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私立大學發展：認識誤區及其啟示

徐緒卿 胡建偉

(浙江樹人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5)

我國民辦高校發展時間較短，缺乏歷史積淀，若要實現可持續發展，誠需拓寬視野，積極借鑒國外先進經驗。不過，借鑒之前必須先對借鑒對象有一個準確的認識。鑒于美國私立大學的獨特地位，在借鑒國外先進經驗時，國內學界會自覺不自覺地將其作為優先的學習和借鑒對象。但迄今為止，許多學者對美國私立大學的認識存在“盲人摸象”、以點代面的現象，或數據老舊，或移花接木，可能會誤導業界的認識，有必要加以分析和澄清，以便更好地學習和借鑒。

一、我國民辦高校的可持續發展需要學習和借鑒國際先進經驗

我國古代高等教育出現較早，國家層面的高等教育可以追溯至西周的教育制度。與現代高等教育相同的是，兩者都是國家最高層次的教育，培養國家高層次的人才。當然，我國古代“大學”的概念與今天的“大學”是有本質區別的，后者專指從歐洲中世紀大學發展而來的現代大學。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國的現代大學也是學習和借鑒歐洲中世紀大學的產物。

19世紀末期，我國才產生現代大學，與許多后發國家一樣，公立、私立大學同時起步。中華民國建立以后，出臺了《私立大學規程》(1913)，允許舉辦私立大學。與其他國家有著明顯區別的是，我國私立大學中個人出資舉辦的占比較高。1879年美國圣公會上海主教施約瑟創辦的圣約翰書院，是我國最早的私立大學和近代最早的教會大學，也是我國現代意義上最早的大學。1905年，圣約翰書院正式升格為圣約翰大學，并于1947年向政府注冊。在個人辦學方面，“清末私立高校中，由國人自辦的有1905年創辦的中國公學、復旦公學……”(1)宋秋蓉：《近代私立大學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8頁。；“發展到1909年，有私立大學2所，即中國公學和復旦公學”(2)李華興：《民國教育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594頁。。這些都表明，國人舉辦的私立大學產生于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1896年，盛宣懷管轄下的輪船招商局和上海電報局以商戶捐款的形式創辦上海南洋公學，被認為是近代國人舉辦的第一所私立大學。1902年，愛國教育家馬相伯創辦震旦學院；1906年，資產階級革命派姚宏業、孫鏡清等人為解決部分歸國留學生的就學問題，在上海創辦中國公學；1919年，近代教育家張伯苓和嚴修在天津創建南開大學；1921年，愛國華僑陳嘉庚創辦廈門大學。20世紀30年代中期較為著名的20所私立大學中，有10所是國人創辦的私立大學，另10所是教會大學。至1950年初，全國227所高校中有65所私立高校，占39%(3)瞿延東：《我國民辦教育的發展與管理》，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2年版，第374-375頁。。從在校生數量看，全國高校專科以上在校生62 935人，其中在私立高校就讀的有23 770人，占1/3以上(4)教育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各大城市公私立學校學生人數統計表》，《人民教育》1950年第2期，第18頁。。

我國私立大學不僅在創辦時間上與公立大學同時起步，在數量上具有一定的規模，而且在辦學質量和信譽上也能與公立大學齊名，如南開大學、復旦大學、廈門大學等，他們與公立大學共同塑造了我國現代大學的形象，服務于國家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這些私立大學雖幾經變遷，但至今仍影響深遠。

1949年以后，由于國家政治、經濟和文化制度的改變，對新環境下私立大學的體制矛盾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加上當時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私立大學逐漸退出了我國高等教育舞臺。

我國當下的民辦高校是改革開放以后辦學體制改革的產物。短短40年間，民辦高校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成為國家高等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民辦高校的學校數、在校生數和教師數，已經分別占全國高校的1/3、1/4和1/5，成為國家推進高等教育普及化以及滿足人民群眾接受和選擇高等教育需求的重要方面軍。

