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媛瑾



本文從民族村寨社區旅游增權的現實困境出發,借鑒布勞社會結構理論及國內鄉村治理研究成果,將民族旅游場域中的行動主體置于一個結構性的分析框架中,在多重制度邏輯的相互作用中認識行動主體關系進而提出行政性社會的結構特征。在此基礎上,借鑒瑞吉納·斯基文斯(Regina Scheyvens)構建的包含經濟、政治、社會、心理四個維度在內的旅游增權框架,結合實踐分析行政性社會對民族村寨社區旅游增權的結構性約束參考社區營造實踐與治理理論,提出社區增權的突圍路徑。
帶有西方政治文明和制度特征印記的增權概念,在中國民族旅游發展的實踐顯示,民族旅游社區還沒有從根本上獲得對當地旅游業發展的決策權、經營和管理的控制力,社區增權仍停留于口號與呼吁層面,在社會經濟欠發達地區尤為明顯。已有研究雖然涉及社區增權的困境,但卻沒有將民族旅游場域中的行動主體置于一個結構性的系統分析框架中,這為本文的展開提供了足夠的空間。借助結構主義的分析框架,探索民族旅游村寨社區增權的困境,為社區增權探尋出路,提供經驗借鑒和理論指導。
一、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行動主體的非均衡互動與
社會結構特征
(一)民族村寨旅游發展中行動主體的非均衡互動
1.地方政府和民族村寨社區非均衡互動
作為社會結構的組成部分,不同組織的目標訴求、角色定位與行動邏輯各異。地方政府擁有資源保障和國家機器作為組織運轉的堅強后盾,組織內部通過科層制的運作邏輯確保組織內部的統一性。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憑借國家授權的行政組織地位對村寨公共事務進行直接或間接的行政管理,而村寨法定組織雖有法律規定的自治權力,但村委會本身帶有很強的路徑依賴特征。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使農民的生產生活面向家庭,不再以村寨作為行動單位,加之城鄉二元結構固化導致資源缺失等因素影響,村寨組織“內卷化”特征明顯。我國法律規定農村土地歸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所有,但因我國大多數地區農民集體經濟組織已經解體,農民缺乏行使集體土地所有權的組織形式。換言之,我國農村集體土地產權保護缺乏組織依托。同時,不同法律對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主體的規定不同以及農村集體土地所有權主體多樣化等問題都進一步模糊了所有權主體。民族村寨旅游發展依憑村寨優美的自然生態環境和獨特的民俗文化構成旅游資源,但旅游資源的各個組成部分存在著緊密的依存關系,完整性、系統性和不可分性是作為村寨旅游資源的內在條件,無法將其分割。旅游資源的不可分割性客觀上使得資源產權無法完整地界定給農戶,從而導致資源處于公共產權狀態。土地和旅游資源產權改革的實踐過程以及制度的落實和改變是社會行動者不斷沖撞、不同秩序之間較量的結果。在此過程中,若制度的實施無法保證應有效應,將使得制度的規范性作用失效。
2.地方政府與外來資本在民族村寨旅游發展中的非均衡互動
西部少數民族貧困地區,雖保存良好的自然生態環境和獨特的民族、民俗文化,但由于交通基礎設施落后等原因,加之少數民族村寨資源產權界定的困境,招商引資的難度較大。尤其是戰略型投資商,其本身在行業內部具有較高的投資回報率,不愿涉足以村落為載體的旅游景區。這實際上意味著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即使有外來資本的介入,大多為非戰略型投資商。外來企業與社區互動中,若缺少地方政府協調與溝通作用,會因社區自組織功能缺失而面臨高額的交易成本。因此,外來企業更愿意選擇與地方政府而非社區直接發生聯系。另外,市場的不穩定性、投資的資產專用性以及旅游資源產權擁有的不完整性使得外來企業在趨利避害的行為邏輯下對地方政府的政策依賴。
3.外來資本和民族村寨社區在民族村寨旅游發展中的非均衡互動
