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心潮并海潮（上）

_曹放

如水珠在銀盤上跳蕩，叮叮玲瑯，70 多歲的雷永平先生撥動了一下琴弦，嗯，音調很準，然后，他微笑著頷首示意了一下，頓然，一串優美的旋律蕩漾開了，哦，《鼓浪嶼之波》！庚子，端午節之夜；鼓浪嶼，日光巖下，花藤蝸居的天臺上，一場音樂聯歡會正在熱烈舉行。一支名叫雷厝組合的小樂隊，三四十位來自臺灣的年輕人，樂音，歌聲，還有歡快的舞步……

新冠疫情猝然而至，然而，一群臺灣年輕人，春節休假后卻毅然逆風而行，返回廈門海滄，繼續從事社區營造。從2014年8月起，54 位臺灣青年陸陸續續應聘來到海滄臺商投資區，參與社區營造、文史傳承、慈善公益和志愿服務，現在依然堅守在崗的還有43 位。在新冠疫情肆虐的這些個沉重的日子里，他們是多么的難能可貴啊！他們和村民們一起，值守村口，照顧老幼，熬制藥茶，宣傳防疫知識，共同抗擊疫情。他們還主動義務獻血，積極趕往國際機場接收轉運海外華人捐贈的防疫物資，熱情聯絡兩岸同胞，線上線下組織開展一年一度的保生慈濟文化節。同時，他們持續著上一年的任務，在宮廟和民居里搜尋整理碑刻楹聯，賡續著閩南傳統文化的根脈。疫情在全球蔓延，一天天過去了，仍是如此嚴峻，往來航班大幅度減少，來去目的地都要實行醫學隔離。清明節未能回臺省親，端午節又要到了，將心比心，我理解，他們親情遠隔的情感寂寥，孤身在外的生活不便，以及面對種種不確定性的無奈甚至是茫然。不能冷落了他們！于是，端午假期之際，海滄為他們專門安排了一次鼓浪嶼之旅。我曾主政鼓浪嶼，傾心熱愛，悉其精華。調任海滄之后，又與這些臺青全程相伴，一往情深。這次鼓浪嶼之旅，我雖暫有足疾，但情之不禁，不能不親為導覽。

感謝董啟農先生。當我向他說到這次安排的時候，他爽快地應承全力支持。老董，鼓浪嶼“一號達人”。強臺風橫掃過后一片狼藉，是他帶領島民們搶險救災；家庭旅館因“限客上島”影響了生意，是他代表業主向政府陳情，開辟了綠色通道；中外媒體前來采訪，是他一番如數家珍的侃侃而談，道出了鼓浪嶼民間綿綿不絕的魅力。“曹主席，交給我，你放心。我也是臺胞呢！”的確，他也算是臺胞，他出生在臺灣岡山，幼年時又隨父母回到大陸。臺青們來鼓浪嶼度假了，他忙前忙后，一路操持，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但那份爽朗、那份熱情、那份鼓浪嶼志愿者協會會長的如沐春風，卻立刻贏得了臺青們由衷的喜愛，時不時，一聲歡呼：“哇，董大叔！”

感謝雷永平、葉恩慈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晶晶。這對夫婦是鼓浪嶼世家子女，他們在1960年代考入福建交通學校，畢業后輾轉閩西山區，在那里成家，在那里相濡以沫度過了艱辛的歲月。他們很普通很謙卑，話不多，總是溫和地微笑著，然而，他們的靈魂卻獨立、優雅而高貴。那雷厝音樂組合，就是他們夫婦發起成立的一個享譽中外的小樂隊，央視、湖南衛視、浙江衛視，更有法國、美國、澳大利亞等等許多國際媒體競相報道，成了鼓浪嶼音樂文化的一張亮麗名片。得知我將偕同臺青們上島，他們回應說：“歡迎！我們有粗茶淡飯，還有尤克里里的琴聲。”

端午節的鼓浪嶼，疫情未解，游客稀少，一改往日的喧囂而一派清靜。八卦樓、日光巖、菽莊花園、協和禮拜堂……鼓浪嶼的這些個知名景點，臺青們一一走過。夜幕降臨時分，我率他們走進了花藤蝸居，這是老董承租經營的一家家庭旅館。這棟老式洋房，座落在中華路上，那通體的西班牙紅磚墻在路燈的映照下，酒紅的色澤愈加深邃。清風吹拂著花藤，花影繚亂在紅磚墻上，散發出淡淡的詩意。那雕花的門窗斑斑駁駁，在夜幕中顯得更加沉默，彌漫出一種無盡的滄桑。我和臺青們從小巧的樓梯拾級而上，轉了三圈，到屋頂了，嗬，一個好開闊的天臺！鄭成功操練水師的日光巖兀立在我們近旁，日光巖下，散落著蔣介石住過的瞰青別墅，弘一法師修行的日光別院；稍遠處，是美籍荷蘭傳教士郁約翰設計建造的八卦樓，那殷紅的阿拉伯穹頂和米黃色的羅馬柱廊大廈，在夜光中分外迷離；更遠處，是鷺江兩岸的萬家燈火，一片璀璨……老董和晶晶安排臺青們一一落座，并給大家端茶送水。清風徐徐吹來，仿佛是一種曠世的美好，在這心曠神怡中，音樂聯歡會開始了。

西班牙吉他、非洲鼓、尤克里里、曼陀鈴，還有貝斯、小提琴……雷永平、葉恩慈、阿雯、黃桂林，還有老董、晶晶……轉軸撥弦三兩聲，低眉信手續續彈……對于音樂，他們只是喜愛，并非職業，他們都是普通的職員、醫生、教師、工匠和客棧老板，但音樂卻融入了他們的血脈和日常生活，他們興之所至就聚在一起隨意地彈上一曲。雷厝，雷永平家的那棟百年閩南老厝，是他們經常聚會的院落，于是人們就把他們稱作“雷厝組合”。“感謝你啊，曹主任！是你把我們推向了國際，這幾把樂器也還是你為我們添置的呢。”每次相遇，他們都要舊事重提。哦，是的，那是我主政鼓浪嶼的時候。澳大利亞國家電視臺前來采訪，我推薦了他們，由此，他們雷厝組合第一次名揚海外。他們的樂器大多陳舊了，有些也已經破損，于是，我安排鼓浪嶼音樂廳購置了幾件，提供給他們使用。晶晶還時常提起一件往事：“我們雖然都是原住民，卻從未登上過鼓浪嶼音樂廳的舞臺呢。當年，是你安排我們到音樂廳演出，你知道嗎，我爸媽多么激動啊！我媽早早就描了眉，涂了口紅，還戴上了壓箱底的珍珠項鏈，快七十歲的老媽呀，這樣莊重地打扮，我可是頭一回見到呢！”哈哈，喲，晶晶媽媽一臉羞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