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白色”檔案破譯紅色密碼

■ 陳 雷 周俊宇 丁紫凌

76歲的李愛珍（中）在父親李壽堂烈士墓前祭拜

2020年9月29日，在第七個烈士紀念日到來之際，76歲的李愛珍在江蘇省濱海縣天場鎮李壽堂烈士墓前，未語先淚，泣不成聲：“父親，殺害你的兇手找到了，你老人家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73年前，1947年農歷三月十六日深夜，天場鄉財糧員李壽堂和妻子仇月蘭、3歲女兒李愛珍正在夢鄉，忽聽門外有人喊門，說“有任務”，李壽堂不知有詐，起身點燃煤油燈。這時，只聽“呯呯”兩聲槍響，窗外的槍支瞄準燈光，子彈穿窗而入。李壽堂中彈后，被鄉親們抬往縣城搶救，在途中犧牲。但是兇手是誰？一直是一個謎。

后來，在濱海縣新四軍研究會會長徐振理的協助下，從濱海縣法院的審判檔案中，找到了國民黨阜寧縣縣黨部書記長李聃山，指使還鄉團顧錫定帶土匪陳壽安、黃盛茂、蔣寶昌等到天場鄉搶劫財糧，殺害地方干部李壽堂、孫永才、於學才、曹效堂、劉寶恒等7人的大量審判卷宗，終于找到了殺害7位烈士的兇手。

尋找并發掘這些烈士的革命史實，得益于濱海法院塵封的一大批審判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漢奸殺人犯、反革命殺人犯的卷宗被解密，在蛛絲馬跡中破譯了一位又一位革命烈士的紅色密碼，并為尋找這些烈士的家鄉、親人、部隊、戰友提供了有效信息。

卷宗還原真相 英烈沉冤昭雪

在濱海縣法院檔案室，保存著這樣兩份卷宗，一份是偽匪敲詐的審判卷宗，一份是不服判決的申訴卷宗，而兩份案卷的主角都是同一個人——毛干臣。

在1956年的偽匪敲詐一案的審判卷宗中，毛干臣因涉嫌偽匪敲詐罪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毛干臣不服，服刑期間曾多次上訴無果，于1980年病逝。

1986年，毛干臣的兒子在濱海縣人民法院檔案室，找到了審判漢奸殺人犯陳少山的審判卷宗，上面清晰記錄了毛干臣在新四軍敵工人員解舜臣組織下抗擊日軍的英勇壯舉，申訴終于有了結果：撤銷刑事判決書、宣告毛干臣無罪。抗日英雄終于沉冤昭雪，瞑目九泉。

2011年，徐振理在考證新四軍敵工機關“阜東商店”中獲悉，該店會計解舜臣1943年被日軍曹長小島殺害在東坎南庵墳場，上世紀50年代，出賣解舜臣的漢奸殺人犯陳少山被鎮壓，于是，他到濱海縣人民法院調閱陳少山審判卷宗。

陳少山的審判卷宗里清晰地記載著：解舜臣，化名楊再生，出生鎮江，隨父到阜東縣（1941年9月由阜寧縣析出、今濱海縣域）做中醫。1940年秋，八路軍開辟鹽阜抗日根據地，1941年春，改編為新四軍，解舜臣參加新四軍三師八旅敵工工作。1943年春，相繼出任偽東坎商會會長、維持會會長，打入日偽軍內部。其間，解舜臣審慎而大膽地策反偽東坎區長、偽挺進隊隊長、偽縣長、日軍翻譯等人，為新四軍提供大量情報。在當地抗日義士毛干臣、顧節桂、戴古才等人的鼎力支持下，成功營救新四軍八旅衛生隊隊長、孕婦蔣英出獄。由于東坎商會副會長陳少山的出賣，解舜臣身份暴露，加之偽縣長洪濤命他籌糧3萬斤，他推托不辦，洪濤對解舜臣頓起殺機，向日軍告密。

