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斌
中俄經貿合作
市場轉型與中俄天然氣合作機制——以“西伯利亞力量”管道為例*
徐 斌**
本文借助新制度經濟學的相關理論,通過對中俄“西伯利亞力量”天然氣管道合作案例的解析,建立了一個國家間能源交易合作機制的分析框架。國家間能源交易的“合作解”可以通過雙邊機制、多邊機制和第三方機制實現。“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項目經歷一波三折的原因在于中俄雙邊博弈缺乏穩定的均衡解,這不僅與國際油價波動、中亞和歐洲天然氣市場發展狀況等外部因素有關,也與俄羅斯國內政治與市場化進程以及中俄長期形成的經貿關系等內在因素密切關聯,從而使“重復博弈”和“相互質押”雙邊機制難以有效發揮作用。隨著美國頁巖氣革命和全球液化天然氣(LNG)貿易發展、不同區域天然氣市場一體化趨勢加劇,需要進一步完善國內立法推動市場化改革,形成有利于中俄天然氣雙邊合作機制作用發揮的國內環境。在政治可能的前提下,應推動中日韓亞洲天然氣進口國多邊機制的構建,約束俄羅斯在亞洲地區的機會主義行為。同時在上海合作組織和《能源憲章條約》的框架下,推動地區天然氣出口國和消費國的合作,實現中俄國家間穩定合作均衡解的達成。
天然氣市場轉型 中俄天然氣合作 “西伯利亞力量”管道
天然氣具有清潔、高效和易于使用的特點,世界能源正進入一個天然氣發展的時代。如同石油一樣,天然氣也不是一種普通的國際貿易商品,其生產、運輸、消費正日益受到經濟以外的各種因素影響。一方面,天然氣消費快速增長并日益成為驅動經濟活動和居民生活的基礎性能源;另一方面,隨著天然氣產地開發愈發偏遠及開采成本遞增,政府的投資決策往往超出成本收益的考量,地緣政治因素對天然氣貿易的影響日趨加大,重要的資源國家也在強化控制天然氣以實現其國家戰略,使全球天然氣貿易長期游離于市場規則之外。
2014年5月,中國與俄羅斯簽署的一份為期30年、總價值4000億美元天然氣長期合約(即中俄天然氣東線協議,也稱“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項目)引起世人矚目,被稱為“世紀合同”。中俄地理位置相鄰,俄羅斯的東西伯利亞地區資源豐富,而中國天然氣消費需求日趨增長,從理論上講,修建一條通往中國的天然氣管道是一個雙贏的合作。然而該項目協議的最終簽署卻經歷了長達20年的艱辛歷程。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曾與中國、韓國就其東西伯利亞地區氣源開發、管道線路方案、天然氣銷售等方面達成共識。但進入21世紀后,該項目卻一度迷霧重重,體現了國家間天然氣合作的復雜性,凸顯尋求有效國際合作機制的重要性與緊迫性。
本文借鑒新制度經濟學的相關理論和博弈論工具,通過對“西伯利亞力量”天然氣管道案例的剖析,提出一個國際能源交易合作機制的理論分析框架,并反思中俄博弈過程中體現出的政策邏輯和意義。20世紀新制度經濟學對制度的形成發展及其背后機理進行了深入探討。不同于新古典經濟學只關注交易的結果,新制度經濟學研究交易過程,強調個體做出交易決定需要從信息和制度中得到預示。在現實中,人類交易大部分不是瞬間完成的,而是存在一個時間差距。因此,交易前雙方的互利承諾,以及保證承諾得到履行的激勵機制設計,就變得十分重要。
在主流的研究文獻中,諾斯強有力地論證了法律作為正式第三方制度,在保障雙方互利承諾、促進經濟增長中所發揮的作用。然而,在人類早期法律缺失的情形中,人們之間的交易則必須借助法律之外的一些保障機制,例如人質、抵押、針鋒相對策略(tit-for tat)等人格化的聲譽機制。阿夫納·格雷夫(AvnerGreif)研究了在早期國際貿易中國家缺位的狀態下,聲譽機制在解決交易難題方面的作用。[1]然而大量現實經驗也表明,自我實施的聲譽機制在許多情況下并不十分有效,隨著交易范圍的擴大,欺騙或不合作的收益也變大,誰來承擔懲罰背叛者的成本變得愈發困難。因而,政治制度就成了一個合作的事前承諾合約,以降低交換結構的不確定性。[2]
