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賴文誠(中國臺灣)

島

請容許我復誦最后的歉意

此時平靜的心情透澈如穿越鐵窗的月光

沒有熱度卻擁有理智遼闊的明亮

一頁佛經在冰冷的地面航行

汪洋的長夜，我四散掉落的語音

是一長串汗水與嘆息綿延排列的島嶼

有時我伏地傾聽

傾聽拖曳的腳鐐聲如巨浪般卷來

我站穩腳跟，卻依然能感受到胸膛里

一個哀傷的海洋正在吶喊

我時常抬起頭，觀望偶爾經過的候鳥

它們即將前往南方尋覓

尋覓島嶼上已離鄉多年的熱帶椰子樹

冰冷的雪，是我容顏植被的四季

四面都是洶涌的浪，我則擁有最孤單的緯度

一艘迷途的船，似乎看見了我

但它是否發覺我在凄風苦雨的寒夜里

升起的那堆篝火，微弱卻不愿熄滅

一條干涸的河流，正流經我

流經我依然地形崎嶇的生活與牢室

我等待一個遲來的雨季，宣讀

島嶼上瀕臨死亡的森林久違的自由

我徹夜聆聽礁巖的哭泣

想象晨曦走近時，不安的潮汐

逐漸平息它反復不止的憂慮

當一冊佛經，或者一個慈悲的僧人

緩緩登上我荒蕪許久的眼眸

輕輕閉上干渴的嘴唇，也許就能

聽見一片遼闊潮濕的寂靜海洋

陶? 俑

火，寫在泥里

每個字，都在燃燒

我柔軟的履歷

捏塑之后就能看得見

水漬草擬的絕句

我無聲，卻有

音符的各種姿勢

我不是我，是你撫觸的

一篇陶制的甲骨文

你走過我

在一個高溫的季節

我的移動

都是因為光影

與你干燥的眼瞳

我自窯里走出

遺忘了原來的性格

無法像玻璃一樣透明

卻有著磚瓦般

堅毅的心

一些雨滴習慣停歇在

我旱季的眼角

風輕拍著我

我不動，你卻動了

我們一樣易碎

但拼湊之后

我總是比你的清醒

少那么幾片

瀝干，所有的眼淚

你竟變成了我

一個，只能哭出沙粒

風化之中的

小小陶俑

江? 南

我們仍漂浮著

垂柳、仰望的蓮葉

還有石板上

千年流動的聲音

扁舟續寫著

一段段拱橋的語氣

黛瓦是夜，粉墻是日

黃昏的小巷

有你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停留過的雨

湖上輕輕歇泊著

一篇宋體字的天空

諸塔停筆多年

仍有時間的殘篇

尚未完成

大運河郵遞來

北方一整個季節的雪

憂傷，緩緩溶解了

我是一彎剛流經古寺

南方溫熱的月

如果，這里有海

我們是海，閱讀彼此的潮汐

溫度，以及日夜

這城市有礁巖，有沙灘

有許多我們可以躲藏的地方

捷運的每一個月臺，是島嶼

我們在各自的水域

遷移、筑巢、相遇與分離

桌上的多肉植物

飽滿，且富有感情

你的影子穿越我的目光

成長，呼吸每一個凝視的時間

而我只能是你的遠方

虛幻，但有時卻真實得

如此鮮明

每一個季節，我們傾聽

所有的濤聲與洋流

并潛入日子的最深處

省思，捕捉每個漂浮于心間

許久許久的小小泡沫

為了看見彼此，我們背叛陽光

成為城市黑色的海溝里

沉默發光的魚種

我是否是一粒偶然揚起

且途經你眼眸的海砂

只能撿拾你散落在時間巖縫中

兩棲生活的秘密

如果，這里有海

我寧愿成為一個仰望的貝殼

傾聽，整個忙碌城市穿越著你

退潮之后的，寂靜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