根據審判卷宗史料提供的線索，徐振理在鎮江找到了出生在濱海的解舜臣烈士遺腹子解抗，爾后到解舜臣烈士墓前祭奠，向烈士致敬！

卷宗記錄細節 烈士終被銘記

2010年，新四軍后人楊盛仁找到徐振理，把父子尋找烈士何川蘭家鄉和親人的心愿告訴了他。

楊盛仁陳述的基本情況是：1940年10月初，八路軍第五縱隊開赴鹽阜建立抗日根據地，楊盛仁父親楊維傳參加八路軍阜寧大隊，任一營一連文書。1941年3月的一天，二支隊老五團供給科長何川蘭來到楊維傳的家鄉大套、崗墩套一帶征集軍糧和馬料，中午，何川蘭在大套西約3公里崗墩套小街打尖后（吃午飯），路過陳舍自然村楊維傳的家門口，恰巧，那一天楊維傳在家。楊維傳參加的八路軍阜寧大隊駐扎在鄰近的天賜場，和二支隊隊部（1941年2月，八路軍第五縱隊二支隊改編為新四軍第三師八旅）、八旅旅部同駐天賜場，回家比較方便。何川蘭看到戰友楊維傳在家，就進屋歇歇腳，喝了白開水后，楊維傳送何川蘭一里路到達廢黃河南大堆（陳舍人稱外灘，下同），何川蘭準備沿外灘向西不遠的大關渡過廢黃河向北，去八路軍某部駐地。當年外灘寬約1000米，長約3000米內沒有農民房屋，一望無際。何川蘭由南向北走到了外灘約400米的四座墳處，蹲在墳地旁隱蔽處方便。尾隨何川蘭已久的土匪，開槍打死了毫無戒備的何川蘭，搶去手槍。剛剛到家的楊維傳聽到外灘傳來槍聲，趕緊往堆上跑，一路上，群眾都對楊維傳說：“剛才在你家的八路軍被打死了！”楊維傳到外灘上看到何川蘭已經犧牲。部隊和地方黨組織以及楊維傳把何川蘭遺體安葬在陳舍廢黃河大堆南坡向陽地塊。

接受楊盛仁委托后，徐振理便開始了何川蘭烈士的考證工作，得知殺害何川蘭烈士的反革命殺人犯于望周在上世紀50年代被鎮壓。2020年春天，徐振理和濱海縣法院同志在于望周的卷宗里，找到了何川蘭烈士犧牲的詳細記錄。

日期：1941年3月1日（農歷二月初四），崗墩套逢集的日子。

午飯地點，崗墩套小街零食店主王克定證詞：“……在何科長死的那天，大方中（接近中午時辰）到我家吃中飯。這時，我在爐打燒餅，他問我面幾錢一碗？我說：‘每碗面張半小抗’，他就在我家吃一碗面及幾個燒餅，合兩張小抗，他把一張綠小牛，我老婆叫我找他3張小抗票（綠小牛、小抗票是蘇北抗戰期間當地軍民臨時使用的易物代用券）。……何科長在我家吃過面之后，有一頓多飯時辰，說西邊打死一個兵，我未有去，因家里忙走不了，我家燒火小王三子去看的，回來說，在我家吃面那個人……”

證人證言：“1941年農歷二月初有一天，下午3點鐘左右打死的”“在陳舍堆外斜路邊”“是馮必富親手用土盒槍打死的，于望周參加的。”“何科長死后，身上一只槍被馮必富拿去。”

卷宗里大量信息證明：何川蘭，新四軍三師八旅供給科科長，1941年3月1日（農歷二月初四），在今濱海縣陳李村陳舍，于望周指使其學生馮必富等3人，用槍打死何川蘭。

卷宗記錄，讓尋找何川蘭烈士親人、烈士身份追認工作有了鐵證和實質性進展。

沿著卷宗線索 紀念革命烈士

2020年，濱海法院創辦了“黨建館”，邀請徐振理編輯“紅色濱海”欄目，欄目中陳展該院珍藏的審判卷宗，從解舜臣、何川蘭烈士的史料展廣受好評中得到啟發，該院策劃創辦“審判檔案卷宗文化展覽室”，再次邀請徐振理來院普查紅色審判檔案卷宗。徐振理因此獲得一批彌足珍貴的烈士史料。

