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太極與生活美學
——發現書法在生活中的美

范小草

（河南工業大學設計藝術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一、云深不知處的境界

書法就是寫字，也不僅是寫字。

練過書法不一定能了解書法，若沒有開闊的胸襟，坐看云卷云舒的心態，一樣會視而不見。有不少人學了書法，卻遠離書法之美，有甚至一些人學書法后，反而產生了一抹偏見與執著。

古人云 “善書者不鑒①”，意思是：會寫字者，未必會鑒定書法。乍得一看這句話，覺得無法理解，后來才慢慢領悟，原來書寫的人極易對他所熟悉的范圍之外的風格存有偏見。更所任學寫字只是學到了種種看法與偏執，猶如都搞一個什么師門門派，總以夸大的姿態說自己的才根正苗紅一般。

在書法愛好者中，學顏真卿的會覺得趙孟頫的風格柔媚，仿佛宇宙之間只能容納雄渾健碩、氣勢磅礴的顏真卿書風。而擅長晉人風流筆法的人，卻覺得字體拙劣，不堪入目最是顏真卿。

在元朝至今趙孟頫書法被稱最好的字，但明末清初的“天下第一寫家”傅山對趙孟頫卻深惡痛絕；北宋書法家們極度崇拜顏真卿，而米芾卻痛斥顏真卿的楷書“為后世丑怪惡札之祖②”，書法之難懂，可見一斑。唐朝大書法家孫過庭在《書譜》中說人們對書法的認識是“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可見，古人對書法之美的理解，一樣未必能掌握。

無論如何，了解書法的第一步總是學會欣賞。臨習書法常常覺得書法之美猶如“云深不知處”，其深奧悠遠，可以說讓人探索不盡，妙趣無窮。

近些年來，書法并不因為電腦，手機的流行而被淘汰，反而因為寫字機會減少，大家更向往手動書寫的樂趣。

二、紙上太極

為什么王羲之很厲害?因為他寫字從來不隨便。

現代人學書法無非是想要習得一手好字，卻不知，沒有端正的心，很難寫出好字。雖有柳公權曰“心正則筆正”，雖然不必刻意那么道貌岸然，寫字需要鄭重其事態度端正；心正了筆不一定正，但姿勢不佳寫字必然落偏。

書法是紙上的太極，無舞不動，無往不復，一筆一畫都是力量的初生，推衍與回收。③一動一靜皆功力。千百年后凝視王羲之的《蘭亭序》，仍能感受王羲之每個比肩的動作，“永”字的一點猶如凌空而來風聲，與紙上纖維相遇，順勢回轉，太極云手般向右下沉去，力道隱含未盡......僅是那一點，可以領略的內涵用十年時間去理解都不嫌多。光這一點，古人研習花費的時間豈止是十年。從王羲之的老師衛夫人的《筆陣圖》開始，到歐陽詢的“八法”，這點竟然如高山墜石，在數百年時間緩緩落下，落之不盡，到了明清之際，依然響動在宣紙上靜如默雷。

書法不但可以描摹萬物復雜豐富的形狀，更可傳遞內心幽微幻變的情感。古人毛筆寫字是日常，文人們天天與書法為伍，相對較易去深入了解書法之美，現代人對毛筆陌生，偶爾接觸，其實沒有多少能力和機會去理解書法的美。

三、書法的修行

專心寫字

臺灣詩人畫家侯吉諒說，“現代人抄經，應該是增加對經文的記憶和理解，但使用硬筆，用印有淡字經文的紙張，卻很容易讓抄經淪為無意識地描字，如同有口無心的念經，實在一點意義也沒有?！雹?/p>

毛筆作為書寫工具很難控制，要用毛筆寫出筆畫干凈，結構美觀的字體，更困難，沒有上萬小時的練習，基本無法掌握毛筆。

因為用毛筆需要專心，加上書寫速度相對緩慢，因此書寫就成為一種深度的閱讀，長時間對一段文句所產生的理解力，絕非僅用眼睛看過可以相提并論的。深度理解的基礎是記憶，對文字不能記憶在心，就不能隨時反芻文字的含義，對精益玄妙的經典而言，手抄默寫是不可忽略的必要途徑。

書寫是深度的閱讀

手寫對中文使用來說，不只是記錄方便，同時進行數據的消化，重組與融合。寫字時，腦中同時進行的是理性感性雙重整合，這種功能遠遠不是使用拼音文字的人可以想象的。

手寫的功能已然如此，書法的書寫更是深邃。書法的書寫更需要高度的技術和專注力，大部分人用毛筆寫字時也比用硬筆書寫緩慢得多，練字的時候，在一筆一畫的書寫中，也就是對文字的深度閱讀和理解。

佛經中許多文字的意義深奧非常，即使查閱相關注釋也很難理解，例如《金剛經》常出現的句子：“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繞口令般的文句，反復閱讀也很難理解。然而奇怪的是，經過抄寫很多不明白的句子逐漸就理解了。

