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世氣候變化對海岱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的影響

【摘要】海岱文化區新石器時代以來的總體氣候相較于現代來說溫暖濕潤，但是其間發生過多次劇烈的氣候波動，尤其是8.2 ka B.P.、5.3 ka B.P.以及4 ka B.P.三次降溫事件最為顯著。通過對海岱地區新石器文化面貌開展研究，發現海岱地區文化的興衰與氣候的變遷有一定的耦合關系。8.2 ka B.P.和5.3 ka B.P.兩次降溫事件推動了本區文化的發展；4 ka B.P.降溫事件抑制了本區文化的發展，并且形成了文化面貌相對落后的岳石文化。

【關鍵詞】全新世氣候變化；海岱文化；降溫事件

【中圖分類號】K901 【文獻標識碼】A

人類的生產生活植根于自然環境，尤其是生產水平相對落后的史前時期，不同的自然環境制約或促進人類文明的發展，其中氣候變遷的影響尤為重要。雖然文化的復雜性很難用氣候的干冷濕暖進行簡單的解釋說明，文化的發展與氣候變化也并非一一對應。但是從某種程度上說，文化的發展就是人類社會對環境的適應過程，因此文化與環境背景存在一定的關聯。[1]近些年來，隨著高分辨率的氣候演化序列和考古學文化發展序列的確立，人們注意到考古學文化的轉型、興衰、更替和氣候的轉型有一定的耦合關系。

海岱文化區在中華文明起源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俞偉超更是表達過“如果4000多年前不發生大洪水，我國最初的王朝也許而且應該是由東夷建立的”這一觀點[2]。經過多年的考古學發掘和研究，海岱文化區已經形成了相對完整的考古學文化序列。本文以海岱文化區作為研究區域，將全新世的氣候演化與海岱文化不同發展階段結合起來，試圖論述氣候變化對海岱地區文化產生的影響。

一、后李文化時期

根據碳14C測年方法，目前推測后李文化距今9000—7300年。該文化以采集狩獵為主要生計，農業生產和動植物馴化在發展過程中的作用不斷增強。筆者認為，氣候變遷在后李文化的發展中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后李文化早期階段，9000a B.P.階段出現了一次降溫事件，這次降溫事件至少低于現在4℃，后面氣溫迅速上升。后李文化中后期階段，海岱地區氣溫升高，降水量也逐漸增加，氣溫較現在高出2℃以上。[3]適宜的氣候為人類以及動植物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環境，進而促進了人口的增長。后李文化的遺址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范圍上都有了一定的增長。在后李文化發展期間，8.2 ka B.P.前后突發降溫事件。這次降溫事件，首先影響的便是植物的生長，繼而通過食物鏈影響動物的生存與繁衍。人們為了生存，不得不在采集和狩獵的基礎上加強對農業的利用。

在對后李文化的遺址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有學者將后李文化分為早（距今9000—8300年）、中（距今8300—7900年）、晚（距今7900—7300年）三大階段。在以張馬屯遺址為代表的早期階段，他們的食譜較廣，以采集和狩獵為主要的生計方式，農業雖然已經產生，但是其作用微不足道。可能是由于9000a B.P.的降溫事件刺激了人類對植物的馴化，農業在后李文化早期開始發展起來。在以小荊山遺址和西河遺址為代表的中期階段，從動物類遺骸中發現魚類占60%，哺乳動物僅占18%。植物中野生果的數量有所下降，堅果這類耐保存的植物數量占據主要地位。炭化水稻、炭化種子和炭化粟在遺址中被發現，中期末段水稻成為重要的馴化植物，并且數量較多。8.2 ka B.P.降溫事件正好處于中期階段，由于降溫事件的影響，先民們不得不進一步加強對農業的利用，并且開始食物儲藏。中期階段食物選擇呈現出“專業化”的特點，根據廣譜革命理論，在大型動物不能滿足食物需求的情況下，人們被迫選擇魚類等低等級生物來解決生存問題。溫度降低的情況下，不利于哺乳動物的生長和繁衍，所以這一時期哺乳動物的遺骸在遺址中占比較少，人們開始利用魚類來獲取能量。到了以月莊和前埠下為代表的晚期階段，哺乳動物在動物遺骸中的占比又開始增大，甚至達到了74%，魚類次之。對植物遺骸進行篩選時，栽培作物的比例進一步加大，黍的比例最大，水稻次之，粟最少。通過對遺址內動植物遺骸的分析可知，該時期經過降溫事件后氣候開始回暖，人們更愿意選擇提供熱量大的哺乳動物作為主要食物來源。但同時農業技術已經獲得了進步，所以對栽培作物的利用也在加強。豬和狗是后李時期主要馴化的動物。