今年烈士紀念日前一天，即9月29日，濱海法院法官代表和縣新四軍研究會代表，射陽縣、濱海縣烈士親屬代表，沿著從審判卷宗中發現的部分烈士線索，來到烈士墓前獻花祭奠。

在新四軍三師八旅供給科長何川蘭烈士的墓前，楊盛仁老人向大家介紹了他們家和父老鄉親80年守護烈士墓的感人故事和尋找烈士家鄉、親人的強烈愿望。

在一座座與審判檔案有著密切關系的烈士墓前，祭奠的人們帶來了讓人欣慰的消息，烈士英靈終得以安息。

讓我們記住這些英烈：

盧歲平烈士。1947年農歷臘月二十五日（1948年2月4日），當時的秦橋鄉整黨整風學習班在阜東縣潘蕩區秦橋鄉秦橋村于達俊家舉辦，40多位區鄉干部已經連續駐會學習3天3夜。當天夜里約八九點鐘，還鄉團來了100多人，火燒秦橋鄉公所，驚動了站崗放哨的共產黨員、民兵于從流等6人，于從流安排好5人堅守崗位后，立即跑到鄰近的套梢村找華東野戰軍十二縱隊某部報告敵情。部隊連長火速帶隊趕來將還鄉團打跑，房東于達俊一家5人在大火中被活活燒死，副指導員于達純在大火中燒成重傷，幾個月后醫治無效犧牲。事后，于達俊、于達純被評為革命烈士，而同時犧牲的秦橋鄉婦聯會長盧歲平卻未能評為革命烈士。因為盧歲平如何被殺害，兇手是誰一直是個謎。

2020年，在審判反革命殺人犯陳壽安的卷宗里找到了證據。濱海縣人民政府審判委員會審理案犯表記載：“被告陳壽安，……燒死我鄉婦女會長盧歲平和于達俊一家5口……”還有審判反革命殺人犯顧錫定卷宗里清楚記錄他帶領還鄉團火燒秦橋鄉公所的情況。

兇手找到了，盧歲平的妹妹、戰友后人、于達俊、于達純烈士的后人了卻了一樁心愿，婦女會長盧歲平評定革命烈士的證據找到了。

李玉高烈士。1941年春，李玉高作為抗日民主政府阜寧縣二區天場鄉鄉長被殺害。在漢奸殺人犯的審判卷宗里，清晰地記錄著殺害李玉高烈士的4個兇手姓名。李玉高烈士的孫子李建華站在爺爺墓前介紹，以前，我們只是聽說殺害爺爺的兇手是嵇劉人，現在濱海法院審判卷宗不僅證實嵇劉村3個兇手，還證實另一個兇手解侉子。

徐振理給大家介紹道，解侉子又叫解三侉子，原先混進革命隊伍，后來偷新四軍二十四團的一支20響盒子槍，殺害李玉高后，隱藏在嵇劉村一個丁頭舍里，因為身患傷寒病逃跑不成，被二十四團抓獲。在刑場上，解三侉子對行刑人說：“兄弟，利索點！”結果，刀落頭斷！

江長滿烈士。2017年4月7日，江長滿烈士孫子江軍捧著烈士證來天場尋找爺爺戰斗足跡，徐振理陪同他們在陶河、天場等村尋訪，由于江長滿烈士的很多歷史無法確認，結果無功而返。

這次，徐振理在濱海縣人民法院檔案室看到江長滿烈士史料后，在電話號碼丟失情況下，幾經周折找到江軍的聯系方式。9月29日，江軍和大家祭奠過爺爺后，來到濱海縣人民法院檔案室，江長滿烈士兩個孫子等親屬不僅看到了大量的有關爺爺犧牲的證據，而且看到1953年11月5日下午濱海縣人民法院劉耀明同志，在陶河村實地調查繪制的1947年農歷二月二十七日江長滿烈士犧牲時的現狀圖。

江海波接受濱海電視臺記者采訪時說：“爺爺在濱海犧牲73年了，我們幾代人尋找爺爺足跡，今天終于在濱海縣人民法院審判檔案中，找到了殺害爺爺的大量證據，了卻了我們的心愿，感謝濱海縣人民法院和濱海縣新四軍研究會的不懈努力！”

濱海縣人民法院已經普查到審判檔案與革命烈士有關聯的大量卷宗證據，因為時間關系，尚在考證中，這次紀念的僅僅是審判檔案里考證確認的、找到部隊、找到墳墓、找到親人的一小部分烈士，他們還將繼續普查考證，把卷宗里的烈士、烈士部隊（生前單位）、犧牲地、墓地、家鄉、親人、戰友等有效信息整合出來，形成清晰的紅色脈絡，讓紅色尋根、紅色紀念有源泉、有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