我國民辦高校與世界各國私立大學具有相同的特質，即它們都是由政府以外的力量舉辦的。在這個意義上，正如潘懋元先生所說：“民辦學校，實質上相當于私立學校。”(5)潘懋元：《關于民辦高等教育體制的探討》，《上海高教研究》1988年第3期，第35-40頁。世界上最早的私立大學已超過千年歷史，在歐美一些國家，它們已經成為國家高等教育的中堅力量，代表著國家高等教育的形象。與世界上許多國家私立大學發展的歷史相比，我國民辦高校起步遲、歷史短、發展快，創造了世界高等教育發展史上的奇跡。但是，由于發展制度缺失、內部管理失范、辦學質量欠佳、辦學實力欠強，我國民辦高校尚未形成可持續發展的核心競爭力，亟須開闊眼界，積極學習和借鑒世界私立大學積累的辦學經驗、管理經驗。

二、對美國私立大學的認識誤區

美國私立大學歷史悠久、實力強大，在國家高等教育體系中起著領頭羊的作用，尤其是有大批頂尖的一流私立大學占據世界高等教育發展舞臺的中心，成為美國大學的象征和標志，成為世界各國高等教育發展的標桿。在我國加快民辦高校內涵發展、建設高水平民辦高校的過程中，美國的經驗值得學習和借鑒。國內學界也對美國私立大學給予相當高的關注度，傾注了很多研究力量，出了不少研究成果，為我國民辦高校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導。但是，筆者通過學習、考察和研究發現，國內學界對于美國私立大學的研究也有一些片面認識，存在以點代面、以偏概全、數據老舊、引用過當、斷章取義、“盲人摸象”等現象，在實踐中造成了一些誤導，亟須澄清和糾正。本文選取其中四點，與同行商榷。

(一)美國私立大學的經費大多來自捐贈

一些人認為，美國私立大學的經費主要依靠捐助和政府撥款，而我國民辦高校辦學難以持續的重要原因是缺少“捐贈文化”，這是誤解之一。美國確實有許多私立大學在辦學過程中獲得了社會捐贈，但是美國私立大學的經費來源主體仍然是學費(6)馬永霞、劉薇：《美國大學經費來源結構研究》，出自：《2008年中國教育經濟學年會會議論文集》，第754-761頁。。菲利普·G.阿爾特巴赫也指出：“私立高等教育的經費基本來自學生學費。”(7)菲利普·G.阿爾特巴赫等著，胡建偉等譯：《私立高等教育：全球革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

據考察，美國私立大學的經費來源主要有四個方面(見表1)。一是政府資助，主要是州政府給予的資助，但是比例不高，并因各州財力不同而差異較大。美國聯邦教育部并不直接管理大學，更沒有設立私立大學的專項資助經費。聯邦政府經費流入私立大學主要有兩條渠道：第一，聯邦科技部面向全國的大專院校和科研機構(企業與研究所)設立了許多技術創新項目，以科研經費的形式撥款。頂尖的私立大學能從中獲得大批項目和豐裕的科研經費，但一般的私立大學很少得到。2005年，聯邦政府共撥出5 500億美元的科研經費，其中，10所頂尖研究型大學(3所公立、7所私立)所獲科研經費不超過97億美元。可見，私立大學從聯邦政府獲得的科研經費十分有限。第二，聯邦政府通過提供助學貸款，解決部分學生交費難的問題。當然，貸款是需要還的。二是社會捐助，以校友捐助為主。對于一部分辦學歷史較長、擁有較多杰出校友的學校而言，校友捐助數量不小，且比較穩定。社會產業界也會給予大學一些捐助，但是這類捐助占比不高。私立大學所獲捐助經費很不平衡，大部分集中于頂尖的研究型大學。三是教會撥款，教會舉辦的私立大學，經費主要由教會撥款。四是學費，這是私立大學辦學經費的主要來源。美國私立大學的學費，從全世界范圍來看也是不低的，世界一流大學的學費每年都在5萬美元以上(見表2)。據統計，2019年美國737所私立大學的平均學費為3.6萬美元，其中學費超過5萬美元的院校在100所以上(8)U.S.News：《2019美國TOP100大學學費及漲幅排行榜》，2019-02-19，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5862000747617950&wfr=spider&for=pc。。

