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協商制度的構建與完善

陰 燁

（武漢大學 湖北武漢 430000）

2018年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以法律條文的形式，將檢察院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應當提出量刑建議正式作出了規定，人民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權正式以立法的形式確立下來。檢察院提出量刑建議應當聽取犯罪嫌疑人一方的意見。但是如何更好的保護被害人的利益，卻沒有相關規定。認罪協商制度作為“協商性司法”的典型代表，它的建立對于推動我國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完善檢察院提出量刑建議的軌道有重要意義。

認罪協商制度確立之必要性

認罪協商制度，即在一定條件下，犯罪嫌疑人與公訴機關就相關定罪量刑問題進行協商，在達成一致意見后，由檢察院將協商結果送達審判機關。我國既已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那么如何在此體系建構下使刑事訴訟程序良好運轉，則成為需要解決的問題。而認罪協商制度的建立則是解決該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

認罪協商制度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建立的必然要求

從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角度來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展開的前提便是“理性人”的存在，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意味著他放棄了接受無罪辯護的權利，并且要承擔認罪之后的不利評價和接受刑罰，只有在符合自己利益最大化要求的驅使下，他才會接受檢察院起訴的罪名和建議的量刑。對于輕微刑事犯罪，犯罪嫌疑人容易認罪，因為本身所受的處罰也并不是很嚴重，但是對于重大刑事犯罪，承受的不利后果極其嚴重，犯罪嫌疑人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無罪辯護的權利。另外，若只由傳統意義上的強勢主體檢察院來決定對犯罪嫌疑人減輕刑罰的考量，則恐怕認罪認罰從寬很難推進——檢察院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其不可能做出最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刑罰意見，而犯罪嫌疑人又沒有話語權來提出期待的建議量刑，雙方便無法達成一致的決定。因此在檢察院代表的國家利益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代表的個人利益發生碰撞的過程中，就必然存在著“協商”，只有通過雙方協商，才可以在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中尋得平衡。

認罪協商制度是提高我國司法效率的必然要求

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期，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社會矛盾日益凸顯，案件的審判數量在日益增加。認罪協商制度使得無論是檢察院還是法院一方都獲得了更加高效的起訴和審理案件的方式。檢察院避免了消耗過多的人力物力，也可以提高勝訴率。對于犯罪人已經認罪認罰的情況，應當采用此種更為簡便高效的方式。因此，認罪協商制度是提高司法效率的必要措施之一。

不管認罪協商制度設計得如何在力求保障當事人雙方權益上如何“盡善盡美”，我們都不應當忽視實施該制度的目的是解決案多人少、司法效率低下的問題。如果制度盡管完美保障了雙方利益，但是在程序上卻極其繁瑣，反而增加了檢察院、法院的辦案壓力，那么該制度反而成了司法效率的拖累，與預期效果背道而馳，該制度也就沒有實施的必要。

認罪協商制度的比較法考察與分析

在我國倡導建立認罪認罰從寬體系，構建認罪協商制度之前，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便已經建立了認罪協商制度，如美國、英國、法國、日本、我國臺灣地區等。對于構建認罪協商制度剛剛起步的我國來說，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改革經驗無疑具有借鑒和啟發意義。因此了解他們的制度如何構建以及其本土化情況具有必要性。

歐洲制度之借鑒

英國的認罪協商模式包括量刑協商模式、指控協商模式、事實協商模式。量刑協商模式主要是由法庭作出對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從寬處理；第二種模式則是本文所要構建的認罪協商模式的通常形式，即被追訴人認罪從而獲得檢察院的“降格指控”。

法國構建認罪協商制度時，適用范圍上并未要求是全部案件都可以適用，而是可能被判處罰金刑和5年及以下的監禁刑案件才可以適用；此外，還規定了一系列特殊案件不允許適用認罪協商程序，如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政治案件等。檢察機關提出量刑建議后，被追訴人同意則適用認罪協商程序，不同意則不適用該程序，雙方之間缺乏討論的過程，也缺乏靈活機制引領雙方的“對話”。

臺灣制度之借鑒

臺灣地區并未將全部案件納入該制度下，而是規定被判處死刑、無期徒刑、最輕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高等法院審理的第一審案件之外的案件不得適用認罪協商制度。“臺灣地區在協商案件適用范圍上的保守立場，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臺灣地區對待異域文化之慎重態度”。其次，臺灣地區更加重視被害人意見的考量，如果協商事項對被害人的金錢賠償、賠禮道歉等事項，則必須征得被害人同意才可啟動認罪協商程序。總體來看，臺灣地制度偏于保護當事人利益的保守設計，避免由于過分關注效率而造成司法不公。

認罪協商制度的完善路徑

在充分了解了其他典型國家和地區是如何構建認罪協商制度之后，便要對我國制度進行設計，應當充分考慮我國司法生態環境，設計出本土化的認罪協商制度。

“為避免社會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產生誤解”，我國相關規定都回避使用“協商”二字，而以檢察院應當聽取辯方意見的方式加以規定補充。由此我國實際上已經在著手建立具有我國特色的協商制度，提高了司法效率，但是法律的規定仍舊不足以面對現實中帶來的問題，仍有有待完善之處。