在本案例中,天然氣管道作為長距離不可移動的資產,涉及巨額的投資,具有資產專用性和“沉沒成本”(sunk costs)的特點,以及不可證實的要挾問題(hold up),從而導致專用性投資不足。[3]隨后的經驗研究證明,自我實施的聲譽機制和正式法律的結合,可以有效促進專用性投資。[4]相較在一國之內還有“法律”庇護,跨國專用性投資交易中的產權剝奪、拒還債務等各種形式的機會主義行為更為常見。因此,在某種意義上,建立有效的國際合作機制,以應對專用性投資、不確定性和交易費用等問題,顯然尤為關鍵。按照國際關系中新自由制度主義代表人物基歐漢(Robert Keohane)的觀點,國際機制有助于降低交易的不確定性,幫助人們獲取信息,平衡交易各方力量的不對稱性。[5]
可將國際合作機制分為雙邊機制、多邊機制和第三方正式機制(可強制實施的法律等)。在國際社會缺乏第三方正式機制[6]的條件下,國家間能源博弈可以通過雙邊和多邊機制來進行組織和協調。通過對“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的研究發現,該項目歷經曲折陷入交易的困境,原因在于雙邊博弈缺乏穩定的“均衡解”。這一方面與不同時期天然氣國際市場條件的變化息息相關,也與俄羅斯國內政治和市場化發展進程密切相連,致使“重復博弈”和“相互質押”雙邊機制作用的發揮受到限制。與此同時,本案例缺乏有效的多邊機制以降低交易的不確定性。早期作為天然氣進口方的日本、韓國曾有參與項目合作的可能,而在2008年以后,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中亞國家天然氣市場的發展,是中俄博弈不可忽視的外部因素。俄歐之間的博弈也影響著中俄雙方的收益預期。但無論在全球層面還是區域層面,多邊機制是缺位的。隨著美國頁巖氣革命和液化天然氣(LNG)國際貿易的發展,天然氣市場的范圍和規模擴大,不同國家利益主體的沖突加劇,因而對有效國際合作機制的需求也在增加。在當前國際社會缺乏第三方機制的情況下,當務之急是要在完善雙邊機制作用的同時,積極推進和完善各類多邊機制,在這些方面還需做許多工作。
論文結構安排如下:第一部分對“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的背景與經過進行描述;第二部分借鑒博弈論的分析工具,提出一個國家間天然氣合作機制的理論分析框架;第三部分基于上述框架對中俄“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項目加以剖析;第四部分是對案例的進一步思考,反思多邊機制的作用與政策構建的可能路徑。
2014年5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訪華,中俄簽署了總價值4000億美元的天然氣長期協議。按合同計劃,俄羅斯承諾通過“西伯利亞力量”管道向中國供應天然氣并逐年增長,最終達到每年380億立方米,累計30年。天然氣主要來自俄羅斯恰揚金氣田群和科維克金氣田群。俄羅斯境內天然氣管道建設長度為4000公里,其中雅庫茨克-哈巴羅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段約3200公里,伊爾庫茨克州到薩哈共和國段約800公里。中國段始于中俄邊境的黑河市,終點是上海,長度3170公里,目標市場覆蓋我國東北、京津冀和長三角地區。
然而,這一合作成果的達成充滿艱辛和曲折。在20世紀90年代,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對能源的需求迅速增長。將俄羅斯遠東地區的油氣資源輸往中國東部經濟發達地區,是當時中俄雙方考慮的選項之一。經過地質勘探,俄羅斯東西伯利亞地區發現一批氣田,其中探明儲量較多的是貝加爾湖西岸的科維克金氣田群(證明儲量1.5萬億立方米)和薩哈共和國境內的恰揚金氣田群(證明儲量1.2萬億立方米)。當時俄羅斯國內正在進行私有化改革,控制這批氣田的尤科斯等私有企業和外國能源公司,也積極尋求對中國和其他亞洲天然氣消費國的出口。