表1 1996—2003年美國私立高等教育經費來源構成/%

表2 美國部分私立大學的學費(9)《美國私立大學費用TOP10》，2019-08-27，https://www.liuxue86.com/a/3928377.html。

研究表明，營利性私立大學80%以上的收入來自學費，兩年制非營利性私立大學也有接近60%的收入來自學費，而四年制非營利性私立大學私人捐贈及其投資收益占總收入的33.74%。盡管捐贈費用也占一定的比重，但就整體而言，美國私立大學的收入主要還是依靠學費(10)馬永霞、劉薇：《美國大學經費來源結構研究》，出自：《2008年中國教育經濟學年會會議論文集》，第754-761頁。，學費約占總資金收入的42%，創收約占23%，政府資助約占18%，捐贈約占14%，其他約占3%(11)王雪燕、戴士權：《美國私立高校經費籌措及其對我國民辦高等教育的啟示》，《現代教育科學》2010年第2期，第155-157頁。。由此可見，美國私立大學的經費來源是多元的，但學費仍然是其辦學經費的主要來源。

(二)美國私立大學的質量高于公立大學

一些人認為，美國私立大學的辦學質量大大高于公立大學，這個觀點并不全面。確實，在世界主要的大學排行榜(如泰晤士報、QS和U.S.News美國大學排名等)上，美國私立大學都名列前茅。由于對美國大學的情況了解不多，加上受大學排行榜的影響，國人通常認為美國私立大學很優秀，而公立大學不行。實際上，這個觀點也是站不住腳的。就整體而言，公辦大學的辦學質量還是要高于私立大學。

美國有3 000多所大學，其中私立大學占70%以上，但就在校生人數來說，私立大學占比不足1/4；就校均規模而言，公立大學比私立大學大得多。美國的確有一批辦學歷史長、辦學信譽高、辦學質量上乘的私立大學，這是他們長期辦學積累的結果，代表了美國大學的辦學質量和水平。但就整體而言，美國公立大學的質量均值也是不低的，可能比私立大學的質量均值要高得多。根據2019年U.S.News美國大學排行榜，排名前20位的高校中，私立大學占19席，公立大學占1席(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前60位高校中(實際一共有65所大學)，22所為公立大學，43所為私立大學。美國前60名的高校幾乎都進入了世界前一百強，如果將這些大學定義為美國頂尖大學，那么美國頂尖大學里，公立大學也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位列前120名的高校共有123所，其中有64所私立大學、59所公立大學，公立、私立大學的數量已經很接近了(12)劉明娟：《史上最精細的美國Top120大學學費比較》，2017-08-03，http://www.sohu.com/a/162003450_310818。。在排名120名以后，公立大學數量和占比開始大幅增加，私立大學占比逐漸減少。許多私立大學規模不大、質量墊底，甚至淪為“野雞大學”。美國教育部、美國高等教育認證委員會(CHEA)、俄勒岡州和緬因州教育廳2012年8月共同公布的全球“野雞大學”黑名單，一共列出了691所高校，其中美國有342所，幾乎占了一半(13)《中國人養活了全美國的野雞大學？這已成現實》，2018-07-04，http://www.xueyi-china.com/show_893.html。。雖然不能得出“美國公立大學質量高于私立大學”的結論，但是，對于不加區分、籠統地說“美國私立大學辦學質量高于公立大學”，顯然這個說法是需要打問號的。實際上，美國大學排行榜數量眾多、類型多樣，許多公立大學信譽不菲、認可度高，只不過國人了解甚少、接觸不多、研究不深。

