畫錄及傳記雜說百氏之書,搜潛剔秘,網羅無遺。自軒轅時至宋幼主德祐乙亥,得能畫者一千二百八十余人,又女真三十人。本朝自至元丙子至今九十余年間,二百余人,共一千五百余人”[15]。從中可以看出《圖繪寶鑒》搜羅之廣、記錄之詳、內容之富。該書還在囊括齊、梁、魏、陳、唐、宋六朝畫史基礎上,增列元朝畫、外國畫兩門。該書對女性畫家作了特別關注,如在介紹元代畫家時,羅列女性畫家如管道升、劉氏、蔣氏、張氏等。載曰:“管夫人道昇,字仲姬,趙文敏室,贈魏國夫人。能書,善畫墨竹梅蘭。劉氏,不知何許人也。孟運判室,號尚溫居士,能臨古人字逼真,喜吟小詩,寫墨竹效金顯宗亦粗可觀。蔣氏,汴人,完顏用之室,以清靜自守,好作墨竹。張氏,喬德玉室,善寫竹。”[16]《圖繪寶鑒》一書在內容上體現了陶氏所言“搜潛剔秘,網羅無遺”。陶宗儀的《書史會要》、盛熙明的《法書考》《圖畫考》同樣具有這樣的特點。這種“搜潛剔秘,網羅無遺”、匯編前代書畫史,同時雜以本人評騭、證補、審校的方式,被明清之際的書畫史家所吸收和借鑒,進而形成了諸如明代的《鐵網珊瑚》《珊瑚木難》和清代的《繪事備考》《歷代畫史繪傳》《歷代畫史通考》《佩文齋書畫譜》等一大批匯編體書畫史著作。
在史學思想觀念方面,元代對前代也有繼承,特別是延續了程朱理學對書畫藝術的核心影響作用。成書于元代的鄭杓《衍極》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該書序言中李齊言:“書道其大矣,斯文興焉。世之學者往往務談高虛,謂書非儒道之要而遂小之。軌所以行車也,車行而毀其軌,可乎?水所以行舟也,舟行而廢其水,可乎?”認為“書法之道大矣”,鄙視了時人俗子對書法的片面認識,把書法的作用上升到有關乎“道”的一個高度。這一點也與作者為何稱全書為《衍極》有一定關系。在正文開首,劉有定言:“極者,理之至也。凡天下小數末藝莫不有至理在焉,況其大者乎?孔安國曰,伏羲氏始畫八卦,造書契,是八卦與六書同出,皆圣人所以效法天地而昭人文也。世之言書者,蔑焉不知至理之所在,此衍極所由作也。”所謂的“極”,也就是“理之至”,乃闡發書法之“至理”,也是昭人文之大道。元代另一部由吾丘衍在《學古編》自序中也認為書學為通達之道,是非常高深的學問。自己編寫是書就是為了借助書學研究探索至理大道。吾丘衍言“夏后氏治水,水之道也③,汩使之流,道使之注,山泉之蒙,尾閭之虛,不相與違,斯所謂道。偶得此說,因寫為《學古編》序”[17],明確說自己編寫此書乃是因循夏禹的“治水之道”。吾氏認為夏禹治水之道的核心是:“汩使之流,道使之注,山泉之蒙,尾閭之虛,不相與違。”這種觀點與宋代朱熹所言“為有源頭活水來”以水喻道是一脈相承的。
借助書畫來認識和領悟至理至道這一觀點并非鄭杓、吾丘衍首創。早在漢代魏晉時期,曹丕在《典論·論文》中就言“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六朝時期南齊謝赫在《畫品》一書中言畫可以“明勸戒,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見”。在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言“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藉同功,四時并運,發于天然,非由述作。”可見對于繪畫的功用,幾乎所有的著作者都上升到一個天地大道共營共生的境界。對于書法的功用,元代以前的著作中也多有論述,認為書法與繪畫同出,即謂“河出圖,洛出書,圣人則之以作八卦”。這在虞集、歐陽玄、揭傒斯三人為盛熙明《法書考》所作的序文中也有所體現。元代史學思想觀念對前代的繼承集中體現于對儒家文化的繼承方面,這體現于元代官方史著的編纂之中,同樣也體現于書畫史著的寫作之中,反映出了元代書畫史著所共有的儒學特色。
