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
——基于彝族村落大黑沖五山腔的田野調查與思考

艾雪 （云南藝術學院文華學院）

當前，關于民族民俗識別度和城鎮文化在建的關系問題的討論主要圍繞著三方面：一是現代與傳統的對話。認為在當前所形成的價值觀念的變遷會嚴重蠶食傳統民族民俗文化；二是國家與市場對話。諸多學者認為，市場經濟對人民生活的全方位滲透，民俗文化在經濟發展與身份認同方面也得到認同，尤其是對其功能和地位的認同是顯著上升的；第三是文化面臨的沖擊和所做出回應的對話。新農村城鎮化建設給傳統民俗文化的沖擊能否形成觸底反彈的作用力？在科技與經濟高速發展的當今，傳統文化反彈復興的契機，無疑，持這樣觀點的理論支撐的是民俗文化都具有自身自主性，其內容與形式會在新農村的建設中做出自身機制的調節，會將“新時代”的文化因素納入文化框架中形成緩沖，使得備受沖擊的民俗文化得以“減震”。

以上都表明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之間存著必然的關聯性。新農村建設對民俗文化的影響，除了可以帶動城鎮經濟，更重要的是需要認清民族的民俗文化所扮演角色，即新農村建設在文化變遷過程中應該起到支撐作用，民俗文化也應隨著城鎮化發展的變化而改變。因此，要厘清新農村建設、民俗復興、文化傳承中變與不變三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就應該在動態的社會發展變遷中對新農村建設、民俗復興文化傳承中進行互動考察。

筆者通過走訪考察通海彝族五山腔發源地大黑沖村，對通海里山彝族五山腔的傳承情況、“吃火草煙”完場的實踐記憶傳承模式的調查以及大黑沖的農村建設等問題進行研究，探討在新農村建設的大背景下，研究彝族民俗復興與再造問題，觀照彝族五山腔當下傳承變與不變的重要話題。

一、大黑沖新農村建設之路

通海縣里山彝族鄉大黑沖村位于通海縣東南端，是連接滇中與滇南的交通要沖；全村轄七個村民小組，有秀水溝、小荒田、大黑沖、小黑沖、下打馬坎、上打馬坎，辣麻子箐。全村以彝族為主體，漢族、傣族和睦共居。

大黑沖村村民以烤煙和蔬菜為主，近幾年主要以種植蔬菜為主，其種植結構也隨著縣支柱產業的提升而改變。

大黑沖村的竹下天麻植產業近兩年不斷發展壯大，利用小荒田的生態資源優勢，打造了竹下天麻莊園，發展生態旅游，細細品味“五山腔”彝家歌舞的韻味，也體現了里山鄉傳統文化與旅游產業的融合發展。

在政府的扶持下，大黑沖部分村落已經完成搬遷，未搬遷的村落仍然是在舊址上進行新農村的改造。自然，重新搬遷的彝族村落就煥然一新，呈現一幅嶄新的新農村畫面，如里山鄉彝族村落芭蕉村和落水洞村就是搬遷的村落，呈現出新彝族村落的氣象，而大黑沖村是在舊址上的改造村落，政府要求既要保留傳統村落原貌，還要完成新農村的建設。

二、田野調查實錄

從通海縣城沿通建高速往落小線方向走約11公里，就進入大黑沖村管轄區域，下了通建高速后就進入小路，一路都有村落，其中路經大黑沖管轄的村民小組小荒田，當地口音為“小歡天”，確實是一個休閑娛樂的去處，那里有村政府大力打造的竹下天麻莊園，除了天麻，有名的是樹樁和盆景產業，當地彝族人、漢族人熱衷于種植培育各樣樹樁盆景，其可觀賞性很高，創收可觀。

大黑沖自1980年成立大黑沖大隊，是彝族五山腔的發源地。大黑沖與華寧縣大新寨村接壤，當地將大黑沖稱為“后五山”，除了辣麻子箐沒有自己五山腔表演文藝隊，其余六個村名小組都有自己的五山腔表演文藝隊。筆者2019年2月進行了田野調查，著重對“玩小姑娘”完場進行了采訪考察。

“玩小姑娘”又名“吃火草煙”，是流傳在通海縣彝族山寨的一種民族傳統文化，為了這次田野調查，以大黑沖為中心，聯絡附近彝族村落芭蕉村、五里箐的彝族小伙，將“玩小姑娘”的情景，在這些已過花甲的老人們的腦海中重溫了一遍。

彝族小伙們還沒進村子，就吹起樹葉招呼，樹葉發出尖銳的聲音穿透力很好，姑娘們還在自己家里隱約能聽見小伙們已經來到村頭。等走到半路時，六七個小伙也在路上迎接，相互看見時，老遠就開始相互吆喝起來，彝族五山腔中的白話腔（對歌）也就會應聲而起：（男）隔山唱歌哥回聲，隔河喊妹妹回聲（女）有時用高腔，哎...想你，掛你！掛你！滿山找你

對歌完畢，小伙們恭敬地帶領著姑娘們進村子，一路上小伙們會殷勤地摘路邊的鮮花送給姑娘們，邊走邊唱，四弦伴奏也隨著伴奏。

進入小伙們的村子，這時又迎面來了兩個小伙，口中滿嘴寒暄：哎呀 走傷走上了噶。姑娘們回敬一句：哎呀 等傷等傷了噶。這時其中一個小伙會唱起白話腔。酒桌上，小伙和姑娘們都已落座，這時，村里具有代表性的長輩手抬白米飯和白酒，唱起白話腔：

（男）哎 天上哪樣大，哎 天上天神大...（幫腔）...

（女）哎 天上哪樣大，哎 天上雷公大...（幫腔）...