(三)美國私立大學的政策環境甚佳

一些人認為，美國教育政策好，私立大學一直處于快速發展中。在民辦高校發展政策的相關研究成果中也經常可以看到，不少學者對美國私立大學的政策環境大加贊賞、視為標桿。筆者認為，這個觀點也不完全準確。

美國是高等教育的先發國家，哈佛大學始建于1636年，早于美國建國整整140年。世界著名的美國常青藤大學聯盟8所院校中，有7所在建國之前就已建校，至美國建國時，已經有25所大學(14)王曉陽：《美國教育現代化的歷史經驗及其啟示》，《教育發展研究》2008年第23期，第64-72頁。，這些大學都是私立的。在建國以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大學的類型主要是私立。各州政府不區分大學的公立、私立性質，都給予經費資助。同時，許多人士一度計劃舉辦國立大學，議會也組織了多次討論，無奈受法律限制而難以取得共識。建國初期，有多個州政府采取措施，希望以改名等方式來收納殖民地時期的學院為政府服務，但是收效甚微。達特茅斯案以后，州政府將私立大學改造成公立大學的計劃落空，于是開始縮減對私立大學的資助，改為舉辦州立大學。美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杰斐遜于1819年創建了美國歷史上首個獨立于教會的公立大學——弗吉尼亞大學，在美國開了政府舉辦大學的先河。至1860年，美國264所高校中，州立大學有17所，私立大學有247所，后者仍占絕對優勢，但是在教育體制上已經開啟了公立大學參與高等教育辦學的局面。

隨后，盡管私立大學取得較大發展，但以州立大學為主要形式的公立大學發展更快，高等教育從此開始進入公私并舉的時代。不僅如此，美國國會于1862年、1890 年兩次通過《莫雷爾法案》，發展贈地學院，大大加快了公立大學發展的步伐，公立大學在校生占比越來越高，開始擠占私立大學的原有版圖(見圖1)。1950年是美國公立、私立高等教育結構變動的轉折點，當年公立、私立大學在校生人數分別為1 154 456人和1 142 136人，大約各占一半。此后公立大學數量雖然還是少于私立大學，但校均學生數快速上升，至1970年，公立、私立大學的學生數占比為75∶25，1994年為79∶21，2001年公立大學的學生數略有下降，為77∶23，這一狀態一直維持至今。“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在公立大學和學院就讀的學生比例呈穩定上升趨勢，80∶20的比率似乎要持續下去。”(15)菲利普·G.阿爾特巴赫：《私立高等教育：從比較的角度看主題和差異》，《教育展望》2000年第3期，第9-18頁。目前，美國私立大學在校生人數僅占高校在校生總人數的20%～25%。

圖1 1915—2009年美國公立、私立高校在校生人數變化(16)韓夢潔：《美國高等教育結構變遷機制研究》，大連理工大學2013年博士學位論文，第36頁。

由此看來，美國在建國尤其是二戰以后的較長時期內，對高等教育實施“公進私退”的政策，公立大學快速擴張，私立大學的發展空間被大幅擠壓。從單一的私立大學辦學體制逐漸過渡到較穩定的“以公為主、公私并舉”的辦學體制。

美國是典型的高等教育分權型國家。根據美國憲法，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屬于各州管理的事務，聯邦政府沒有權力決定教育事務。因此，美國沒有一個統一的教育模式，50個州各自決定自己的教育政策和教育模式，形成了各州的高等教育特色。即使這樣，州政府也無權干預和決定州立大學的發展方向，只能通過政策、經費等舉措施加影響。大學內部采取由校外人士組成的董事會管理制度，董事會是學校的最高權力機構。外部人士參加董事會，使董事會成為大學與社會聯系的“橋梁”。為了達成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之間的平衡，大學實行教授會參與管理的“共同治理”模式。

