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宗教觀初探

徐黎萌

（浙江工商大學 浙江省杭州市 310000）

宗教，作為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出現的一種社會特殊的意識形態，對我們人類歷史產生十分重要的影響和作用。因此，無產階級革命的偉大導師恩格斯和馬克思對宗教問題的研究十分重視，并共同創立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宗教觀。從青年時期起，恩格斯就較為關注宗教問題，一生中寫下的一系列有關宗教問題的論著，為馬克思主義體系提供了重要的構成部分。

但其實，恩格斯并不是一個天生的無神論者，他的世界觀和政治觀的形成過程在其宗教觀的形成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他出身在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家庭，其家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父親曾擔任教會學校的校長和革新教區的教會負責人，對孩子實行嚴格的宗教教育，可以說“宗教”二字從恩格斯出生就深深地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但逐漸步入社會的恩格斯對宗教神學與社會現實、人民利益以及自然科學的矛盾有了認識，導致他對宗教的堅定之心被撼動了。之后，受施特勞斯的影響，恩格斯開始接觸并接受黑格爾哲學，成為了青年黑格爾派中的一員，逐步轉向唯心主義無神論。1841年費爾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質》一書發表， 對恩格斯的思想起了解放作用，使他從從黑格爾唯心主義轉向唯物主義。隨著他與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逐步形成，二人一同對宗教的本質、作用以及發展規律展開深刻揭露，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由此建立。恩格斯在1886年寫下了《費爾巴哈論》一書，馬克思主義宗教觀在這部著作中得到了其較為全面系統的論述。本文從《費爾巴哈論》的文本入手，從費爾巴哈宗教哲學的唯心主義實質和恩格斯歷史唯物主義宗教思想兩個方面對恩格斯的宗教思想進行一些簡單的梳理和總結。

對費爾巴哈宗教哲學的唯心主義實質的批判

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論》序言中很明確地指出黑格爾哲學和費爾巴哈哲學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最終到達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出發和經由的兩個環節，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同這兩者的關系闡述清楚是他的寫作目的之一。恩格斯指出費爾巴哈哲學在許多方面作為黑格爾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間環節，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來說其唯物主義的觀點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恩格斯毫不吝嗇地予以費爾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質》一書很高的評價，他認為費爾巴哈這部書的出版使得唯物主義重新回到了王座，并揭開了宗教的神秘外衣，在宗教中的存在物其實是人們幻想和創造出的自己本質的虛幻反映。但是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是不徹底的，并沒有完全擺脫舊唯物主義的局限，其唯物主義只停留在自然觀上，在社會歷史領域其唯心主義就暴露無疑。對此，恩格斯在《費爾巴哈論》的第三個部分針對費爾巴哈在宗教哲學上的唯心主義進行了批判，由此揭示其唯心史觀。

在原著的第三章，恩格斯開頭就指出只要接觸費爾巴哈宗教哲學和倫理學，就能看出他的唯心主義。在此，恩格斯引用了費爾巴哈在《改革哲學的必要性》中的一段話作為其宗教哲學觀點的集中體現：“人類的各個時期的彼此不同，僅僅是由于宗教上的變遷。某一歷史運動，僅在它深入人心的時候，才會達到自己的深處。心不是宗教的某種形式，因而宗教應當在心中；心乃是宗教的本質。”這段話可以簡要提煉出 費爾巴哈關于宗教的兩個主要觀點：一是心是宗教的本質，二是以宗教變遷區分人類歷史時期，恩格斯主要就這兩個觀點對其唯心主義宗教觀展開批判。

恩格斯對費爾巴哈“心是宗教的本質”觀點進行了批判。費爾巴哈認為心是宗教的本質，將宗教與人與人之間的感性關系、心靈關系劃等號。在費爾巴哈那里，“心”其實就是“愛”，“愛和心是一回事，心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能力——心就是正在愛著的人”。所以，對于費爾巴哈的“心是宗教的本質”我們可以理解為“愛是宗教的本質”或“人是宗教的本質”，宗教就是人們之間愛的關系，并且在所有的愛的關系里，性愛是最高形式之一。費爾巴哈批判基督教同時并沒有想要廢除宗教，而是希望用他的“愛的宗教”將宗教完善化。