二、北辛文化時期

北辛文化年代距今7300—6300年。有學者研究表明，7.2—6ka B.P.處于全新世大暖期中穩定的暖濕階段。[4]海岱地區地區的氣溫高于現在2℃—3℃，氣候與如今長江流域氣候相似。通過對北辛文化開展生業研究，可知該文化時期獲取植物資源的模式，處于以采集為主，農業為輔的階段；獲取肉食資源的模式，處于以狩獵為主，馴化家畜為輔的階段。北辛文化生業主要還是處于“初級開發型”的階段。隨著北辛文化的發展，其不同階段的遺址數量以及遺址范圍在不斷擴張。遺址數量多于百處，遺址分布范圍也由早期的魯中南地區，到中期的魯中南、魯北、膠東、蘇北等地，至晚期的“東起黃海，西到京杭運河兩側，南達到淮河故道，向北已越過黃河”這一區域內。[5]

三、大汶口文化時期

大汶口文化時期是海岱文化區發展的繁榮時期，據不完全統計，該時期遺址已經達到了500多處。本文采用欒豐實的觀點，將大汶口的絕對年代劃定為公元前4200—2600年，并且將大汶口文化劃分為三個階段，早期階段距今為6200—5500年，中期階段距今約5500—5000年，晚期階段距今為5000—4600年。

在早期階段，這時期氣候溫暖，年平均氣溫高出現在3℃—4℃，氣候條件相當于現今的長江流域，促進了人類的生產生活。這一階段的遺址數量已經達到100多處，范圍也比北辛文化有所擴大。除了蘇北和魯中南遺址密集外，在膠東地區、魯西北以及濰河流域也有少數遺址的發現。大汶口文化早期已經進入了“開發型”階段。動物馴化為主要的生計，野生動物占比慢慢在減少。農作物的比例遠遠高于非農作物，種植業取代了采集成為了主要的生計。膠東半島和魯中南地區都是以旱作農業為主，輔之稻作農業；皖北地區只有稻作農業。[6]

在中晚期階段，根據對該時期的遺址中的古植被進行浮選和孢粉分析，可知這時期的氣溫比大汶口早期階段略低，降雨量也減少，但和如今比仍舊溫暖濕潤。在大汶口中晚期階段內，5500-5000a B.P.發生了席卷全國的降溫事件，在海岱地區冷鋒出現于5300a B.P.左右。這次降溫事件氣溫只比現在低2℃左右，[7]氣候導致的自然環境變化幅度較小，因此這次事件并沒有阻礙大汶口文化的發展，反而促進了該時期社會復雜化的進程。研究表明，氣候環境惡化但幅度較小時，僅造成生物營養源單位產量的下降，人類為了生存而改善生產技術，以彌補營養源單位面積自然減少的份額。[8]這次小幅度的氣溫降低促使人們為了生存進一步改造生產工具，先進的生產技術使得大汶口文化中晚期的農業進一步發展，糧食開始剩余。農作物也變的多樣化，降低了糧食危機的可能性。私有財產的積累加深了社會的不平等。這時期魯北地區是旱作農業，皖北地區是旱稻混作農業，并且野生植物的占比進一步縮小。總體看來，這一時期是以農耕和飼養家畜為主，以采集、狩獵與捕撈經濟為輔的生計方式。

中期階段，這一時期的遺址數量達到200多處。魯中南和蘇北地區遺址仍舊密集，魯中北和濰河流域的數量比早期增多。但是膠東地區分布范圍縮小到長島、萊陽南北一帶，筆者猜測這一現象是由于降溫事件海岸線東移所導致的。這一階段是生產關系變革的重要時期。小家庭的獨立性開始顯現出來，但還沒有成為獨立的消費單位，仍處于血緣關系為紐帶的家長制家庭公社階段，聚落至少形成中心聚落和普通聚落兩級聚落形態。隨著財富的集中，大汶口中期階段產生了較為明確的社會分層，這時期正式進入了不平等的階級社會。