被害人的利益保障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檢察院和被追訴人有權就相關問題進行協商，合意主體應當包括檢察院和被追訴人，這個是沒有爭議的。但是，被害人作為案件的受害者和利益的直接相關人，他的意見應不應當作為認罪協商制度考量的一個標準，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做法是不一樣的。美國法律上未規定被害人在該制度中的憲法性權利，被害人是否同意，并不影響最終該制度的適用。在后期實踐中很多州規定在協商時也應當考慮被害人的意見，但是是否采納被害人的意見并未有強制性要求。而臺灣地區則在制度實行之初，被害人被賦予了實質上的程序否決權。另外，若協商事項涉及“向被害人道歉、支付賠償金”的情形，還需要征得被害人的同意。

根據我國的司法和人文傳統，應當設立被害人的“不完全參與”程序。具體來說，啟動認罪認罰從寬程序，原則上不需要被害人的同意，只需要檢察院與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同意啟動該程序即可；當啟動該程序后，則應當將被害人的意見納入到協商過程中，參考美國紐約州及臺灣地區的做法，在涉及向被害人道歉、支付賠償金的問題和暴力性人身犯罪時，應當聽取被害人的意見，爭取被害人的同意。

之所以進行此項設計，第一，被害人是案件的當事人，其法益受到了侵害。認罪協商程序涉及到對被害人的賠償，對被追訴者的懲罰等關乎被害人利益的問題；第二，從被害人以及關注案件的民眾角度講，被害人是當事人，卻不被允許參與其中，會使民眾失去對司法公正的信心，更會使民眾對認罪協商制度失去信心，不利于司法建設和司法效率的提高；第三，被害人的參與有利于事實真相的發現，監督公訴機關防止其濫用權力；第四，我國民眾長期以來講求“以牙還牙”“殺人償命”的報應觀，被害人或者其近親屬作為受害方，希望被追訴人得到相應的懲罰。若賦予被害人認罪協商程序啟動的否定權，則恐怕對于侵犯人身法益的案件來說，該程序很大可能不會啟動。對于我國目前所面臨的司法效率的問題，則無法得到相當程度的解決。所以，被害人能夠直接決定程序啟動的只能是有重大危害性的案件。

案件的適用范圍和適用標準

首先，關于適用標準。無論上述哪個國家和地區，都認為只有具備基本的證據和事實之后才能適用認罪協商程序，而不是沒有任何證據便與犯罪嫌疑人進行協商。因為若作如此規定，則容易導致主觀歸罪，沒有任何證據僅憑口供就與犯罪嫌疑人協商定罪量刑，極易發生冤假錯案，無疑是歷史的倒退。

其次，關于適用范圍。我國認罪協商程序的適用范圍是所有案件。但是在上述我們列舉的幾個典型國家和地區的制度設計中，除美國外，英國、法國和我國臺灣地區都對認罪協商制度的適用范圍進行了限定。作為公正與效率博弈與平衡的結果，運用認罪協商制度，不但要考慮到最大限度提高司法效率，解決當下審判問題，還要考慮民眾能否全然接受一個對傳統罪刑法定觀念產生重大沖擊的制度全然適用于各種案件中；這會否對一個國家的司法秩序產生強烈的沖擊。

檢察院量刑要求

我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檢察院提出了“精準量刑”的要求，檢察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量刑主體，提出量刑建議是檢察院的薄弱環節。

學習量刑的相關經驗和知識。法院擁有審判權，在長期的審判之中法官對于量刑問題有豐富的辦案經驗和扎實的理論知識，對于“基礎較為薄弱”的檢察院來說，可以通過定期組織檢察官到法院向法官學習或者請法官來為檢察官上課的方式，提高檢察官提出確定的量刑建議的水平，推動“精準量刑”的實現。應當注意的是，向法官學習量刑經驗并不意味著檢察官可以就正在辦理的具體個案的量刑問題來咨詢法官，否則就會導致法官在審判中對認罪認罰從寬的被告人的量刑審核流于形式，不利于對被告人權利的保護。

合理利用大數據技術輔助提出量刑建議。大數據系統能夠將量刑相關規定和與法律規定相吻合的犯罪事實、情節等進行整合，從而計算出較為精準的量刑意見。在運用大數據系統對數據進行分析整合的同時，還應當認識到大數據系統不能考慮到每個案件所具有的特殊性，不能完全依賴大數據系統直接計算出來的量刑數值，還應當綜合考慮個案的具體情節、帶來的社會影響、所倡導的社會價值等因素。

在檢察院和法院辦案壓力日益增大的今天，建立提高司法效率的制度已經成為我國司法建設必不可少的一環。我國已經建立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且不斷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協商制度。認罪協商制度不僅僅要專注于制度設計上的平衡各方當事人利益，維護司法正義，更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忘記制度設計的初衷是為了減緩壓力，切不可因小失大，因為過于注重平衡各方利益反而使案件辦理的壓力增大。制度的運行不僅要依靠經驗借鑒來設計細節，更需要在實踐中進行檢驗，從而發現存在的問題并進行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