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朗讀者

顧北（中國福建）

兩歡喜

那封遙遠的信跟青春一樣

也就閑著想想。想想

也挺好啊，老師說過

等你老了，才驚覺現在的可貴

我親愛的老師，什么時候是現在

什么時候算老了

我與我愛的人在一起

我與她白頭偕老

哦不！我要與她白頭偕老

我與我愛的人在一起

就像買櫝還珠。我是櫝

她是珠，或者相反，兩歡喜

攝像頭：公路回憶

窗口下面，一條公路

被碾壓。春風在那里找到

活著的理由

不是嗎？阿春姐妹的理發店

正是臨街一隅，她們旁邊的天主教堂

靜靜矗立了近百年，孤獨之地呀

藏在藍花楹和黃花鈴木后面

一片小報亭，一間無人看管的洗手間

卻顯得年輕熱鬧

公路向前延伸，三公里外

就是那條穿越整座城市的大江了

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雨后

人們才發現，她們已經很久沒有開門了

一條江輕易就帶走倆姐妹

從春天到夏日

僅僅才過一個季節

誰知道其間發生了什么

除了那座教堂，公路也儲存了

足夠空間，它的記憶

從未因時間流逝而褪色

過? 后

如今喜歡扭頭看悲傷

看著一場雨下在陌生人的

腳程里，天色愈暗

愈覺自己安全，沒來由的惶恐

需要靠一瓶酒站立

“親愛的你的敵人回來了”

我總愛這樣開頭，那個結尾

卻很難預料

當我們再次成為親人

蘇軾動用了所有才華

向往著紅燭紅袖一樣嫵媚的紅燒肉

那是唯一可以止住悲傷的通道

在一部宋詞里

什么樣的想象都勇敢得像遇見仇人

如此不要命的美好

床上的朗讀者

歲數終于成了這樣一些東西

臉盆、牙套、襪子、眼鏡，以及“老不死的”

當所有可見物逐漸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當周遭安靜如沉悶不響的鑼鼓

原本以為不再來的一切可能都回來了

比如年輕的身體、蓬勃的欲望、潮水般的愛情

比如遼遠、廣闊，難以想象的一切

一只貓用爪子輕輕撓動門簾

隔壁房間里隱約聽到的電視聲音

樓下等待攬收廢品的摩托聲響

在床上，一本小說赤裸裸躺著

毛茸茸擺動的樹枝上，小鳥大聲朗讀

夏天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

只有一匹馬不會失眠

往往，人睡著后

靈魂都飛到高處觀察

今天的肉體是否失控，是否愿意

合理分配水、碳酸和科學知識

憐憫的人自會得到解脫

無需擔心什么，譬如即將滑落的朝露

漏風室內搖搖欲墜的燭火

明天清早溫婉的稀粥、咸菜與饅頭

“睡吧，黑暗中將抹去所有的

不安，那是個好人，不會因為無妄的

貪念而失眠”

這樣看來，又是一匹愚蠢的馬

不知因果，也不會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