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時光

◆周宗壽

1

風是俗語

界定著樹的容貌

一朵花坐禪歸來

悄悄扣打木魚

蝴蝶的翅膀扇動背叛

松針如隱者飄逸

白云的意境

無法講述離開的理由

打開天窗

無用的耳廓

抓住了一聲鳥鳴

有關骨裂的事由

已經遙遠

2

從一棵樹的自由生長里

傾聽陽光拔節的脆響

從一朵山茶花的盛開里

輕觸蜜蜂采擷的愜意

從一枚松果的成熟里

感受松鼠香脆的唇語

從一首詩的誕生里

看鐘愛的矢車菊轟轟烈烈

我隱身為一個詞語

任由鳥兒呼喊著我的名字

我不說話

把我掏空的是

藏匿在八月里的一場桂花雨

3

雨后的草葉上

一只斑蝥

正在種植夢想

錚錚

啄木鳥叩開

老樹多年的睡意

我敲開松果之門

一枚誦經的種子豎起食指

——噓

種植陽光的

何止于鳥歌

何止于松影

何止于閑云

何止于

昨夜呻吟的夢囈

4

這么多年

在縱橫交錯的馬路上

我堅持種植愛情

有時握住一粒微塵

有時托舉一顆種子

有時催生一莖小苗

累了

就到柳蔭下坐坐

正對面

是相看兩不厭的老家后山

也迎風流淚

有時因為一棵菜的榮枯

有時因為一句話的親疏

有一次是因為失蹤多時的你

懷揣紙箋

在起點處向我問路

5

捉不到一只小松鼠

有人嘆息

有人走在下山的路上

陽光走下天空

兒時的星星

在暗處眨著眼睛一閃一閃

我把自己裝進一只包裹

用心寫上姓名地址

然后回郵給自己

6

閱讀一封陳年家書

直到棠棣花開

直到雨水落地

憶起父親生氣的樣子

為什么呢？回想

只有那堆黃土知道答案

花開過果熟過

一些人的離開

讓時光如此美好

夕光照亮下山的路

老屋上升起炊煙

突然間，我淚流滿面

7

坐在一棵老松下

靜等一粒透明的松脂

忽然從天而降

溫暖地砸中我，包裹我

期盼歲月沉淀成

一粒晶瑩的琥珀

云悄悄走過

鳥無聲飛盡

夕陽走下了天空

我髭須全白

唯有松

還在頭頂郁郁蔥蔥

8

臘月，季節敲響銅鑼

第一場夢無聲落下

老柳樹的枝梢水晶閃爍

趟過一條溪流，我跪拜

滿坡的瑩光。一只喜鵲

用黑眼珠瞪視，我看見

它嘴角流下的一滴涎水

遠處，狼的目光悲憫

起風了。萬籟齊輝

我把自己隱藏在一片雪花里

用心火取暖

9

一顆種子探頭張望

地，綠得心悸

天，藍得攝人

呼啦啦的風聲響著

而雁的歡歌

正由近而遠

低眉的瞬間

松陰下有枯枝

而火絨草已然蓬蓬勃勃

去掉所有的小路和腳印

只剩下天空

和天空深處隱藏著的

那張沒有表情的笑臉

10

陽光在一棵樹的肌膚里

彌散去年刻印在骨骼上

閃閃發光的印記

我把自己包裹在一片山嵐里

用空氣涌動的裂紋

丈量你目光越過的距離

大地深處，化石

開啟刷屏模式

記憶，日新月異

忘記告訴你，此時此刻

月亮在內心深處

我的孤獨一瀉千里

11

野櫻桃開始紅艷的時候

鄰家老伯被埋進了山崗

搖曳著的松的陰影里

灑滿了甜蜜恍惚的光斑

與一棵樹的生長相比

生命如一道閃電

或者是神秘莫測的黑洞

無法看見，更無法預言

細雨溫柔，萬物明媚

但我知道春天如此短促

人，花朵，果實，野禽

都會有自己必然的歸宿

光陰如此惶急，轉眼

繁茂和衰殘緊緊握住雙手

風吹動身體里浮動的殘渣

在我的眸光里留下無言的傷痛

閃動繁瑣細碎的光影，野櫻桃

想阻止它們在一陣暴雨中的咳嗽

和一場落葉里強烈的疼痛

而雁的清歌，又向南方飄唳

12

我從來不敢肯定

多短的旅程算是捷徑

我也從來不想知道

怎樣的時光才算美好

深秋，坐在一截老樹樁上

品嘗一顆棠梨或者咀嚼一莖枯草

觀察一只螞蟻怎樣翻過一道石壁

欣賞一朵野菊何時迎風怒放

云彩下面，一切的喧鬧或靜止

都穿透了那只松鼠靈動的眼神

毛毛蟲隱藏于葉的背面

帶走了不安的猜想和寒露的瑩光

還有溪流潦水，鶯歌燕舞

還有云卷云舒，花幽雪霽

還有飽滿和擁擠之后的空曠

還有疏離清寂過后的輕響歡騰

站在簡單與輕捷的節點

不管天地育風孕雨飛花飄霧

最后一場雪時我只記住潔白

之后，不再計算時間的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