元朝作為橫跨歐亞大陸的帝國,其歷史被記錄于歐亞各國的史籍之中,這也決定了元史學研究的世界性。明清之際的史學家在研究元史的時候,已經認識到元代史學的這一世界性特點。清代有諸多海外元史相關著作譯介到中國,推進了中國元史學研究的發展。清人洪均撰《元史譯文證補》即是清代史學研究者吸收海外蒙元文獻后取得的成果。該書序文中言,“自來一統之朝幅員最廣莫如有元,而有元武功之盛莫如蕩平西域。太祖成吉思汗即位之十四年,始議親征,大舉西伐,至十八年而功成。西南至于西印度之費那克河,西北至于里海黑海阿羅思”[18],指出元朝疆域之廣大。洪均在光緒年間擔任駐歐公使時,曾搜羅多部外文蒙古史著作,[20]其中多有《元史》所為收錄的珍貴史料,故翻譯成中文,匯編成冊,并加以“補證”,形成《元史譯文證補》一書。該書所收錄的海外蒙古史著作有(瑞典)多桑的《蒙古史》(成書于1852 年)、(波斯)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者史》(成書于13 世紀中期)、(伊朗)拉施德丁的《史集》(成書于14 世紀初)等。
上文曾提及,流行于宋元時期的通鑒學是中國史學呈現出的新趨勢。這種通鑒體著作與國外的史著也并非全無聯系。在元代各類通鑒學著作風行之際,法國人文森特(Vincent)編纂的十大卷百科全書《Speculum Majoris》(《大鑒》,成書于13 世紀),里面收錄和保存了珍貴的蒙古文獻資料即《史鑒》。民族史學家內田飲風認為,“這部百科全書稱作《Speculum Majoris》,即《大鑒》,分四部,即四部‘鑒’(這個名稱在中世紀文獻上經常是對百科全書性質的各種著作匯編的統稱),每部‘鑒’各附以與各部分內容相符的修飾語,即自然鑒、學鑒、道德鑒、史鑒。《史鑒》是這部百科全書的第四部,是歷史著作的匯編,分四大卷”[19]。從《大鑒》、《史鑒》這樣的名稱也可以看出與通鑒學的類比關系。
20 世紀20 年代,李思純著《元史學》一書,立足于歐亞各國蒙古史文獻進行綜合性考察,其開闊的視野和現代性的研究方法,把元代史學研究推進到一個多元的維度中并對后來的元史學研究產生重要影響。李氏言:“元代東西交通極盛,西北陸道交通,則自天山南北路,越中亞里海黑海以達歐洲,或越波斯阿拉伯敘利亞以達非洲,驛站相通,商旅相接。其海道交通,則東南諸港,若福州泉州廈門等地,皆為商舶萃聚之所。其交通之目的不一,或在通商,或在傳教,或在戰略,或在游歷與通書報聘之事。其于東西文化之相互影響,與東西民族之相互了解,關系極大。”[20]同時,指出元代東西交通頻繁對文化交流的作用和影響。“自元初以降,直迄明清兩代,東西交通之頻繁,實遠非漢晉唐宋以來舊觀。而其在歷史上開此新天地者,實惟元初開疆土,建汗國,有以致之。此則蒙古史跡之于近代中國,實有甚重要之影響已。自世祖厚遇西歐人士,而孟德高奴維馬可波羅以后,數十年間,東游者之名,不絕于記載。其最著名者,若(Sir John Mandeville)若(Odoric of Friuli)若(Pegoletti)若(William de Bouladeselle)等,皆曾西發歐士,東抵北京,居留或及十余年,或則老死中國,未曾歸骨,此則利瑪竇湯若望輩之先驅也[20]44元代東西方交通的通暢與發達,催生了多部西方著錄東方的著作如《馬可波羅行紀》《東方行記》等,亦催生了多部中國記錄外國的著作如《島夷志略》《異域志》等。
