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溪碼頭記憶

阮海棠

“一月炒米香，二月炒韭菜，三月鏘鏘滾，四月炒米粉……”

這首童謠是我小時候最常掛在嘴邊的，長大后，它也一直記在我的心里，現(xiàn)如今，它已經(jīng)牢牢地鐫刻在我的腦海里了。

近年來，每當(dāng)一個人散步經(jīng)過小溪的中山公園，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在臨河的原小溪碼頭位置上駐足片刻。凝望那平靜的河水，內(nèi)心瞬間思潮涌動，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幼小的我和小伙伴們一起坐在碼頭臺階上，拍著小手快樂地吟唱童謠的情景。

說起那小溪碼頭，老小溪人都會是滿滿的回憶，都會有濃濃的情思。然而它于我，卻還會有淡淡的酸楚，甚至是微微的哀痛。因為我對那徹底消失的小溪碼頭還有一份特殊的情感——我是在小溪碼頭上長大的，我是一個“船婆仔”。

回首往事，心緒難平。

我最難忘的是小溪碼頭夏日傍晚的景象。

河面上，那些游泳、戲水的漢子們多得像下鍋的餃子，他們在河里玩耍打鬧，縱情狂歡。有騎人馬斗架、打水仗的；有三五成群打排球、氣球的；也有比翻跟斗倒立、潛水憋氣的；也有躺在輪胎上任意浮水漂流的；更有勇敢者立在碼頭高臺上，玩花樣跳水的……他們個個穿著褲衩，光著膀子，有的年紀(jì)稍小的甚至是一絲不掛，赤條條、光溜溜的——那也是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

岸邊上也喧囂熱鬧。河沿的臺階上擠滿洗衣服的女人，她們身邊那些裝著衣物的大桶小桶一字排著，像是擺龍門陣，搗衣聲、搓衣聲、刷衣聲響成一片。俗話說，三個女人在一搭，嘰嘰喳喳像群鴨。這些女人們邊洗衣服邊打鬧，手里忙著，嘴也沒閑著，那景象比唱戲還熱鬧幾分。還有一群被媽媽們帶來河邊洗澡的幼孩，他們坐在高處的臺階上，拍著小手，快樂地吟唱著那充滿稚氣的童謠：“一月炒米香，二月炒韭菜……”

最讓我神往的是碼頭夜幕下的景色。

太陽落山了，河里游泳的人少了，岸上洗衣服的女人們也一手挎著塑料桶，一手牽著孩子回家做飯去了，四下里靜寂了下來。泊駐碼頭上的船家們上燈了，燈火從烏篷下隔板的縫隙間透射出來，映在水面上，波漾層層，銀光閃閃，整個碼頭好似海市蜃樓，美輪美奐。

——這就是我魂牽夢縈，日思夜想的小溪碼頭。

小溪碼頭與小溪中山公園是同年誕生的。

據(jù)《平和縣交通志》記載，1926年，民國政府動工興建中山公園。剛開始不叫中山公園，1929年公園落成時，為紀(jì)念革命先驅(qū)孫中山先生，才命名中山公園。“為了加固公園溪邊地基，國民黨軍隊洪哲民營長派兵往城關(guān)西林，拆西山城的舊城墻石條，運來建堤岸，在上落水路頭處建了階梯式石砌路頭，以利上下船用……”

小溪碼頭在此之前只是一個“上落水路頭”，閩南語意思為船家上岸、下船的地方，連臺階都沒有。

1956年7月，平和縣成立了琯溪木帆船運輸合作社，合作社辦公大樓就建在小溪碼頭上。當(dāng)時，停泊在小溪碼頭上的木帆船有308只之多，載重量有1848噸位，年貨運量達(dá)50萬噸。運輸社的成立，使原有的階梯式碼頭滿足不了貨運發(fā)展的要求。1959年8月，木帆船運輸社斥資3萬多元，在小溪碼頭原有的規(guī)模上，擴(kuò)建了一段新的階梯式石砌路頭，還修建了一個貨車回車場，一間貨物倉庫，并加固了溪岸，使小溪碼頭成為一個水運貨物裝卸功能較完備的駁岸式碼頭。

1973年，由于花山溪水土流失嚴(yán)重，小溪的航道淤塞厲害，貨船難于航行，運輸社不得不把貨運碼頭移往下游的山格鎮(zhèn)平寨碼頭。

1977年8月，平寨的航道也因淤堵厲害不能通行，平和的水路貨運再次下移至與南靖縣交界的洪瀨口碼頭。到了1985年，終因航道受阻，特別是陸路運輸日臻興盛，平和縣水路航運業(yè)宣告破產(chǎn)，平和最后一個貨運碼頭——洪瀨口碼頭也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

1999年初月，閑置多年，無船停泊的小溪碼頭終于在平和縣舊城改造的浪潮中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小溪碼頭享年70周歲。

在平和縣的航運史上，小溪碼頭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它一直是平和縣水上貨運、客運最重要的樞紐，過去，平和縣來往南靖、漳州、廈門的貨物、旅客無不是從小溪碼頭轉(zhuǎn)運的。

解放前，每天從小溪碼頭運出的有柴禾、木炭、稻米、番薯、煙葉、黃麻、甘蔗等山區(qū)特產(chǎn)，而從漳州運回的貨物主要是豆餅、鹽巴、布匹、煤油等生活用品。當(dāng)年，文學(xué)大師林語堂先生也是從老家坂仔坐船下小溪，然后在小溪碼頭上轉(zhuǎn)乘琯溪船到漳州、廈門，走向世界的。抗戰(zhàn)期間，日寇猖獗，海路不通，東山、云霄等沿海地區(qū)的食鹽，也是從小溪碼頭下水運到南靖水潮，再走陸路運往閩西、贛南等地的。

平和解放初期，人民政府為支援解放軍解放漳州、廈門，從小溪碼頭運出的支前物資不計其數(shù)，僅調(diào)運的支前公糧就達(dá)1760萬公斤。

我的目光慢慢離開平靜的水面，抬頭眺望，仿佛自己又站在那高高的碼頭上，遙見那大屏山下，竟然浮現(xiàn)出了片片帆影，天際而來，我分明看到了我的小伙伴們正坐在船頭，向我招手，耳畔又傳來了那令我心醉的歌聲：

“一月炒米香，二月炒韭菜，三月鏘鏘滾，四月炒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