1992年,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CNPC,以下簡稱中石油)提出從東西伯利亞修建一條通往中國和日本的天然氣管道,隨后1993年中石油與俄公司合資并獲得東西伯利亞兩口天然氣井的開采權。1994年,中石油與俄羅斯西丹科公司(Sidanco)簽訂天然氣管道修建備忘錄,并于1996年簽署《中俄共同開展能源領域合作的政府間協定》,提出從伊爾庫茨克州的科維克金氣田向中國輸送天然氣。中俄雙方就輸往中國和經中國向第三國供應天然氣的方案展開多次談判,并于1997年同意每年將300億立方米天然氣輸往中國和韓國。1999年2月,中石油同俄羅斯露西亞石油公司(Rusiya Petroleum)簽署《關于鋪設從科維克金凝析氣田至中國及潛在第三國的天然氣管道和開發科維克金凝析氣田的可行性研究總協議》,就“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鋪設和供氣達成共識。2000年11月,中石油、露西亞石油公司和韓國天然氣公社,三方簽署了天然氣管道建設和供氣協議。[7]
按照當初的開發方案,科維克金年產300-350億立方米天然氣,開采的天然氣每年供應中國200億立方米,韓國100億立方米,剩余的用于俄羅斯國內。管道路線安排的計劃,是從俄羅斯的伊爾庫茨克經滿洲里到北京,總長約4100公里,再從大連修建海底管道將天然氣輸往韓國。如果進展順利,這個亞洲最長的天然氣管道工程將在2005年動工并于2008年投產,成為中、韓消費國與俄羅斯生產國三方合作共贏的典范。
然而2000年普京總統上臺后,隨著國際油價持續上漲,俄羅斯逐漸加強政府對油氣產業的控制。國有控股的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Gazprom,以下簡稱俄氣)獲得俄天然氣運營與出口的壟斷權。2004年1月,俄氣總裁米勒提出,科維克金項目不符合俄羅斯國家利益,該氣田的開發應該由俄氣進行控制。隨后若干年,俄羅斯行政和司法部門對露西亞石油公司及其股東施壓。伊爾庫茨克地方檢察院、俄聯邦礦產資源部以露西亞石油公司違反自然資源保護法和許可證開采協議為名,對其進行審查。2010年6月,露西亞石油公司的最大股東秋明-BP公司,向法院遞交破產申請。在法院主持的拍賣會上,俄氣以7.7億美元拿下露西亞石油公司的全部股份。[8]
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生產商,俄氣集勘探、生產、加工、運輸、銷售于一身,控制著俄羅斯72%的天然氣儲量(世界的18%)和77%的天然氣產量(世界的15%)。[9]由于天然氣占俄一次能源消費的50%,天然氣價格與民眾生活息息相關,因此,一方面俄氣以國內天然氣低價承擔社會民生責任[10],另一方面政府賦予俄氣出口壟斷權,以天然氣出口收益彌補其國內損失,歐洲市場長期是俄氣盈利收入的主要來源。
在此情形下,中石油與俄羅斯其他公司的天然氣協議計劃被迫中止。在獲得東西伯利亞氣田的控制權后,俄氣分別與中、韓進行雙邊談判,但合作只限于貿易,并不涉及投資參與氣田的勘探開發。于是中國開始尋求與中亞國家的天然氣合作,推進從土庫曼斯坦到中國的天然氣管道路線方案,并獲得以產品分成和股權合作的方式參與中亞氣田開發和管道投資的資格。[11]
2004年烏克蘭爆發顏色革命,俄歐關系變得敏感,俄羅斯提前償還西方的貸款,實施繞過烏克蘭通往歐洲的管道鋪設計劃。為了分散過于依賴歐洲市場的風險,俄氣公布其出口多元化的公司戰略。2004年9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訪俄,中俄雙方表示,愿繼續推動落實中俄在石油天然氣領域的合作項目。同年10月普京訪華,中石油與俄氣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2006年3月普京再度訪華,俄氣和中石油簽訂《關于從俄羅斯向中國供應天然氣的諒解備忘錄》,擬修建東西兩條通往中國的天然氣管道。