有關費爾巴哈將宗教本質定義為人與人之間的愛的關系這方面，恩格斯從以下幾點做出了反駁。第一，恩格斯指出費爾巴哈否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客觀性。兩性的感情關系與宗教并不是同步進退的。兩性感情關系自人類出現以來就已存在，而宗教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才出現的，并且宗教是會隨著社會不斷地發展變遷而發展，最終走向消亡，但人類感情關系是永恒存在的。由此可以看出，人類情感是客觀存在的純粹的人類關系，宗教與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關系是無法劃上等號的。而在費爾巴哈眼里并非如此，他認為性愛、友誼、同情、舍己精神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想要獲得屬于它們自身完整意義的途徑是用宗教的名義使自己神圣化，只有打上宗教的印記它們才會被認為是完滿的，這顯然是否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客觀性。因此可以看出，在解釋感情關系時，費爾巴哈陷入了唯心主義的窠臼，將其與宗教強行捆綁，使之神圣化，沒有從事物的本來面貌出發，更沒有聯系物質的經濟關系，目的就是將宗教完善化，建立起無神的、以“愛”為尊的新宗教。第二，恩格斯指出費爾巴哈用唯心主義方法論去看待和解釋宗教。費爾巴哈借用詞源學玩了一個小把戲。他將“宗教”一詞刻板地按照其詞源“religare”的意思解釋為“聯系”，借著這一點將所有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歸為宗教，完全不參照歷史發展演變。顯然，這帶有強烈的機械論和唯心史觀色彩，恩格斯直接指出“這種詞源學上的把戲是唯心主義哲學的最后一著”。第三，費爾巴哈試圖用唯物主義的自然觀作為宗教的基礎以建立無神的宗教。恩格斯指出這種做法無異于把現代化學和真正的煉金術混為一談。宗教之所以為宗教，與對神的信仰是分不開的，如同古代煉金術需要關鍵之物“哲人之石”，沒有哲人之石，就無法煉金，沒有神的宗教，也不可能存在。費爾巴哈這一做法十分之荒謬。

恩格斯對費爾巴哈“宗教變遷對人類歷史發展起決定作用”觀點進行了批判。雖然人類歷史許多重大的轉折點，都伴有宗教的變遷，但絕不是費爾巴哈認為的人類歷史時期僅僅是以宗教變遷來區分的，這實屬夸大了宗教在人類歷史發展中的作用。恩格斯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從以下幾個方面對費爾巴哈的這種唯心主義歷史觀進行了深刻的批判，第一，恩格斯指出費爾巴哈這一觀點與歷史事實不符。在人類歷史上，部落或民族的存在是原始的部落宗教和民族宗教這些最早期宗教得以存在的最大前提，宗教的傳布范圍也僅局限于部落或民族內部。因此，宗教是與部落或民族共存亡的，一旦部落或民族的獨立遭到破壞，它們也就不復存在，所以根本談不上變遷一說，更別說它們的變遷對歷史發展起了決定作用。第二，恩格斯指出宗教的變遷并不總是伴隨歷史發展進程而始終存在的。不可否認，重大的歷史轉折點有時有宗教變遷相伴隨，但一般的歷史運動帶有宗教的色彩這樣的現象并非普遍存在，它僅限于一些人為的世界宗教，迄今為止世界上這樣的宗教只有三種世界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特別是在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那里，我們才能看到。并且它不普遍存在于任何歷史時期，在基督教傳播范圍內，它僅存在于資產階級解放斗爭的初級階段。恩格斯認為用人的心靈和人的宗教需要來實現對這種宗教色彩的解釋是不可行的，必須考察之前的整個中世紀的人類社會已發生的事件、經歷的過程以及對這些事件和過程的記述的狀況再加以解釋。在當時社會，宗教和神學占統治地位，資產階級想要進行革命和得到人民的支持，不得不打著宗教的名義，穿上宗教的外衣。而隨著資產階級的逐步的壯大，并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形態，宗教的外衣就被丟棄了。并且他們沒有想要舍棄原先的宗教而發展新的宗教，甚至只有在宗教對他們前進的道路形成障礙時才會顧及到它。由此可知，宗教的變遷并不總是伴隨歷史發展進程而始終存在的，宗教能否對社會歷史進程產生影響，取決于當下的社會歷史狀況。因此，恩格斯認為并非宗教的變遷決定社會歷史的發展，恰恰相反，后者決定了前者。