這樣反復又緩慢的閱讀方式，對把瀏覽當作閱讀的現代人來說，正是矯正對文字過于草率的良方。很多信息，例如時政，“知道”就夠了，例如經典與詩詞，唯有在緩慢和反復的閱讀中，才可能產生理解體會，深度的理解能力反映在工作、生活、才能各方面，就是更加寬廣的智慧；因此，緩慢、重復臨摹字帖，正是一種深刻的閱讀。

調和身心，安靜寫字

練氣功的人經過一定程度的練習之后，大概都能感受到氣體在體內流轉的玄妙，同理，寫書法的人，當進入深度的的書寫狀態時，也會出現一種類似于書法運氣那般的“書法狀態”流。

一旦進入“書法狀態”，這個時候寫字所反映的就幾乎是整個人的內心狀態，一個人的性格、情志、修養，一時的情緒、心境，乃至暫時的愉悅或焦慮，悲傷與快樂，都會在筆下流露。

現代生活節拍快，很少人有難的安靜獨處時候，因而難免思緒雜亂，情緒易受波動，安靜寫字正是調和身心、歸納情感、條理心智、簡約心緒的不二法門。

輸入法的危害

鍵盤輸入，需要各種相對應的輸入法的發明，但大部分的輸入法似乎都不盡合理，因為中文的發展與使用，是字形、字義相關的，而不是字音、字意、字根相關，更不是鍵盤字根拆解相關。⑤

鍵盤字根拆解、組合的輸入法，首先改變了人們對字體字形、字意的相關鏈接，要打出一個字思路的運作得有組合字根，對應鍵盤位置的第一層妨礙。無論多么熟練，總感覺與寫字狀態相悖，鍵盤輸入不等同寫字。

拼音輸入則更等而下之，因為拼音輸入硬生生地把中文字的使用，從字形思考改為拼音輸入，這種拼音方式完全泯滅了漢字的文字架構特色，自形退居其次，字意和字形產生嚴重隔閡。如果再加上拼音不準確所造成的錯誤、修正，是的原來一體的順暢思路不被中斷，明顯降低了使用中文時深入思考的能力。

在拼音輸入法中最可怕的影響，就是同音異字太多，在選字過程當中，產生了不少文字的歧義聯想，造成思路的渙散、不集中，甚至是被同音異字偏向、誤導。最近幾年的詩詞大會節目的熱捧，是學識淵博的語言學者(大多年較大)看到中文水平的日益低落明顯的事實，而進行的調整吧。但也杜絕矯枉過正。

手寫使用來說，不僅是記錄方便，而且進行數據的消化、重組、融合，寫字時候，腦中同時進行的理性感性雙重整合，這種功能遠不是使用拼音文字的可以想象的。

四、生活美學

書法是經驗，也是技藝。由技至道，蘊籍陰陽，通往太極。

在歷史長久的發展中，整個中華文化的所有一切，待人接物的道理，尊師重道的敬稱，詩詞繪畫的美，茶、酒、飲食的享受，服飾、舞蹈、音樂、園林建筑、醫學、武術、的玄奧等，都通過書法來記載、傳承。現代人學書法如果只學寫字技巧，如練太極只打架勢，樣子唬人卻不堪一擊。

書法的美感，來自漢字結構的幾何，數學原理，更來自運筆之際力道變化的神妙精微，而力道變化的玄妙無一不與文化特性休戚相關。

中華文化在漢代以后以儒家思想為顯學，但中華文化的根底，實際上卻根植在道家思想，陰陽五行相生相克，涵蓋從物質到哲學思考的千變萬化，終而表現在詩詞、書畫、茶酒、飲食、服飾、音律、舞蹈、園林、建筑、武術乃至醫學的精微之處。因此，書法之道，與種種生活面向、文化思想無不相關。書法在古代作為生活中日常用的書寫技術，必然處處體現民族文化的種種特征，而民族文化的特征也借由書法而得以傳承。

注釋：

①善書者不鑒：書圣王羲之的老師衛夫人曾經說過一段著名的論斷:“善書者不鑒，善鑒者不書”。在諸多書法理論中，這個觀點其實是很有爭議的，也有兩種解釋.

②為后世丑怪惡札之祖：顏真卿《劉中使帖》又稱《瀛洲帖》信札，藍紙本墨跡，行草書，橫28.5，縱43.1 厘米，共計41 字，書于大歷十年（775 年）時年六十七，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顏書大膽創新招來諸多非議，流傳較多的是北宋米芾為后世丑怪惡札之祖，從此古法蕩無遺矣。明代楊慎云書法之壞，自顏真卿始.

③侯吉諒.《紙上太極》，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 年版，第8 頁.

④侯吉諒.《紙上太極》，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 年版，第77 頁.

⑤侯吉諒.《紙上太極》，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 年版，第8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