隨后,俄氣于2006年6月30日表示,考慮到俄羅斯70%以上的天然氣探明儲量集中在西西伯利亞地區,因此將優先考慮修建西線管道。[12]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俄羅斯經濟遭受重創,中俄原油管道在“貸款換石油”安排下完成協議簽署,中俄天然氣管道項目進入正式談判階段。雙方談判內容集中在價格、路線、支付及投資條款等方面。俄羅斯的路線方案是阿爾泰線(西線),而中國在2009年底實現了從中亞管道進口天然氣,2009年和2011年分別完成“西氣東輸”一線和二線管道項目,西線方案對中國吸引力下降,希望談判圍繞東線即“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進行。最終談判主要圍繞中方預先支付俄氣的初始投資額度、是否接受照付不議及百分比、是否在俄氣項目中擁有股份等方面展開。
2010年9月,中石油同俄氣簽署《俄羅斯向中國供氣主要條款框架協議》,明確供氣路線、供應量、交割點等內容。在線路上舍近求遠,由原來方案的弦狀變成弧狀,即從科維克金先向東北行800公里到薩哈共和國的恰揚金氣田群,然后拐向東南1700公里到西伯利亞大鐵路上的別洛戈爾斯克,再折向西南180公里進入中國黑龍江黑河,經大慶至北京。[13]
然而雙方在關鍵的價格問題上存在較大分歧:俄羅斯要求對華輸氣價格按照慣例,即與出口歐洲的價格一致,并堅持與油價掛鉤及“照付不議”定價原則。但中方認為,俄羅斯輸華天然氣管道比歐洲短,不接受俄羅斯的定價機制,要求以土庫曼斯坦為參照,計價公式要求以國內廣泛使用的煤炭相掛鉤,兩種參照系的價差在100美元/千立方米。談判陷入僵局。
2012年4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訪俄,提出由俄方參股中國天然氣管道建設,中方參與俄上游天然氣開發。2012年12月,俄氣正式獲批恰揚金氣田群和科維克金氣田群的開發。由此談判出現轉機,最終雙方達成妥協。盡管目前沒有公開資料,但普遍的共識是350美元/千立方米,這一價格應該是當時俄氣供應歐洲與土庫曼斯坦供應中國兩種參照價格的中位數。[14]2014年5月,中俄最終簽署《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
該案例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俄羅斯需要為其東部地區天然氣資源尋找銷售與出口市場,中國對天然氣的需求也不斷增長,因此鋪設一條通往中國東部發達地區的天然氣管道符合各方利益。然而,為什么一項雙贏的合約卻遲遲不能簽署?能使雙方擺脫交易困境的合作機制都有哪些?對此,可借鑒博弈論的工具建立一個分析框架進行解釋。
經濟學家認為,由于人的有限理性和機會主義行為特征,當人們在簽訂合同進行交易時的激勵與執行合同義務時的收益發生變化時,比如市場價格的波動,或者當一方進行了專用性投資之后,另一方以此“要挾”(hold up)重新進行價格安排,先履行合同的一方就給予了后履行合同一方施加利益侵害的機會,兩種情形造成單憑市場機制的自發調節難以達到帕累托(Pareto)最優狀態。即,未達到資源的最優配置而呈現低效率運行的狀態,經濟學將這種現象稱為“市場失靈”。博弈論中的“囚徒困境”模型就反映了人類的合作難題:盡管合作能夠給雙方帶來利益,但是,如果給定對方愿意合作的前提下,己方選擇不合作將帶來更大的利益,則自己會放棄合作;如果對方也意識到這一點,對方也會不合作,則最終的結果是雙方都選擇不合作,從而陷入比合作更差的境地。
“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就充分反映出上述交易的困境,可借用一個完全信息的靜態博弈例子進一步加以說明。假設中俄兩國選擇合作的收益是Г,付出的投資成本是α,由于天然氣管道的資產專用性,因此α是“沉沒成本”。如果中俄雙方選擇合作,則合作的收益是各種收益的二分之一減去成本α(Г/2-α)。若一方不選擇合作,其可以得到收益β,而另一方則要承擔對方違約的損失-α。若雙方選擇不合作,則雙方收益各自為0。顯然,中俄雙方選擇合作是互利的策略,分別可以獲得(Г/2-α)。雙方能否獲得穩定的合作均衡解,還取決于中俄在不同策略下各自收益取值的變化。