恩格斯對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宗教觀中的“人”為“抽象的人”觀點進行了批判。費爾巴哈對以一神教為基礎的基督教進行了認真地研究，指出“基督教的神只是人的虛幻的反映、映像”，從而將神還原成人，體現其人本主義宗教觀。但是，恩格斯指出這里的“人”不是現實的人，而是一個存在于思想上的形象，是抽象的人。費爾巴哈從人出發，卻沒有將人落實到他所處的現實世界，在他那里的“人”是由一神教的神羽化而來，不是真正在特定歷史當中生活的、在某種社會實踐中活動的現實的人。恩格斯認為人最主要和根本的屬性就是社會性，人是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對人的理解必須將其作為從事社會實踐活動的人，并放到其所處的社會和歷史中去考察，這也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對費爾巴哈宗教哲學的超越之處。因此，恩格斯指出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展的科學必將取代作為費爾巴哈新宗教核心的對抽象的人的崇拜。

對歷史唯物主義宗教思想的闡述

《費爾巴哈論》第四部分，恩格斯主要對馬克思主義哲學自身做出闡述，包括其思想理論來源，產生的自然科學基礎以及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其中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闡述占較大篇幅，并在這一部分專門談到了宗教問題。恩格斯在闡述社會發展基本規律的內容時以英法兩國的歷史為例指出階級斗爭是階級社會發展的直接動力，生產方式的內部矛盾運動是社會發展的根本動力。他認為“一切政治斗爭都是階級斗爭，而一切爭取解放的階級斗爭，盡管它必然地具有政治的形式（因為一切階級斗爭都是政治斗爭），歸根到底都是圍繞著經濟解放進行的”。市民社會、經濟關系的領域作為決定性因素統帥著國家、政治制度等，簡而言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恩格斯對此做了較為詳細的分析。分別論述了經濟基礎對政治上層和觀念上層的決定作用。

恩格斯認為相比于政治、法律，哲學、宗教這些更高的即更遠離物質經濟基礎的意識形態要從社會經濟條件中得到解釋有些難以理解。因為社會經濟條件一般不直接作用于意識形態，而是通過國家政治和法律這些中間環節對其產生作用，因此其二者之間的聯系常常被政治法律這些日益壯大的中間力量弄模糊和混亂了。但即便如此，這個聯系依然是存在的。于是，恩格斯以宗教問題為例，為我們撥開擋在意識形態與物質經濟基礎之間存在的關系的迷霧。恩格斯認為洞察到社會經濟基礎與宗教產生發展的必然聯系是認識宗教最為關鍵和根本的方法。在《費爾巴哈論》文本中，恩格斯從宗教的起源、發展、變革以及其社會作用這幾個方面對宗教與社會經濟條件之間的必然聯系進行分析。

恩格斯論述了宗教的起源問題。他指出“宗教的產生是原始時代人們從關于他們自身的自然和周圍的外部自然的錯誤的、最原始的觀念中而來的。” 原始社會， 人們開始從事的生產實踐活動，不斷地去認識和探索自然。在此過程中，人們的自我意識覺醒，對自身的自然和外界自然有了一定認知。但由于生產力低下，人們的科學知識和思維能力貧乏，對自身的生理和心理現象無法有正確的理解，更別說是自然現象，因此他們將這些自己無法解釋和理解的現象都歸結于自然世界存在著的一種強大的神秘力量，它主宰著一切，并由此產生了對神秘力量崇拜的原始宗教信仰。可見，如果沒有人們的生產實踐活動，就不會產生這些錯誤的、原始的觀念，也就不會產生宗教，宗教產生與原始社會的經濟條件有著必然聯系。因此，恩格斯指出原始社會“人們頭腦中產生這一思想的過程，歸根到底是由人們當時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即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

恩格斯對原始社會“民族神”的變遷和中世紀基督教發展成為國教的歷史進行了分析，他指出原始社會有親屬關系的民族集團原始的宗教觀念是相同的，但是隨著集團的分裂，產生了新的民族且每個民族有了其不同于別的民族的獨特的生活條件，他們原始的宗教觀念也隨其生活條件產生了變化，形成了自己民族所特有的“民族神”，每個“民族神”都因民族的物質生活條件的不同而不盡相同，因此這個神的力量往往僅局限于本民族內，且具有民族內部繼承性，與民族共存亡。只有當本民族一直存在，這些關于“民族神”的宗教觀念才會一直繼承和發展下去；一旦民族滅亡，“民族神”也將不復存在。由此可知，每個“民族神”的發展和滅亡都是由每個民族的社會存在狀況決定的。人類社會歷史向前推進，由原始社會走到奴隸社會，羅馬經過200多年的武力擴張，建立了羅馬世界帝國，古老的民族沒落了，多民族的神賴以存在的社會物質條件不復存在，它們也隨之滅亡了。這時急需一種世界宗教來充實世界帝國，于是新的世界宗教，即基督教出現了。到中世紀，基督教適應封建制度的發展，采取了封建教階制度，適應時勢成為了占統治地位的國教。為了適應社會發展需要，宗教從“民族神”的多神教演變為以基督教為國教的一神教，以此可見，宗教的發展與當時社會的物質經濟條件也是密不可分的。

