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尤今（新加坡）

在贊比亞旅行，雇用了一名司機約雷納，由他載著我們在各大城市逛游。

約雷納家有四個稚齡孩子，每回在旅途上看到小孩，他的眸子總變成葉面上的露珠，閃閃發亮。

這天中午，我們來到了南部城市錫亞翁加（Siavonga），兇猛的陽光像一頭豹，幾乎要將人咬到遍體鱗傷了。路邊，有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肩上扛著兩束甘蔗兜售。約雷納立馬跳下車子，說：“給我一束。” 男孩將一束五根捆在一起的甘蔗遞給他，要價5克瓦查（折合人民幣1元6 角）約雷納接了過來，掏出皮夾正要付錢時，遠處有個中年人飛快地朝我們走來，男孩一看，臉色大變，連錢也不要了，托著另一束甘蔗，拔足飛奔，像一只逃避獅子追捕的兔子，霎時蹤影不見。

中年人氣喘吁吁地趕到我們面前時，生氣地罵道：

“這些兔崽子！老是到我的田里來偷甘蔗，下回給我逮到，一定抓起來痛打一頓！”

“小孩嘛，不懂事……” 約雷納說，從他的語調里，我讀出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幾根甘蔗而已，犯得著打人嗎？

“不懂事？”中年人越說越氣，“我已經警告過他幾次了，還是屢犯不改！要是他肚子餓，偷來吃，我會任由他去;可他偷來賣，就不行！那是我的勞動成果啊，怎么可以隨意竊取！”

約雷納看了看手中的甘蔗，把錢遞給中年人，中年人搖首，爽快說道：“請你吃吧！”

事后，約雷納告訴我，在贊比亞，有許多孩子需要留在家里幫忙農務，失去了上學的機會。他感嘆著說：“教育，是希望的亮光啊！”

我們接著花了一個小時去看那些一億五千萬年形成的樹化石，看完后，饑腸轆轆。約雷納建議到一公里以外的一家小店去吃烤雞，我欣然同意。

小店坐落于一條陋巷里，狹窄的店面，坐滿了人，扎實有力的香氣肆無忌憚地在小小的空間里游走。店子由夫妻倆經營，男的負責烤雞，女的招呼客人，忙得團團轉。

萬萬想不到，我們竟在小店外面看到剛才那個賣甘蔗的小男孩，他靠墻而坐，臉色黯淡地在啃食甘蔗，甘蔗渣吐滿一地。約雷納蹲了下來，用當地土語和他交談，我猜想他大約是勸他不要再去偷甘蔗了。男孩露出委屈的樣子，蹙著眉頭說了一番話，他愈說，約雷納的臉色便愈凝重。后來，掏了 20 克瓦查給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男孩千恩萬謝，腳步輕快地走了。

我們在靠近門口的桌邊坐了下來。談到那個小男孩，約雷納滿臉都是惻隱之色：

“可憐啊，他說是他父親逼他到別人的農田里偷甘蔗的，如果偷來的甘蔗賣不掉，他父親便用甘蔗來打他，常常把他打得青一塊紅一塊的。今天，他父親限他下午三點一定要到家，他怕他父親又用賣不掉的甘蔗來打他，所以，躲在這兒，拼命把甘蔗啃掉。我給了他20 克瓦查，至少可以幫他擋一擋被打的厄運！”

聽了非常難過，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但是，小男孩家里卻有個“藏經閣”。

這時，女店東前來問我們要點食什么，聽到我們的對話，又看到門口吐滿一地的甘蔗渣，忍不住厭惡地罵出聲來：

“這個狡猾的小鬼頭，不肯去上學，在外浪蕩，整天偷人家田里的甘蔗去賣。還不時到我這里，編些不三不四的故事來賺取同情心，專門騙你們這些不明就里的外地人！他爸媽都拿他沒轍！”

我和約雷納，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