假設不合作的收益β大于雙方合作的收益Г/2-α(0<Г/2-α<β),則即使給定對方合作,另一方也會選擇不合作。因此,在該情形下雙方選擇不合作是唯一的納什均衡解,最后中俄兩國的合作收益是0,社會總福利也是0,顯然這是一個更壞的均衡結果。從博弈論的術語來說,該博弈中唯一的子博弈精練納什均衡就是沒有交易。[15]
假設中俄雙方收益的取值發生變化,合作收益大于背叛收益(不合作收益),亦即Г/2-α>β,在該種情形下,給定一方合作,另一方選擇合作是占優策略,此時納什均衡解就是雙方選擇合作。
因此,中俄合作與否,取決于雙方合作收益Г、合作沉沒成本α、不履行承諾(或者說背叛)的收益β在不同情形下取值范圍的變化,以及博弈雙方采取的策略行為。這些在“西伯利亞力量”管道項目中均有體現,我們將在后面案例分析部分進行討論。
1.雙邊機制
在完全信息條件下,未來重復博弈的收益是可預期的,因此,理論上講,變一次博弈為重復博弈,會使得短期欺騙得不償失,因為欺騙者將失去未來所有的收益。考慮到雙方重復博弈的未來收益并進行貼現,促使當前合作的概率會大大提高。
擺脫上述“交易困境”最著名的思想,是無限期重復博弈模型(無名氏定理),即如果雙方無限次重復博弈并且信息溝通不存在障礙,則博弈雙方可以達成誠實合作。在本案例中,如果中俄博弈雙方意識到未來還有繼續通過天然氣合作獲得收益的可能性,那么選擇合作的概率就會大大增加,因為盡管某一次的不合作(違約)可能獲得更高的收益,但從長遠看,違約方會因此喪失未來合作的機會而得不償失。
在有限次重復博弈中,雙方如果采取“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的策略,則也有可能取得“合作均衡”。阿克塞羅德在20世紀80年代設計了連續的“三次重復囚徒困境博弈實驗”,證明“以牙還牙”策略可以解決“囚徒困境”國際合作問題。如果背叛行為在未來將受到懲罰或制裁,則有遠見的行為者會為了不喪失聲譽而約束自己,不選擇背叛。[16]
在中俄天然氣國際貿易中,通過長期合約機制鎖定20或25年時間范圍內買賣雙方交易天然氣的數量,因而具有有限重復博弈的聲譽機制特征。考慮到未來20-30年的投資收益貼現(對天然氣生產者而言,這是穩定收入的保障),將大大提高雙方的背叛成本,從而促進交易的發生。[17]
另一種雙邊機制的激勵條件是,交易者通過互送禮物或者相互質押,以提高背叛成本、形成誠實交易的可信承諾。如果一方未履行承諾,抵押品就會遭受損失。[18]即,引進質押機制改變了中俄博弈雙方不同策略的收益,在中俄雙方均采取合作策略的前提下,選擇不合作行為的收益從β下降到β-γ(γ為質押品價值),使雙方合作概率大為提高,更容易達成合作均衡解。
顯然,在聲譽機制中,最重要的是交易雙方關系的持續性。當此條件具備時,交易者可以通過試錯學習以及對其他成功者的模仿,選擇成功的策略并剔除不成功政策的過程,來達到合作。通常認為,這是一種自我實施的合作博弈機制,并證明了哈耶克所預見的人類合作之擴展秩序的可能性,代表著市場經濟最深沉的運作原理。
2. 多邊機制
除了上述雙邊機制可以獲得合作均衡解外,還存在實現合作的多邊機制。雙邊機制的局限在于:在一個雙邊議價博弈里,經濟租金的分配取決于各自的談判和議價能力,每一方也都會關注其他買家或賣家。當存在第三方外部因素影響時,難免陷入“囚徒困境”的局面,因而需要有效的多邊機制發揮作用。
國家間的交易行為不僅要考慮單次交易收益,也要考慮合作的策略信息傳遞給其他國家所帶來的影響。如果國際社會信息溝通不存在障礙,并且具有對背叛者排斥的默示規范,則可以形成對該國交易行為的約束。對于某一個國家而言,如果背叛了另一個國家,還會喪失與其他國家未來潛在的合作機會。因此,交易雙方在選擇策略行為時,必須權衡背叛是否得不償失。
