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那天,是村老年大學開學的第一天。母親和她們的舞蹈隊大炫特炫了一番,連續十個舞蹈,轟動了整個老年大學,各村的支書紛紛邀請她們去村中演出,借此推動村文化的發展。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都很忙,忙著到邊坊四鄰的村莊巡回演出。她們下一個目標,就是力爭在鎮上的廣場舞比賽中脫穎而出。
年近80的母親,活得精氣神十足,走起路來雙腳生風……母親笑得燦爛,做兒女的,心才有所安!
今年四月,看到市老年大學李老師微信曬圖,是我們當地的老年大學的開班儀式。眼睛頓時一下亮,立馬打電話給母親,詢問她是否上了老年大學。母親說,村干部來打過招呼,只是她自己還在遲疑,七老八十的了,還去上什么老年大學,怕村里人笑話!
“別猶豫,您就應該去上老年大學,我支持您!”有我這個堅強的后盾,母親的疑慮打消了。為了盡早安排她去上大學,周末,我特意回趟老家。
父親去世后,我每隔一段時間就回村一次。盡管時間間隔短,但還是能夠感受到村莊日新月異的變化。
道路是連接村莊與游子的血脈情愫,村莊是路盡頭的思念。無論游子走多遠,這些通往村莊的大路,就是父親母親的守望。
小時候,出行的唯一方法,就是腳底板量路,所以,腳又叫“量天尺”。聽老人們說,新中國成立前,下揚州都是步行的,所以當地有句俗語,形容人動作慢:“半夜起來下揚州,天亮還在屋后頭!”從村莊到揚州,五百里路程,肩挑背扛,其中的辛苦也只有老一輩知曉!
《論語》里有一句話:父母在,不遠游……想來是有緣由的,舟車勞頓,道路漫長,兒行千里母擔心,父母終老,兒女盡孝,誰能跨越距離的河?
我上大學時,乘車去學校,還需步行半個小時。每次都是父親挑著我的行李走在前面,我背著書包跟在后面。參加工作時,回家時還是父親早早到路邊接我,離開時,父親依舊挑著行李送我。這一挑就挑了十來年,這條三里長的路上,父親和我的腳印,來來又回回,如果腳印能寫字,這應該是一部長篇的抒情詩!
再后來,通往村莊的道路拓寬了,中巴車可以從主干道駛入村村通的盡頭。零星的村莊,有了道路的牽引,就像田野里一盤活了的棋。
十年前,我買了第一輛車,村莊與我的距離拉近了許多。村里為數不多的私家車,都是城里人帶給村莊的驕傲。不過,這份榮光沒有維持多久,就在村里星羅棋布的私家車里褪色了。
十里長亭、五里短亭,走走停停,是無盡的牽掛和不舍;村莊,是道路打得結,把鄉愁牢牢地系在游子心里,遠行的兒女們,是村莊放飛的風箏,一個電話、一句微信,宛如抖一抖纖繩,他們就在歸途。
村頭有一眼老井,我們叫它土井,因為井整個兒嵌在地里,和地面一樣平。一塊塊枕頭大的石頭,壘成大桌面方圓、兩三米深的井,幾塊青石板鋪成的井沿,千踩萬踏,被鞋底打磨得光滑油潤。
泉眼淺,水質優良,甘甜清涼。冬季溫潤,夏季清涼,土井是村人心中的寶。聽說井底的磨盤下壓了一條龍。因為有龍脈,土井的水怎么打都打不完,縱使大旱時節,井水仍舊與地平線平齊,不溢不虧。一個村子數百口人,就靠這口老水井。水井也從來不辜負鄉人,永遠圓圓滿滿。
土井是村里人心中的敬仰,是生命之源——誰家娶媳婦、嫁女兒、生了孩子,都要去土井邊,拜一拜井神,祈求風調雨順,祈求福祉降臨。
美麗鄉村的建設,老村換新顏。不記得什么時候,土井從村民的神龕上掉了下來。家家戶戶都用上了自來水,土井廢棄了,沒有人再去淘井,沒有人對它敬畏。作為一眼泉,它安安靜靜地守在村頭的田野里,身邊,再無穿梭的挑水人!
母親是下放知青,她本來是應該上大學的。所以她將心愿都寄托在子女身上,哥哥和我,都是大學生。
母親恐怕做夢也沒想到,快80歲的她,還能圓了她的大學夢。我送她上大學,就像當年她送我上學一樣——給她準備書包、紙筆、筆記本,還給她買了一個平板電腦,打腰鼓、跳廣場舞都需要網上老師親臨指導……
她在筆記本封面端端正正地寫著“老年大學”及姓名。翻看她的課堂筆記,每節課竟然都滿滿當當地記錄兩三面。一筆一畫,非常認真仔細,要不是她歲數大了,有手抖的毛病,字跡會更漂亮。
母親曾經做過幾年的村小教師,村里很多五六十歲的人,都是她的學生。老年大學的校長聽說母親也做過教師,特意邀請母親給同學們上一課。于是,母親交給我一個光榮的任務——讓我給她準備發言稿。
結合母親的人生經歷和她平時的思想感受,我從她的角度出發,以她的口吻寫了一篇文章——《黨的光輝照我心》,我想,那些發自肺腑的話,最能代表母親的心。
大紅綢子舞起來,歡樂腰鼓敲起來,火紅的綢緞交織著振奮人心的鼓點,在表演的隊伍中,我看見母親笑得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