元代記載域外風物的著作如周致中的《異域志》、汪大淵的《島夷志略》,皆記載了大量域外風物人情。最為重要的是,字里行間體現出了有過浮海經歷的元代人,對中國以外世界的開放性認識。元至正九年(1349 年)冬,曾有兩次浮海經歷的汪大淵寫作完成了《島夷志略》一書。該書由張翥作序,說:“中國之外,四海維之。海外夷國以萬計,唯北海以風惡不可入,東西南數千萬里,皆得梯航以達其道路,象胥以譯其語言。唯有圣人在乎位,則相率而朝貢互市。雖天際窮發不毛之地,無不可通之理焉。”[21]元汪大淵《島夷志略·島夷志后序》中說:“海外島夷無慮數千國,莫不執玉貢琛,以修民職;梯山航海,以通互市。中國之往復商販于殊庭異域之中者,如東西州焉。”[21]385從這些記載的行文語氣中,可以看出有元一代東西方交通發達及經濟文化交流的繁盛,這種交流也為元代開放的世界性意識形成提供了先決條件。
在世界意識影響下,對域外史事的記述成為這一時期史學著述特別是大型史學著述的一個重要內容,在《經世大典》、《文獻通考》等著作中皆有專門對域外史事的記述。元代官修《宋史》,列《外國》八卷、《蠻夷》四卷,不僅承接前代史學特色,也體現出對“外國”“蠻夷”之部的重視。元代的書畫史學著作,有些也把“外國”的藝術納入到了里面。湯垕《畫鑒》一書專門把“外國畫”列了一段進行專門論述,雖然語焉不詳且只寥寥數語,卻開古代畫史之先河。所載國家有二,一為高昌國,一為高麗國。文中言“高昌國畫用金銀箔子及朱墨,點點如雨銷灑在紙上,畫翎毛如中國,花草亦佳;高麗畫觀音像甚工,其原出唐尉遲乙僧筆意流而至于纖麗”[22]。宋代《宣和畫譜》中單列的“番族畫”與元初湯垕《畫鑒》中單列的“外國畫”相比較,可以看出元代更加開放的史學意識。元末夏文彥《圖繪寶鑒》卷5末單列“外國畫”一節,介紹日本國、高昌國、西蕃、高麗之畫。其中《圖繪寶鑒》中外國畫諸條有高昌國畫錄自湯垕《畫鑒》,其他諸條估計也是采錄他書而成。盛熙明《法書考》卷2“字源”,認為“文字之始非特倉頡也”,同時還說“嘗覽竺典云,造書之主凡三人,曰梵、曰伽藍、曰倉頡。梵者光音天人也,以梵天之書傳于印土,其書右行。伽藍創書于西域,其書左行,皆以音韻相生而成字,諸蕃之書皆其變也”[23]。文中指出文字創始有三人,倉頡只是居其一而已。這一認識來源得之于“覽竺典”,即閱覽天竺的文獻。可以從《畫鑒》《圖繪寶鑒》《法書考》《圖畫考》等書畫著作中看到,元代書畫史著除了具有多民族特點外,還同時具有世界性的特點,其史學觀念、體例與方法不是脫離于當時的史學氛圍之外的,而是拘囿于其中的。結合以上論述,可見 “世界性”、“多民族性”是元代史學的重要特征。同樣,其也是元代書畫史學不可忽略的一個方面。當前,元代書畫史學的研究無論是在文獻利用還是研究視角上,都尚未拓展到“世界性”、“國際性”的角度,這就為以后的研究提供了開拓的空間。
注釋:
① 元文宗繼位后尊崇儒學,重用漢族知識分子。虞集在文宗朝官至奎章閣侍書學士,同時期柯九思被任命為奎章閣鑒書博士。
② 《元史·歐陽玄傳》:“詔修遼、金、宋三史,召為總裁官,發凡舉例,俾論撰者有所據依。史官中有悻悻露才、論議不公者,玄不以口舌爭,俟其呈稿,援筆竄定之,統系自正。至于論、贊、表、奏,皆玄屬筆”。宋濂. 元史[M]. 北京:中華書局,1976,182(69):4197.
③ 《孟子·告子下》言“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