多邊機制包括多邊聲譽機制和多邊懲罰機制兩種類型。多邊聲譽機制主要用于合作或背叛信息傳播,多邊懲罰機制主要用于背叛行為能否被其他人排斥并受到懲罰。只有有效的信息傳播和懲罰機制共同發揮作用,才能達成合作均衡解。多邊機制還包括“社群規范”和“俱樂部規范”兩種機制類型。如果某一社群具有共同信仰(比如對背叛者的排斥),相互間存在密切的信息交流,則可以形成一種“社群規范”的多邊機制。[19]上述“禮品交換”或者“相互質押”雙邊機制,在多人情形下,則可以形成一種“俱樂部規范”的多邊機制,即通過繳納一定的初始費用(作為抵押物)促使俱樂部成員誠實交易,并形成自覺遵守俱樂部規范的默契,欺騙者將被剔除并喪失俱樂部成員資格。[20]
長期以來,雙邊機制在天然氣國際貿易中發揮著主導作用。與油價掛鉤且“照付不議”的天然氣長期合約,是典型的雙邊聲譽機制,因為合約可以保證20或25年的時間范圍內買賣雙方交易天然氣的數量,未來投資收益的貼現將大大提高雙方背叛成本,從而促進交易的發生。另一種典型的雙邊國際合作方式是“相互質押”,即通過收購外國天然氣公司的股份,簽訂分成合約或以參股的方式獲得天然氣開采權,這樣做可以保證天然氣供應穩定,以平衡價格波動帶來的供應安全問題。
但是,以重復博弈為特征的長期合約雙邊機制,卻限制了新交易者(或者更有效率的交易者)進入市場的機會,無法適應和面對一個復雜多變的市場環境,會失去許多具有帕累托改進性質的交易機會。相互質押的雙邊機制設計,在天然氣投資中往往受到交易另一方國家政治與法律制度的影響,具有不確定性。因此,國際社會建立一個有效的多邊機制,在全球天然氣貿易與投資活動中顯得格外重要。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歐佩克(OPEC)和國際能源署(IEA)在全球能源市場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因成立之初成員國具有身份導向性特征,可視為“社群規范”的聲譽機制。[21]相對人格化特征更為明顯的“社群規范”,“俱樂部規范”類型的多邊機制則更多強調非人格的商業利益,世界貿易組織(WTO,以下簡稱“世貿組織”)、世界銀行(WB)、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以及區域層面新興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絲路基金等,都可視為這一類型。
中俄都是世貿組織、上合組織和金磚國家的成員國,但這些機制在本案例中并未發揮作用。[22]作為WTO原則在能源領域的應用,《能源憲章條約》(ECT)是唯一具有強制性特征的多邊機制,但中國和俄羅斯目前都不是其成員國。[23]總體而言,國際社會中無論是社群規范還是俱樂部規范的多邊機制,在本案例中都未能有效促進中俄“西伯利亞力量”天然氣管道的合作,以“重復博弈”和“相互質押”為特征的雙邊機制,是當前中俄天然氣合作取得均衡解的主要方式。

表1 國際天然氣市場中有助于合作均衡的機制類型
資料來源:作者自制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知道,博弈的合作均衡解,取決于中俄雙方不同策略下對成本與收益預期的權衡。在不同時間和市場條件下,博弈雙方對天然氣管道鋪設的成本收益預期也是變化的。我們將根據上述理論框架,對“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進行具體分析。
1. 俄中韓合作均衡解的達成
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與中、韓達成共識,事實上實現了三方合作的均衡解。從總體收益看,對俄羅斯而言是可觀的生產者剩余,在偏遠的遠東、東西伯利亞地區開發潛在的天然氣,為科維克金氣田每年3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找到了出口市場。而對于中國和韓國來說,則是每年200億和100億立方米的消費者剩余,彌補了自身供應的不足。對中國而言,與俄方合作可以緩解過于集中從中東進口能源的問題,改善過于依賴煤炭的能源消費結構;而對韓國則可以彌補其管道進口氣的空白。因此,對俄中韓三方而言,不合作的收益是0,而長期合作帶來的收益要遠遠大于投資管道的沉沒成本α。況且對俄羅斯政府而言,其沉沒成本由當時的尤科斯公司及外國能源公司承擔。因此,在20世紀90年代,鋪設一條從俄羅斯伊爾庫茨克到中韓兩國的跨國天然氣管道,是一個多方共贏的合作方案(合作均衡解)。