到了大汶口文化晚期階段，大汶口文化達到了鼎盛階段。不光遺址數量急劇增加，已經達到了500多處，分布范圍也達到最大。其范圍包括了山東省全境、蘇皖兩省的北部和豫東地區。通過對這一時期聚落形態和墓葬分析研究可以得出，這一時期是家長制家庭公社階段，出現了小家庭為獨立消費單位的專偶制小家庭。在血緣關系的基礎上，還出現了追求權力的統治階級。大汶口晚期形成了以家族為核心，家庭、家族和宗族為基本構成單位的社會形態，并且這一時期可以稱為“古國時代”的萌芽和形成時期。

四、龍山文化時期

結合碳14C測年以及考古學分析，龍山文化的絕對年代距今為4600—4000年。在此期間氣候變化較小，氣候與環境穩定。龍山文化早中期延續大汶口時期的氣候特征，溫暖濕潤；晚期階段，總的氣候是向干涼方向發展，降水量減少。總體來說，雖然龍山文化時期的氣候較大汶口文化干涼，但是仍比現今溫暖濕潤。[9]溫暖氣候提供良好的水熱條件，使龍山文化進一步發展。

龍山文化是海岱文化的鼎盛階段，遺址數量猛增到2000多處。龍山文化時期屬于稻作和粟作農業混合經濟[10]，并且新出現了小麥和大麥，馴養動物出現了黃牛和綿羊。這時期的經濟以農業為主，畜牧、狩獵和捕撈為輔，這時期農牧業的發展和釀酒業的興盛，在全國處于領先地位。陶器制作中的快輪技術得到普遍運用，玉器和紡織業穩步發展。值得注意的是，該時期出現了冶銅技術，產生了一批手工業者，手工業向專業化方向發展。龍山文化的分布范圍較大汶口時期有所收縮，主要分布于西至魯豫交界，北到黃河沿岸，東到膠東半島，南部大致為蘇皖北部地區，豫東地區不見龍山文化遺存。通過對龍山文化的聚落形態以及墓葬進行觀察分析，龍山文化普遍進入專偶制。這時期的居址和墓葬往往組合在一起，可以看出血緣關系進一步疏遠，家庭的獨立性深化。社會關系中血緣的作用遠低于大汶口時期，“血緣等級制度”可能僅適用于上層階級，對于普通階級來說，家庭成為基本生活單位。[11]這時期個人的身份地位主要依據于經濟實力和能力。具有古國性質的早期國家數量大為增加，甚至先進的地區可能開始進入方國階段。

五、岳石文化時期

欒豐實將岳石文化絕對年代定于距今3950—3500年。岳石文化時期的氣候相比龍山文化時期趨于干旱，但是總體來說其氣候溫暖濕潤，略高于現在。但是在岳石文化之前，發生了遍及全球的4000a B.P.降溫事件，其降幅至少達到3℃—5℃。這次降溫事件與龍山文化結束的時間大體一致，而后龍山文化被岳石文化所取代。

對于岳石的文化面貌，目前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以方輝[12]為代表，認為岳石相比龍山文化面貌呈現出一種衰退；第二種觀點以張念征[13]為代表，認為岳石文化相比龍山文化呈現的更多的是一種進步的文化面貌。筆者傾向于第一種觀點，認為岳石文化面貌雖然有先進的一面，但更多呈現的卻是衰退的一面。先進的一面表現為三個方面：一是岳石文化分布范圍廣，基本涵蓋了山東全省、蘇北、皖北、豫東、冀東以及遼東半島南部地區；二是青銅制品較龍山時期明顯增多；三是筑城技術的改進。但是相比起先進的方面，落后的文化面貌更為明顯，其同樣表現為三個方面：一是遺址數量驟減；二是陶器生產技術的落后；三是城址的大量減少。

對于岳石文化的衰變，本文認為，氣候變化和洪水都對岳石文化的衰變起到了一定的影響作用。吳文祥[14]認為，4000a B.P.前后的降溫事件和地球軌道因素的變化引起了東亞季風的長期變化，形成了中國地區南澇北旱的環境格局。通過對岳石文化進行土質土色觀察，可以看出岳石的文化層質地疏松，土壤顆粒較大，結構疏松，還帶有水銹斑。并且縱觀岳石文化的聚落形態可以看出西部地區遺址比較密集，而東部地區較少。筆者認為，這兩種現象的原因正是由于洪水的沖擊所導致的。由于洪水的泛濫，海岱地區東部不適宜農作物的生長和人類的定居，人類不得不向西部地區遷徙。另外，由于降溫事件，岳石文化形成了以粟、黍旱作農業體系為主，家畜飼養業和漁獵捕撈經濟為輔的綜合性生業。[15]相比起龍山時期產量高的稻作、旱作混合農業，岳石時期單一的旱作農業降低了農業的生產效率，并且寒冷的氣候不利于采集經濟對食物進行補充，結果就是岳石時期難以維持較大的人口規模。[16]岳石文化時期遺址數量的減少可以印證人口數量減少這一觀點。目前學界認為，造成社會復雜化的動力之一是人口壓力，由于岳石文化分布范圍廣泛且人口數量少，社會矛盾并沒有進一步加深。

