煨茶

喻莉娟

濃霧讓一切變得朦朧。山，房屋，還有人，躲進一片巨大的濃霧紗幔，不肯出來。慢慢前行，紗幔隨著我腳步到達而散去，漸漸拖出一片空。這里海拔在2200米左右，深秋時節，高寒地帶，早早進入了冬的模式，我緊了緊外衣，往前走。

我沒有目的地走，走在這曠野。我在尋找，尋找記憶里的那個故事，那是什么樣的故事，我也說不清楚。

濃霧漸漸散去，有了鳥的歌唱，那是獨唱幽婉，重唱歡悅，合唱如夢幻的樂章，我陶醉在這悅耳美麗的樂章里，突然有個想法，想認識一下歌者，便四下找尋，發現了它們有的在高高的銀杏枝頭，金黃的葉子是它們舞臺;有的在低矮的索瑪花開的灌木叢中，紅紅的花朵是它們的樂池。更有興致的是，幾只小鳥在花草中覓食，啄起放下，放下又啄起，突然抖抖翅膀，銜著種子飛起，把種子帶回巢，等待哺養的幼鳥張著嘴，接食，有幾粒花草種子，小鳥沒接住，掉下，不經意被土吞了，于是，來年青草生，紅花開。

沿著小鳥回歸的方向，我發現了，我尋找的地方，花開的地方，銀杏葉飛起的地方，早茶飄香的地方。

遠處，一個精致的小屋，門前還有深秋里留下的索瑪花，紅紅的，一簇一簇，那樣倔強地站在枝頭，笑迎風寒。古銀杏樹，遒勁的枝干簇擁著金色的葉。銀杏葉的金黃，讓人有多少美麗夢幻，秋風起，葉落下，宛如下了一陣金黃雨，葉落索瑪花，紅花添金黃，葉落院石板，一片片扇形展示各種身姿，把一生的最美回報大地。金葉滿院的小屋飄出一絲茶香，引出我悠遠的聯想，小屋門上一木牌寫著“你有故事，我有茶”。

看到這句話，我有興趣了。

我小心輕步，進了屋，一個姑娘出來迎接，說，您好，師傅出去了，今天沒炒茶，煮茶就沒有。我才知道這里是可以吃煮茶的，其實，少數民族地區多有吃煮茶的習慣，這樣的茶，先要把茶葉炒了再煮，是很別致的一種飲茶方式。我笑著說，師傅不在，就不招待客人了？美女，你不會做嗎？我說著，找個凳子坐下，一副沒有煮茶喝，就不會走的樣子。我接著說，據說你們這邊的茶，多是老樹茶，品質好，今天機會來了，就要喝了煮茶，才能走。“那我給你泡茶。”小姑娘笑著說，我微微一笑說，謝謝。

你們這火塘做什么用，我一進門就看到屋中間有一火塘，上面一個有型的石頭雕刻的三個腳，每一個腳都如牛角，就是一個藝術品。火塘里放有三個大小不同砂罐。

火塘、砂罐，這一幕讓我想起小的時候在外婆家的場景，她們就是用火塘三腳架，放鍋，煮吃的，火塘鍋邊上溢出的火，放著砂罐煨茶。聽外婆說過一個燈謎，“一個灰雞母，噼里噗嚕來相火”，那就是這種茶罐煨茶，茶罐如一只蹲著的母雞，在火邊烤火，罐里的茶開了，在里面噼里噗嚕響，形象得很。見這情景，想著當年外婆家的火塘，火塘邊的煨茶。今天這里是一只大罐，兩只小罐，真是雞媽媽帶著倆雞娃來相火。這一幕帶人我的鄉愁，再現小時候的場景。

火塘，它的用處很多，在上面能做飯菜，天冷了取暖。在沒有電的時代，一個火塘就是一家的照明。這樣一來，火塘就是一個家的核心場所，在夜幕降臨之后圍坐在火塘周圍，茶罐里煨著茶，外婆給我唱：月亮光光，芝麻香香，香到那里，香到崖腔……

小姑娘見我對火塘煨茶有興趣，便說，你是說火塘，那是我師傅炒茶煨茶用的。她不在，我不會炒茶，就只有給您泡茶喝了。

這時，一個年輕婦女走進來，一進門嘻嘻笑著說，我們有緣，原來說好是今天進城，結果沒去成，那就回來了，回來就有要喝煨茶的客人，那就趕快噦！她說著，把鐵鍋放在火塘三腳上，茶放在鍋里，慢慢炒。塘里的火跳動著，微火慢慢熱著鍋，熱著鍋里的茶，茶慢慢泛黃，香氣四溢，絲絲綠茶，漸漸披了薄薄的黃紗，圍著大鍋的人吸滿了一腔茶的芬芳，醉在心里。

女孩兒走過來，輕輕地端起鍋，把炒好的茶慢慢放到茶罐里，在熱鍋熱茶的微熏下，她的手泛著桃花色，取來一壺水，特別說明，這是山泉水。說著把水倒進茶罐里，開始煨茶。

在煮茶的這工夫，我說，想聽她們的故事，我的要求一出，師傅說，不說別的，就說我吧，以前在外面打工，工資比現在多一點兒，但日子過得緊，吃住花銷算下來，余下的錢也不多。現在回到家鄉來，在家門口打工，一個月一千多塊錢，和在別的地方工資比，除下來開支，算來也差不多，關鍵是這里離家近，時間多，可以抽空回去照顧家，管孩子，就不會把老的小的放在家留守。我家就在下面，新建的安置房，我在這里上班，多好Ⅱ阿！煮茶，這手藝我是現成的，這是我們的傳統了，現在自己還是這樣喝茶，有的客人來了，也很喜歡喝，還是有市場的。我們這里的茶，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早，比春還早，我們有這樣一句話，喝著喝著，春天就來了！

我們這里的茶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古茶樹多，有四千多棵古樹，都是有四五百年樹齡的，最老的古樹有一千二百多年，品質高，茶葉價錢也就高。

姑娘送上茶說，“請喝茶，早春茶，喝著喝著春天到！”人們常說的，春茶好，清明前的茶最好。這里的茶是比明前茶還早的。一個早字，等著春天到。

這里有我尋找記憶里的那個故事，希望有一天家搬到這里，搬到這夢幻的風景里，過著有煨茶的日子。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