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樹

聶耀文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在我心里，人就像樹，樹就是人。

1989年，我和顏正峰大學畢業了，父母和親人極力阻止我們回山里，說：“好不容易考出去，又要回來，書白讀了。”老實巴交的父母深知山里的苦，不想讓我們受第二遍苦。他們不理解，我們是林業人，植樹造林是我們的使命，我們的工作崗位在山林。山上本沒有路，我們要去走一條路出來。我們有一個綠色的夢，為了這個夢，我們心甘情愿揮灑青春汗水，甚至熱血。城市的繁華不屬于我們，功名利祿不屬于我們，我們只屬于這片大山。如果我們不回家鄉，誰回家鄉呢？如果我們不去造林，誰去造林呢？

五年里，我們一直住在大山上的窩棚里。檢測每一塊山地的土壤，開辟出一塊塊種子園，移栽每一株幼苗，給每株幼苗施肥澆水，整地挖坑栽下每一棵樹苗，像守護孩子一樣守護樹苗長大，建立每個山頭的觀察點，放置防野物捕獸夾……日日夜夜行走在山林里。哪里起火了，我們拼命地去滅火。哪里被盜砍樹，我們常苦苦哀求。沒飯吃了，摘野果充饑。沒茶喝了，直飲山溪水。手上起了老繭，腳上起了血泡，幾次暈倒在樹旁，我們咬緊牙關堅持。心中的苦沒處訴，我們就吹笛。為了這個綠色的夢，我們千辛萬苦，歷盡了無數驚險。顏正峰的女朋友實在看不出一絲曙光，實在忍無可忍，最后離開了他。我也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當了可恥的逃兵，逃離了大山，直闖深圳。臨走時，我和顏正峰一起吹了一個晚上的《送戰友》：“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顏正峰留在那里，留給他的是千難萬險、孤苦伶仃，陪伴他的是那支竹笛。

20多年來，我每年過年回家都會去看他。2010年大年三十，我打電話給他，打不通。我問父親為什么打不通啊？父親說：“死了兩個月了，得胃癌死的。”我一下暈了。不應該啊，才四十多歲啊，身體那么好，怎么得癌癥了呢？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為他流淚，也為自己深感愧疚。一個晚上我都無法平靜，我找到了灰塵滿身的竹笛，吹起了我們曾一起吹過的《送戰友》，吹了整整一夜。

我要去看看他。大年初一，我一個人往大山最深處最高處走去。大雪封山，一片潔白，樹梢上銀裝素裹掛滿冰凌。舉目望去，都是我最熟悉的森林，生生不息的親密伙伴。二十多個山頭，四千畝森林。可惜的是顏正峰不在了。睹物思人，斯人已去，群山流淚，森林默哀。我多想和他一起看看，我們當年栽的樹苗都已長成參天大樹，這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漣源包圍山省級森林公園。

顏正峰把自己的靈魂安放在包圍山，包圍山便有了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