2.國際市場的“意外之財”
進入21世紀,隨著國際油價的飆升,影響俄羅斯政府博弈收益的外部因素發生了變化,俄政府對于獲取生產者剩余收益的預期,已遠非20世紀90年代的方案設計所能滿足了。顯然,相對于開發需要巨額投資且未來具有一定不確定性的東西伯利亞上游氣田,加強對現有成熟氣田的控制,通過下游收益實現國家利益最大化,是當時俄政府更為優先的策略。俄氣此時是政府實現其利益的載體。[24]隨著國際油價上升,俄氣同歐洲簽訂與油價掛鉤的天然氣長期合約獲得的收益Г也增加了,而東西伯利亞、遠東的開發則需要其支付大量沉沒成本α(估計550億美元),大規模開發面臨著資金和技術的雙重挑戰。換句話說,給定中韓與俄羅斯合作的前提下,俄氣選擇不合作的收益上升了,因此最終的均衡解是不合作。
3. 2008-2014年的根本性轉折
2008年金融危機后,中俄雙方的國內外約束條件都發生了重大變化。2008年金融危機導致俄油氣出口急劇萎縮,國際油價大幅下跌75%以上,俄羅斯經濟遭受重創。由于美國頁巖氣革命的成功,加上2008年金融危機后全球經濟復蘇低迷,供給和需求兩方面的共同作用導致2013年國際原油市場過剩,原油價格又回到低油價區間。俄羅斯國內經濟持續衰退,國家預算難以平衡。同時,代表俄油氣工業核心的西西伯利亞地區進入衰退期,投資收益越來越小,資金來源無法保障。[25]在此背景下,俄羅斯天然氣行業也發生變化,市場呈現新的特征,出現了俄羅斯石油公司(Rosneft,以下簡稱俄油)、諾瓦泰克公司(Novatek)等獨立的天然氣廠商,俄氣出口壟斷權被打破。俄羅斯國內天然氣價格開始以歐洲凈回值為標準進行改革,以提升企業盈利水平。

圖1 紐約商品交易所WTI原油期貨主力合約日價格走勢圖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EIA官網數據繪制,https://www.eia.gov/dnav/pet/hist/RCLC1D. htm
隨著美國頁巖氣革命以及全球LNG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歐洲國家采取天然氣現貨市場定價,簽署長期合約的意愿下降,導致俄氣在歐洲市場份額下降(從2010年的32%降到2012年的26%),并且面臨的仲裁報告增多,這是此前40年少有的現象。[26]歐盟委員會2012年9月宣布針對俄氣開展反壟斷調查[27],如果反壟斷案成立,俄氣將按照10%的營業額被罰款,數目高達數十億歐元。[28]俄氣被迫與歐洲客戶在保障長期合約機制的基礎上進行折扣、讓步與補償,并且更多地要與樞紐中心的定價進行掛鉤。[29]
顯然,對俄氣而言,面對歐洲方向不斷上升的交易成本和下降的市場份額,轉向與亞洲國家的合作以分散歐洲市場風險變得愈發關鍵,俄方回到談判桌的可能性增加了。對中方而言,市場低迷有助于提高談判籌碼,中方的資金對俄可以發揮更大作用;而俄雖然明知在此時談判,對方更具主動權,但由于不合作的成本也在上升,因而不得不與中國進行談判。基于2008年中俄(中石油與俄油)原油管道“貸款換石油”的成功經驗,中俄(中石油與俄氣)雙方圍繞價格、路線、支付及投資條款等方面內容進入正式談判,到2010年,雙方基本同意了除價格外其他事項的安排。然而,由于彼此天然氣價格的參照系有著較大差異,中俄雙方博弈陷入困境。
2014年克里米亞事件后,美歐陸續出臺針對俄羅斯金融與技術等方面的制裁措施,除俄氣外,俄油、諾瓦泰克公司和俄羅斯天然氣工業銀行都在被制裁的名單內。由于俄天然氣資源開發依賴歐美的資金與技術,沒有西方跨國公司的支持,單靠俄氣,顯然無力推動其國內大型項目的實施。