恩格斯分析了基督教宗教改革運動的歷史進程。中世紀，隨著城市經濟的繁榮和市民階級的興起，新教異端隨之出現。宗教異端的產生和分化，都是與其社會經濟根源緊密聯系的。宗教異端因與日益強大的市民階級相適應且作為社會經濟發展和市民階級不斷壯大的必然結果而無法被根絕。第一次大規模的宗教改革運動——德國宗教改革應運而生，但其結果不盡人意。恩格斯分析了德國宗教改革失敗的原因，指出當時的德國的市民階級由于沒有得到充分發展，不夠強大，無法和城市平民、下層貴族及鄉村農民等其他反叛等級很好地團結起來，革命最終被鎮壓。在法國，加爾文領導的宗教改革呈現了截然不同的局面，他的宗教改革具有強烈資產階級革命性質，教會在他那里變得民主化和共和化。宗教是當時資產階級利益真正的意識形態外衣，成為資產階級革命的有力武器，由此在資本主義較為發達的歐洲國家傳播開來，特別是在日內瓦、荷蘭和蘇格蘭共和黨人中，為荷蘭獨立和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第二幕提供了意識形態武器，顯示出歐洲資產階級革命的真正成功。加爾文宗教改革與德國宗教改革相比之所以在這些國家取得成果，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這些國家資本主義經濟條件和資產階級力量都已得到充分發展。因此，從宗教改革運動的發生和結局來看，它與當時社會的經濟關系和階級關系是分不開的。

因時代的限制，恩格斯對基督教在西歐的發展只追溯到法國大革命時期。至此，恩格斯注意到宗教的社會作用在發生著變化。隨著西方資產階級的成熟，他們擁有了獨立意識形態。宗教的社會作用已經隨之從為進步階級提供意識形態的“外衣”變為統治階級專有的統治工具。恩格斯指出中世紀，基督教與羅馬世界帝國的統治需求相適應，成為占統治地位的國教，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羅馬教會掌控在手中，宗教像烙印一般印刻在所有社會意識形式之上，一切的學科和思想都被基督教陰影籠罩，其獨立存在的意義已喪失。所以，當時所有的社會、政治運動都要在宗教神學的形式下才能得以進行。進步階的反抗斗爭級在當時那種宗教居于絕對統治地位的情況下想要得到群眾支持，披上宗教的外衣是不二選擇。但當進步階級足夠強大，且社會物質經濟條件足夠充分時，他們自己獨立的意識形態形成了，意識形態外衣不再是必需品，宗教退而成為了其取得統治地位后的統治工具。恩格斯通過對法國加爾文宗教改革成功的論述例證了這一觀點，他認為“基督教進入了它的最后階段。此后，它已不能成為任何進步階級的意向的意識形態外衣了；它越來越變成統治階級專有的東西，統治階級只把它當作使下層階級就范的統治手段”。因此宗教在階級社會的作用的變化也是以經濟關系和階級關系的變化為轉移的。另外，恩格斯還提到了宗教的相對獨立性。受到傳統保守力量的影響，宗教始終包含著一些傳統的材料。對傳統宗教的繼承性，使得宗教在為統治階級提供服務時作用也是有限度的。不過，宗教的獨立性不是絕對的，是相對的。恩格斯指出這些傳統材料的取舍不是由宗教自己來定的，是由人們的階級關系即經濟關系決定的。也就是說，它對傳統的繼承和發展最終是由社會存在決定的。

總之，恩格斯認為宗教的產生、發展和變革及其社會作用都是經濟基礎決定的。恩格斯對宗教的理解始終堅持了“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一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基本觀點。對于我國現今處理宗教事務，也必須牢記這一觀點。時代改變了，社會制度也不復從前，宗教所依存的社會經濟條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關于宗教的認識需在馬克思主義宗教思想的基礎上與時俱進，結合當下社會現實做出相應的適應和調整，而不是將其教條化，這樣才能幫助我國更好的處理宗教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