改革開放以來,西部少數民族貧困鄉村村民受市場意識的影響,消費支出不斷提高,僅靠傳統的農業生計方式已難以應付,而外出務工遭遇城鄉二元結構固化后形成的制度約束,難于在城市獲得體面的生活。因此,村寨若有旅游開發的機會和可能,面對外來資本介入帶來的就業機會與收入情境,農民們常常主動讓渡自己的土地權益獲得經濟增權與照顧家庭的機會。
(二)民族村寨旅游發展中的社會結構特征:行政性社會
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指引下,市場被視為解決經濟發展與社會問題的“靈丹妙藥”。由于我國市場經濟行政主導的余溫猶存,市場社會尚未真正定型和穩定,又進入了另一種新的社會形態——“行政社會”。行政性社會中,地方政府以行政力量為依托,借助強大的資源整合和動員能力,在解決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公共產品供給、社區自組織能力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個別地方政府甚至探索購買社會服務,利用專業社工的服務培育村寨社會組織和提高村寨的治理能力,個別村寨的傳統社會力量在政府扶持下獲得了再生和重構,在某些特定的時空條件下滿足了社區自主治理的內生需求。然而,由于市場、社會力量相對較弱,行政性社會的管理體制缺乏自我約束與完善的內在動力,當這種結構與地方政府所握有的大量可支配資源相結合時,便進一步增加了基層政府對民族旅游村寨社區的約束能力。在壓力型結構體制與民族旅游村寨社區自治能力弱化的交互作用下,地方政府的行政主導卷入了一個不斷自我增強的螺旋形結構中。地方政府尤其是基層政府的行政行為,需要借助農村社區的力量實施監督,但社區自治能力不足無法實現對基層政府的有效監督,使得民族旅游村寨社區居民的訴求難以得到有效表達。
二、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社區增權的結構性困境分析
(一)經濟增權的困境
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經濟增權的本質在于旅游發展為社區居民提供了獲利的機會和可能。然而,行政性社會的結構特征使得地方政府依憑市場信息獲取以及行政優勢,占據了旅游開發的主動權,主要表現為:(1)旅游大規模開發前,在社區商業意識、權利意識不是很強的情況下,地方政府利用掌握的資源和信息優勢,能較為便捷地征收景區主干道周圍的土地。(2)村寨旅游資源產權模糊的現實,修筑景區大門負責收取門票,容易導致游客入村后,因高額的門票支出理性降低剩下的旅游消費支出。(3)利用外來的資本優勢,瞄準消費能力強的高端客源,集中投資高星級賓館、旅游房地產等投資回收快的商業項目。這種收益的不對稱和不平衡一定程度上加劇了旅游發展對遠離景區主干道,參與能力有限的居民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導致社區經濟増權難于實現。
(二)政治增權的困境
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過程中,政治增權是通過旅游開發實現權力重構,推進村民自治的深化,使村民在旅游發展中實現自我選舉、自我決策、自我管理、自我監督,在和外來行動主體的博弈中社區居民的訴求和利益得到有效表達和伸張。然而,行政性社會的體制下,村民話語權弱化,以至蓬勃發展的民族村寨旅游熱潮中,社區的大多數成員在發表各自有關是否發展旅游或如何發展旅游的看法上話語空間受限。
(三)社會增權的困境
我國社會轉型背景下,傳統的鄉村關系已呈分裂的趨勢。民族村寨旅游業發展早期,地方政府通過項目申報與資源整合有效改善了民族貧困村寨的交通、通訊、飲水等公共基礎設施條件;通過市場宣傳促銷擴大村寨知名度,慕名而來的游客增加了村寨居民獲益的機會;通過對村民的培訓和教育以及物質上的幫助和引導增強了社區居民的獲益能力;通過旅游規劃安排確保了村寨旅游業的持續、穩定、健康的發展。然而,在公共服務得到改善的同時,也在消解著原本的村寨共同體。民族村寨法定組織村委會作為連接當地政府與村民的中介組織,本應起著上傳下達的作用。但受行政性社會的結構約束,村寨旅游發展中村委會在村寨與政府之間無法架起溝通橋梁,村寨利益訴求得不到有效、及時反饋,使村寨的集體行動缺少組織依托,加速了民族村寨公共性的消解。
(四)心理增權的困境