(四)美國營利性大學發展勢頭迅猛

一些人認為，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發展勢頭好、力度大、速度快。在我國民辦學校實施分類管理的相關討論中，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發展的案例和數據經常被一些學者所引用。筆者認為，這種認識是不準確的。許多研究所引用的數據老舊，值得思考。在民辦高校是否可以取得辦學收益的問題上，學者引用的大多是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的成功案例。美國是目前世界上少數幾個在法律上規定可以舉辦營利性私立大學的國家之一。我國修訂教育相關法律，并在2016年全國人大審議通過《關于修改〈民辦教育促進法〉的決定》后，對民辦學校實行分類管理，允許舉辦營利性民辦學校，除了辦學實踐的推動外，也主要受到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發展的影響。

營利傾向是私有辦學機構舉辦學校伴隨而來的附屬品。美國營利性高等教育已有數百年歷史，但直到1972年聯邦通過《高等教育法案》，才確定了營利性私立高等教育與公立高等教育、非營利性私立高等教育具有同樣的合法身份。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一度發展勢頭強勁，規模擴張快速，成為世界各國爭相效仿的標桿。但是營利性私立大學的發展也開始遇到問題，規模已快速萎縮。近十年來，國內學界從不同角度對其原因作出分析。如楊程等(2020)認為主要原因在于：質量和口碑雙降；畢業生貸款違約嚴重，新生入學意愿下降；大學理念與公司理念的矛盾逐漸凸顯；在資本市場上表現不佳但高管獲得巨額回報，引發信任危機(17)楊程、秦惠民：《美國營利性大學發展的動因、困境及啟示》，《高校教育管理》2020年第2期，第54-61頁。。吳玫(2018)對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危機溯源，認為學生貸款違約率的居高不下、虛假招生宣傳與低下的教學質量、奧巴馬政府對營利性高校的嚴格審查，是導致美國私立大學走下坡路的直接原因(18)吳玫：《美國營利性高等教育的新危機》，《高等教育研究》2018年第4期，第92-99頁。。時至今日，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發展勢頭銳減、遭遇重大危機已成既定事實，其在2010年達到高峰后一直走下坡路，倒閉眾多，包括幾大巨型教育公司的高校。2014年，著名的七大營利性教育公司(G-7集團)中的科林斯學院宣告倒閉，100多個校區關閉，轉學或失學的注冊學生多達7.5萬人。2016年法院判決這個大學集團賠償學生8.2億美元，并因非法廣告罰款3.5億美元。2015年，美國有171所營利性私立大學倒閉，2016年又有350多所倒閉。德弗銳大學2017年關閉了39個校區，賠償了1億美元；另據調查，大概有800所營利性私立大學因未達到聯邦教育基金助學貸款資格，面臨關閉的危險。世界著名的營利性高等教育機構阿波羅教育集團2016年虧損嚴重，折合每股虧損78美分，股價回歸發行價，遭投資基金收購。

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在校生人數已從2008年的180萬人下降至2016年的110萬人，減少了近40%。四年制營利性私立大學招生人數不斷下降，尤以2017年為甚(見表3)。鳳凰城大學2017年注冊人數為17萬人，比2016年減少22%，比2010年減少70%；德弗銳大學注冊人數為2.65萬人，比2016年減少23%。

表3 2010—2019年美國四年制營利性私立大學招生人數變化(19)資料來源：The National Student Clearinghouse Research Center。

營利性私立大學危機蔓延，連帶引發了相關的社會問題。據統計，2010年美國營利性私立大學學生從政府申請到的助學貸款和助學金已經上升到300億美元，約占美國聯邦助學資金的1/4，但是每年從營利性私立大學畢業的學生不到20%。即使是獲得畢業證的學生，在就業時也沒有顯著優勢，導致全美不能償還助學貸款的年輕人日趨增多。如果按目前每年25%的違約率計算，數十年后營利性私立大學的壞賬將是一個可觀的數字，加上之前累計的拖欠未還貸款，這一數額累計可達數千億美元以上，若不采取相應措施，必將危及金融行業的健康發展。因此，從2011年開始，奧巴馬政府對營利性私立大學實施嚴格審查和政策調整，總的政策指向是收緊和限制。這對我國營利性民辦高校的發展也有警示意義。