與岳石文化相反的是，由于中原文化在地理上位于二級階地和三級階地的交界地帶，是人類生活較為理想的地區。同時，中原地區一直是以旱作農業為主，相比其他文化更容易調整，以適應降溫事件。4000a B.P.左右的降溫事件導致了南澇北旱的環境格的形成，其他地區人口涌入中原地區。中原地區的人口壓力增加，人地關系緊張。人們為了搶奪資源，中原地區的社會矛盾日益加深，最終導致夏王朝的產生，完成了“古國—方國—王國”的演進。中國史前文化從平等的多元一體轉變為了中原地區統一的中華文明。

六、結語

海岱文化區新石器時代以來的總體氣候相較于現代來說溫暖濕潤。暖濕的氣候條件為海岱地區的文化提供了良好的自然環境，促進了人類社會的發展。但其間發生過多次劇烈的氣候波動，其中，8.2ka B.P.、5.3ka B.P.以及4ka B.P.三次降溫事件最為顯著。當降溫幅度較小時，對環境產生的影響相對來說也小。人們為了適應環境的變化，改造自然的能力會有所提高，最終促進生產技術的進步。8.2ka B.P.、5.3ka B.P.兩次降溫事件由于氣候變化較小，并沒有超出人類的承受范疇，反而促進了文明的演進。當降溫幅度較大時，對環境產生的影響較大，如果超過了人類的承受范疇，則會阻礙社會經濟的進步，進而抑制文明的進步。4ka B.P.的降溫事件以及隨之而來的洪水嚴重沖擊了人類的社會經濟。降溫事件后，落后的岳石文化取代了文化面貌先進的龍山文化。

參考文獻：

[1]莫多聞，王輝，李水城.華北不同地區全新世環境演變對古文化發展的影響[J].第四紀研究，2003（2）：200-210.

[2]俞偉超.龍山文化與良渚文化衰變的奧秘：致“紀念發掘城子崖遺址六十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的賀信[J].文物天地，1992，（3）：27-29.

[3]卞學昌.山東省全新世古氣候變化序列及其與史前文化發展階段的相關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04.

[4]施雅風，孔昭宸，王蘇民，唐領余，王富葆，姚檀棟，趙希濤，張丕遠，施少華.中國全新世大暖期的氣候波動與重要事件[J].中國科學（B輯 化學 生命科學 地學），1992（12）：1300-1308.

[5]欒豐實.海岱地區考古研究[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

[6]吳瑞靜.大汶口文化生業經濟研究[D].山東大學，2018.

[7]丁敏，彭淑貞，龐獎勵，張偉，陳棟棟，楊洪江.山東中部全新世環境演變與人類文化發展[J].土壤通報，2011，42（6）：1281-1287.

[8]朱艷，陳發虎，張家武，安成邦.距今五千年左右環境惡化事件對我國新石器文化的影響及其原因的初步探討[J].地理科學進展，2001（2）：111-121.

[9]齊烏云.山東沭河上游史前自然環境變化對文化演進的影響[J].考古，2006（12）：78-84.

[10]靳桂云，欒豐實.海岱地區龍山時代稻作農業研究的進展與問題[J].農業考古，2006（1）：46-55.

[11]孫波.再論大汶口文化向龍山文化的過渡[J].古代文明（輯刊），2007（6）：12-33.

[12]方輝.岳石文化衰落原因蠡測[J].文史哲，2003（3）：139-143.

[13]張念征，黃婷婷.試析岳石文化的“衰變”[J].岳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7，32（4）：83-85，97.

[14]吳文祥，劉東生.4000aB.P.前后東亞季風變遷與中原周圍地區新石器文化的衰落[J].第四紀研究，2004（3）：278-284.

[15]葛利花.岳石文化生業與社會研究綜述[J].蘇州文博論叢，2018：64-77.

[16]張小虎，夏正楷，楊曉燕，吉篤學.黃河流域史前經濟形態對4kaB.P.氣候事件的響應[J].第四紀研究，2008（6）：1061-1069.

作者簡介：郭佳馨（1996-），女，山西省長治市，上海大學，研究方向：考古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