這段對唱的功能是祭祀的涵義，祭天神、祭地神，有時會一直要唱到恭請彝族祖先，這是“玩小姑娘”習俗中正式開始時的“娛神”部分，待請神完畢，接下來唱的部分就純粹是“娛人”。緊接著是酒桌上的調侃、勸酒、相互搛菜等過程，語言（念白）調皮矜持又極富智慧。當大家抬起酒碗敬酒，其實也是接下來對歌的“信號”。小伙說：“喝酒喝酒 有心不有心 瞧瞧這晚上，有心不有心 瞧瞧這小哈了噶。”眾人幫腔：“是呢是呢 不是你不和 不栽不會活”。

晚上，大家圍坐在篝火邊，亦或是白天，會選擇野外空曠的地方，大家帶上煙筒，男女兩排對坐，開始了持續時間更長、程序跟為嚴謹的彝族對歌。

“吃火草煙”的緣由亦是由此，大家圍坐，以“煙鍋”作為對歌的媒介，“煙鍋在誰手，誰就要唱。

由三腔中的頭腔、二腔、三腔開始，四弦伴奏，姑娘首先幫小伙子們上煙點煙，頭腔和二腔實際沒有明顯的段落感覺，細心體會會有小的停頓，和四弦伴奏上細微的技法上處理。三腔由男方先唱，語言生動巧妙，有時會有幫腔，就是藝人唱，其余人應和。

第二個部分是“煙茄”也稱為“遞煙筒”“煙茄”是最能體現水平的一個部分，也是在整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煙筒是“玩小姑娘”的“牽引紅線”想要把煙鍋遞給對方，并不是十分容易，對方接過煙筒也要有說有唱，顯得禮貌和自然。

隨后就進入到這個完場的高潮部分——白話煙茄與正曲。這個環節分四個部分：白話、四腔、落板、（回）煙曲。白話腔中采取一問一答形式，這里筆者認為是遞煙筒的一種禮貌和交代，能夠自然銜接。四腔中唱了四六句，才能唱接下來的正曲，這也是雙方一種暗號，誰唱了四六句，接下來的部分由一人獨唱。正曲部分可唱四腔，歌詞以比興手法為主。正曲可以唱十畫小曲、十繡小曲、十大格子、十盆花、黃昏曲。正曲部分也可唱五山腔。

三、彝族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

彝族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前者是人的思想意識的認識（覺醒），后者是人為將之付諸實踐。自改革開放以來，關于彝族農村建設，文化建設，生產勞動、生活方式，彝族人的思想觀念都在發生著改變。但隨之，極具民族符號、具有價值的民俗正在我們身邊慢慢消失。慶幸的是，在大力發展文化教育事業，著力打造文化大省，講求民族文化自信的大好形勢下，彝族民俗復興與彝族文化再造也可迎頭趕上。

從理論上看，彝族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可以具體到彝族文化自覺意識的不斷強化，隨著經濟的發展，提出文化自信的今天，社會對民俗的需求是日臻迫切的。其次，以民俗作為特色，能更好地方民族，在文化傳承視域下彝族文化不斷創建新文化，以促進社會的快速發展與進步；使屬于集體記憶中的民族傳統文化、對彝族民俗文化的文化記憶，不再停留于記憶中，而是作用于民，利用于當下。

現實中，里山鄉彝族村落也對彝族復興與文化再造進行一個初步的實施階段。大黑沖村委會，2014年春節，組辦第五屆綜藝節，開展了籃球、斗鳥、象棋、陀螺、爬桿、煙盒舞、對歌13個項目，吸引了建水、華寧兩縣的彝族兄弟姐妹們也慕名而來。這樣的綜藝節每三年逢村領導換屆時就舉辦一次。獨特的民俗活動——祭龍節、火把節，大年初一的彝族民俗表演，做會（彝族對歌），這些彝族民俗活動仍然存在，必然也帶動了地方的彝族文化的繁榮。

但從理論和現實中去看到彝族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問題，無疑缺乏前瞻性。對于大黑沖這樣的彝族村落這個五山腔的發源地，應該在彝族民俗復興和文化再造問題上加把勁。從本課題研究的范圍考慮，通海彝族五山腔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和文化氛圍——“吃火草煙”民俗卻遲遲不被重視，取而代之的舞臺表演形式，顯然是忽略了民俗是“文化傳承”的紐帶這一關鍵點。

在田野考察中發現，彝族關于娛神與娛人功能混合的民俗活動還有彝族祭龍節。當然，關于“吃火草煙”民俗沒有被恢復有一定的客觀原因：一是彝族人生活觀念、價值觀念的改變；二是較之原來的種植結構，當下彝族人的種植結構明顯較為復雜，原來只種小麥和油菜，農閑時間多，11月份以后就步入農閑時分，于是在娛樂活動極為匱乏的情況下，“吃火草煙”這一民俗成為彝族人的一種文化，而今，田里除了小麥，還有蔬菜，種植大量的蔬菜耗費了彝族人太多的經歷和情緒，再無暇考慮“吃火草煙”；似乎都表明“吃火草煙”也隨著社會生產力、生產方式的改變喪失了“人緣”。

結 語

新農村建設、民俗復興、文化傳承中變與不變三者的關系可以表述為，新農村建設是時代背景，民俗復興與文化再造是時代背景下的民族群體記憶的彰顯，文化傳承變與不變則是在二者辯證的關系中得到結果。本文討論新農村建設對民俗文化的影響，除了可以帶動城鎮經濟，更重要的是需要認清新農村建設應當在文化變遷過程中起到支撐作用，民俗文化也會隨著城鎮化發展的變化而改變。讓民族的群體記憶得以保留和彰顯，彝族歌舞所賴以生存的生活場景和文化空間得以再現，那么彝族音樂將在文化傳承的不變中發展，反之則會在變中喪失其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