三、美國私立大學發展對我國民辦高校的啟示

以上對美國私立大學四點誤解的分析，是基于全面、系統的客觀分析得到的，但這并不否定美國私立大學優秀的本質，也不會動搖美國私立大學在世界高等教育中的強大地位。全面、辯證地認識美國私立大學，有利于更好地了解其發展趨勢，目的是學習和借鑒它們的經驗，增強我國民辦高校發展的自信，促進民辦高校的健康發展。筆者認為，美國私立大學的發展，主要有五個方面值得學習和借鑒。

(一)堅持國家引領，確立私立大學發展方向

近幾十年來，美國私立大學發展比較穩定，盡管美國舉辦學校比較容易，但是私立大學在校生規模一直穩定在25%以內，未出現大起大落的發展風險。一大批高水平私立大學的領頭作用，能確保私立大學在國家高等教育發展中的領先地位，堅定國家發展私立大學的決心，法律定位明確，相關政策穩定，得到了社會認可。我國鼓勵社會力量舉辦高等教育、推進民辦高校的穩定發展，須先從國家頂層設計上來規制民辦高校的辦學方向和辦學行為，明確國家對于民辦高校發展的戰略定位，在不同政策層級和類別之間形成一個清晰穩定的框架體系，確保政策體系的系統性、全面性、科學性、連續性和穩定性，引領民辦高校辦學方向。其中，要特別注意加強各政策制定部門之間的相互協同，確保在協同治理機制下開展政策制定工作，達成多方一致后方可出臺實施。如果頂層設計不清晰，其他的政策就很容易發生方向上的“漂移”，無法形成明確的政策預期，難以穩定社會投入，從而制約民辦高等教育的穩定發展。

(二)堅持“營”“非”分類，尊重大學自主選擇發展類型

美國的法律有效劃分了營利性和非營利性私立大學的界限，國家尊重大學的選擇，并加以嚴格管理。長期以來，我國民辦高校發展深受“營”“非”爭議的困擾，在“合理回報”的幌子下，投資與捐資混同，營利與非營利糾合，引發了大量營利行為的發生，致使諸多政策無法落實，喪失權威。營利行為不準自準、難以規制。新修訂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對營利性和非營利性民辦高校實施分類管理，旨在理順管理關系、糾偏矯正。但是，一方面，分類管理的政策體系尚不齊備，實施尚待時日；另一方面，各地政策本身留有一定的“過渡期”，允許有一段思考選擇的時間。令人擔心的是，有人硬將營利性與公益性掛鉤，又想搞“營”“非”不分、渾水摸魚的把戲，如此最終將使分類管理空心化。因此，借鑒美國私立大學的管理經驗，政府要堅持“營”“非”分類，尊重民辦高校的選擇，嚴格實施分類制度，不搞模棱兩可的“第三種方案”，這樣才能明確政策導向，引導學校選擇。

(三)堅持面向市場，優勝劣汰，提高辦學品質

私立大學(民辦高校)都是依賴市場生存和發展的教育服務機構，要尊重市場規律。民辦高校的優勢是市場機制，因此先要創設良好的發展環境，培育健康的高等教育市場，鼓勵民辦高校面向市場、經濟建設、社會發展對人才的需求和廣大考生求學的個性需求辦學，努力提升辦學質量。市場的一個特點是優勝劣汰，對一些不顧質量或質量低下、市場信譽差、不能適應市場需要的學校，政府要及時預警，尊重市場的優勝劣汰，不能照顧遷就。美國每年有很多私立大學建校，但退出的也很多，這就是市場規律使然。要加快建立民辦高校退出機制，確保一部分辦學有困難、質量難保證的民辦高校有序、妥善地退出，促進民辦高校整體辦學品質的提升，保障廣大受教育者的權益。面向市場的另一個特點是從服務市場中獲取教育資源，形成多元的投入機制，鼓勵和引導私立大學從服務中獲得資源和發展機遇。這對我國民辦高校服務社會能力的培育和提高也有重要意義。