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進程中,村寨的自然資源、傳統文化和地方性知識的價值逐漸獲得了外界認可,社區居民的自尊心和自豪感得到了強化。然而,行政性社會的邏輯作用下,村民話語權的缺失使得社區居民以及因為使用村寨資源或空間受到越來越多的限制而面臨著生存和發展上的困難,經濟上利益訴求無法得到有效表達,從而產生消極心態。加之村寨組織行政化、精英的私利化以及村寨輿論效用的缺失等問題,使村寨居民常常感到困惑和失落,對旅游發展乃至產生抵觸情緒。
三、結構主義視角下民族村寨旅游發展進程中社區增權困境的突圍路徑
(一)提升民族村寨社區居民的主體性地位是確保社區增權的基礎
民族村寨旅游開發是以社區居民的生產、生活、娛樂空間以及社區居民的社會文化交往活動形成的社會結構、制度安排與文化意識形態為載體和依托展開的文化經濟活動。村寨文化的鮮活性和以人為主體的建構性對旅游開發的制度設計產生了內在約束。因此,民族村寨的旅游發展,首先從思想上尊重社區在旅游開發中的主體地位,制度上確保社區居民在旅游發展中的知情權、決策權、管理權、監督權以及物質上的獲益權。增權的同時還要賦能,即通過教育培訓、提升社區組織化程度、培育社區居民的公民意識增強社區自我發展能力。
(二)關注社區內生性組織的成長與建設是確保社區增權的組織保障
社區增權不是依靠個體獲得的,而是通過制度和傳統產生的集體行動而產生的。民族村寨景旅游發展中社區組織化有利于對開發的短視行為形成約束,有效表達和維護社區的利益和訴求。村寨內部,提升社區組織化水平和集體行動能力有利于維護社區的和諧與穩定,建立人與人之間的誠信和互助關系,降低社區內部的交易成本,培育村民民主管理的素養,推動村民自治的深化,增強社區旅游吸引力。旅游發展語境下,一些應村民內生需要生成的經濟組織和社會文化組織,對于增加農民收入,維護農民政治經濟權益,改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內心世界的關系,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三)推動服務型政府建設,是以實現社區增權的權利保障
為使民族村寨獲得權能,地方政府應實現角色與功能的轉化,利用旅游扶貧、非遺等項目連續跟進的機會,賦權于社區組織合法的身份和地位,利用項目作為培育社區組織成長的平臺,將涉及社區公共服務的事務交由社區組織來完成,對其監督和引導,培育村寨自我管理的能力,為農村社區的集體行動和公共精神的培育提供制度與組織保障,使社區組織真正成為推進社區建設和民族旅游發展的依靠力量。賦權于民,是以實現農民的綜合能力不斷提高為前提。因此,地方政府重視農民的培訓和教育,培養和塑造新型農民。應積極引導農民了解社區概貌及資源開發潛力,使農民對村寨旅游發展有良好的預期,提高參與社區事務的積極性。
(四)確保社區增權的社區制度建設
少數民族村寨多有自治的傳統與地方性知識,因此,以村落為載體的旅游開發既要注重正式制度,同時要關注非正式制度。只有讓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互嵌互構,才能確保正式制度低成本運行與旅游業的可持續發展。正式制度建設中,注重制度剛性和靈活性的統一。明確好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必須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等方面的問題。如果制度本身剛性不足,即制度安排與實施措施脫離,勢必導致各利益主體的投機行為,使制度的執行力受到影響。同時,地方政府應不斷根據形勢變換和旅游地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及時引導各利益主體對制度進行調整和創新,將新事物和新問題盡快納入到制度體系中來,做到“有制可依”。重視正式制度建設的同時,也不能忽視信任、聲譽等非正式制度。當外來利益主體與村寨社區互相尊重、彼此高度信任時,繁瑣的合約與程序變得多余了。當然,彼此信任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經歷一個長期重復博弈的過程。
(貴州師范學院貴州民族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