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瑀
我遠離故鄉,到廣東上學已有月余,除了想念故鄉的人、故鄉的景,最想念的就是故鄉的聲音。
我的故鄉是一座群山環抱的小城,鮮有外來人,鄉人都操著同一種口音說話。我突然遠離了十六年來聽慣了的鄉音,一時竟不自在起來。
與同學閑聊時,我問道:“你們能聽出我的口音嗎?”
一位同學搶先說:“怎么會!只聽你說話根本聽不出你是外地人。”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說:“怎么會聽不出?很明顯的!”
另一位同學笑起來:“你看,我就說能聽出來。你剛才的語氣更‘雀躍一點兒?!闭f著,還模仿我的口音重復了一遍我的話。
是了,怎么會聽不出?我總找不著適當的詞來形容故鄉的口音,外地同學贈予的“雀躍”一詞,我想再合適不過。倘若真要形容口音,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本地的人說起話來,語調總是抑揚頓挫的,更像濃墨重彩的油畫。故鄉的人說話卻不一樣,矮山丘陵里孕育的都是跳躍的精靈,語調都是活潑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但都是均勻平直的。若有什么情緒波動,說話的音調就變了,上揚或下沉,像一串錯落有致的音符。
遠離故土獨居異鄉,沒有月夜里“低頭思故鄉”的惆悵,至于“歸心似箭”一類的詞就更假了,但自小融進骨子里的東西總抹不掉。家鄉的一切就像一陣陣溫柔的風,不經意間吹過心田又消失不見,勾起我對那片故土的思念。比如現在,我突然很想念那清脆的鄉音,想聽長輩說說熟悉的家鄉話。
古人常說“南腔北調”,那是不是聽著口音就能在異地找到老鄉呢?我以前不懂,現在明白了幾分。幾年前我去外地旅游,等車時,恰巧身旁一位清潔工在用客家話打電話,同行的阿姨眼神都亮了,馬上用家鄉話搭話:“啊咧,你嘿大余佬?。闶谴笥嗳税。??”
雖然那位清潔工否認了,但她的口音太像故鄉的鄉音,阿姨很開心地用客家話和她聊起來……
當時我想,見到一個會說客家話的人有什么高興的?但是現在,偌大的學校里我找不到一個同鄉人。如果此時突然有人用家鄉話跟我說句話,我一定驚喜萬分吧。
我在家鄉生活了十六年,可最大的遺憾便是不大會說客家話。
我的一位室友是潮汕人,用家鄉話與親人溝通毫無障礙,自稱喜歡學習各地方言,據說還會一點兒東北話。一天她問我:“你們那兒的方言怎么說?教我幾句唄?!?/p>
我感到羞愧。我只能聽懂家鄉話,卻不大會說,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哎內西翻?”我告訴她這是問“有沒有吃飯”的意思。
她覺得很有趣,跟著我念了幾遍,還用潮汕話念了一遍。我一聽,果然是“南腔北調”,發音都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感到一陣失落,原來會說家鄉話也是一種莫大的驕傲,可以讓人挺起胸膛說:“我是那里的人,就是那片土地養育了我?!?/p>
最可怕的莫過于遺忘。來到異地后我改變了許多生活習慣,這是無奈之舉。而我更擔心的是———忘了鄉音。
周末晚上,我給老媽打電話。老媽啰啰唆唆地啥都問,什么每天有沒有喝牛奶啦,早上會不會吃雞蛋啦,晚上休息如何啦……
我不勝其煩,口無遮攔地冒出一句:“曉得,曉得,哦四嘎啰唆噢(知道,怎么這么啰唆)?”仿佛就在自己家里一樣。
說完自己都笑了,堵在胸口的石頭終于落下了。賀知章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睅装倌昵暗碾q罄先藲v盡千帆后仍鄉音不改,那么無論現在還是將來,無論海角還是天涯,我也必定是難忘鄉音吧。
名師點評
這是一篇頗具理性的文化散文。作者離開故鄉赴異地求學,卻突破了對具體事件的懷念與回顧,僅以“鄉音”為載體,表達自己對故鄉的人、事的懷念。在懷念鄉音中,作者既寫自己的口音與他鄉的不同,又回憶異地聽聞客家話的親切場面,以及對室友能用家鄉話與親人聊天兒的羨慕……看似形散,卻不偏離中心,表現出極強的語言組織能力。(肖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