(四)堅持扶優扶強，培育高水平私立大學的國家隊

考察美國及一些私立高等教育發達的國家后發現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整個國家高等教育體系中，有一批辦學質量較高、辦學信譽良好的私立大學，形成了私立大學的國家隊，奠定了私立大學發展的地位，甚至代表著國家高等教育品牌的形象和靚麗的“金名片”，成為國家私立大學發展和穩定的基石，引導著國家高等教育發展和改革的方向。美國擁有一大批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頂尖的私立大學，始終居于高等教育發展的金字塔尖。我國民辦高校雖然起步遲、發展快，但由于在發展之初就遇上了高等教育大眾化的良機，許多民辦高校抓住機遇，獲得了快速發展。規模的迅速擴張帶來質量建設的相對滯后，致使民辦高校缺乏足夠的質量積淀，未形成國家品牌。現在，許多有識之士提出要建設國家級高水平民辦高校，有關部門也在積極倡導建設民辦高校強校，這是值得肯定和探索的。

(五)堅持體制創新，增強發展活力

經濟和社會的不斷發展，推動私立大學不斷創新，以最大限度地滿足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保持私立大學蓬勃發展的態勢。私立大學的定位、發展模式需要不斷改革和創新，逐步成型并成熟穩定，在這方面美國私立大學樹立了標桿。另外，美國各地社會經濟發展不平衡，甚至存在較大差距。美國實施聯邦制，各州之間社會經濟發展不平衡，扶持私立大學發展的政策只能依靠州政府，由此出現了各種適合本州私立大學發展的政策。相較公立大學，美國私立大學的創新能力更為顯著。

我國民辦高校是在公辦高校全面占據高等教育舞臺的環境中發展起來的，是在原有強大的體制夾縫中成長起來的。得益于國家實施高等教育大眾化的契機和高等教育資源稀缺帶來的巨大缺口，民辦高校乘勢崛起，在辦學體制上敢于改革、大膽突破，發揮體制機制優勢，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為國家高等教育的重要方面軍。但同時，我國民辦高校創新不足、趨同辦學明顯：處于初創期的民辦高校將主要精力、財力用于規模擴張，難以顧及體制創新；趨同辦學在資源緊張時期容易得到社會的認可。此外，管理部門大量的“檢查”“評估”和“考核”，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民辦高校的創新能力和創新動力。面對市場選擇和激烈的競爭，民辦高校能否發揮體制創新優勢，成為其能否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關鍵。體制創新的另一個層面，是鼓勵地方政府大膽創新民辦教育發展政策。與美國相似，我國地域廣闊，區域之間社會經濟發展很不平衡，各地民辦高校在發展的歷史和階段、發展的層級和模式、發展的目標和需求等方面，具有顯著的差異性、非均衡性，從而突顯出在國家統一意志引領下地方政府實施不同發展規劃和發展政策的必要性及可能性。各地政策的重點和力度不可能完全相同，各校發展目標和訴求的差異，促使民辦高校必須面向當地經濟建設主戰場，牢牢抓住地域優勢和需求，從地域發展的機遇中汲取自身發展的營養和動力。

我國民辦高校既不同于國外私立大學，也不同于1949年以前國內的私立大學。民辦高校接受黨的領導，服務國家發展需求，與國家的發展目標相一致，與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結合在一起，因此具有無限美好的發展前景。學習和借鑒國外私立大學的發展經驗，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私立大學的發展價值和可持續發展的驅動力，進一步發揮我國民辦高等教育的體制機制優勢，探索適合我國國情和民辦高校實際的發展道路。在發展民辦高等教育的問題上，要增強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解放思想，勇于創新，在服務國家和社會的同時發展壯大民辦高校，使其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進程中貢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