縱觀案例可以看出,不同時期國際因素的影響、中俄對成本與收益預期的變化,決定著雙方的策略行為選擇。同時,受俄羅斯國內政治影響,俄方與中方的交易合作主體也在變動,從20世紀90年代以尤科斯為代表的私營企業和外國能源公司(可以自由決策修建一條更為經濟的、沉沒成本較小的線路),到普京時代中方不得不面對一個代表政府利益且具有出口壟斷地位的俄氣。這些因素使“重復博弈”和“相互質押”雙邊機制的作用受限。
俄氣對“西伯利亞力量”管道合作有三個方面的訴求。第一,平衡來自歐洲的壓力。美國頁巖氣革命以及液化天然氣(LNG)全球貿易的發展,使俄氣在歐洲的長期合約面臨挑戰。借助同中國的長期合約,可以起到平衡歐洲壓力的杠桿作用。第二,平衡來自中亞國家的競爭。隨著中亞國家天然氣出口多元化戰略的推進,俄羅斯在中亞天然氣市場地位下降,俄羅斯需要通過與中國的合作來平衡中亞國家向歐洲和亞洲出口的影響力。第三,發展遠東地區經濟。俄氣肩負著國內地區經濟增長的社會責任,而發展遠東是俄羅斯的國家戰略。大型天然氣管道項目落戶遠東,對遠東開發顯然至關重要。
對中石油而言,在國內天然氣消費需求持續上升的背景下,基于國家層面考量,穩定的俄管道氣進口可以緩解國內季節性消費需求,尤其是環渤海地區冬季供暖的問題。構建“西氣東輸、北氣南下、海氣登陸、就近供應”的四大進口通道,形成“氣氣競爭”局面,有利于市場化的推進。[30]在企業層面,中石油需要考慮該項目的經濟收益和進口成本。總體上,東線協議的最終簽署,是當時中俄合作雙方成本與收益權衡考量下妥協均衡的結果。
合作均衡解的達成,是雙方成本與收益權衡下的策略選擇。就俄氣而言,與中方簽署一份30年的天然氣長期合約,可以對沖其在歐洲市場不斷上升的邊際成本。換句話說,給定俄方出口收益占其預算比重的前提下,與中方不合作的成本逐年上升。顯然,面對2013年國際油價低迷、歐洲傳統市場邊際收益下降,以及西方持續制裁的壓力,俄羅斯迫切需要中國這樣一個具有強大消費潛力的買方,以平衡其在歐洲市場的壓力。
雙邊機制作用的發揮,促進了合作均衡解的形成。俄氣與中國簽署油價掛鉤且照付不議的長期協議,是一種重復博弈機制作用的體現。相互質押機制也發揮著關鍵作用。盡管俄氣沒有同意中方股權參與其天然氣氣田開發,但“西伯利亞力量”管道由雙方共同投資,估計總投資需要550億美元,而中國為該項目預付250億美元。應該說,“西伯利亞力量”管道250億美元的預付款與當年中俄原油管線250億美元“貸款換石油”,具有異曲同工的效果。通過這種資金質押,增加了俄羅斯不合作的成本(若俄選擇不合作,將失去250億美元)。
需要指出,“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中長期協議的定價(350美元/千立方米)低于亞洲LNG現貨價格(501.2美元/千立方米)和俄氣供應歐洲的價格(380美元/千立方米,2013年均價)。因此,面臨資金與技術挑戰的俄氣,在其資金分配預算中,未來仍有可能主要用于維護成熟氣田設施,傾向于增加對歐洲的出口。對中方而言,預付資金是約束自身機會主義行為的一種做法(提高違約成本),若將來中方選擇不合作,則預付的250億美元鋪設管道的沉沒成本,將由中方自己承擔。
該案例中體現雙邊“禮品交換”或“相互質押”機制發揮作用的,還包括中國同意亞馬爾(Yamal)的LNG項目部分與油價掛鉤,俄羅斯獲得對中國下游項目的投資,如上海化學工業園(天然氣提煉)、天津煉油廠等。在制裁背景下,俄羅斯獲得了中國頁巖油氣開采技術、鐵路基礎設施投資,甚至包括航空、汽車等各個方面的收益。
合作均衡解(協議簽署)也是俄羅斯國內利益集團博弈均衡的結果。這一點從管道路線方案由直線改為弧線的變化中可見一斑,明顯增加了管道鋪設的成本,折射出俄羅斯國內利益集團之間的博弈。2006年8月,俄羅斯頒布《天然氣出口法》,修訂1992年的《自然資源利用法》,自然資源部和俄氣取代地方政府獲得地下資源的控制權。2007年,俄氣獲得科維克金氣田的開采權。俄氣開發偏遠且昂貴的大型氣田,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地方政府的利益。“西伯利亞力量”管道繞經恰揚金油氣田,還方便了包括東西伯利亞維爾霍揚斯克油氣區在內的兩個油氣區資源的對外輸出,可以盤活俄羅斯遠東地區經濟發展這盤棋。[31]俄氣也可以利用西伯利亞管道,為將來供應日、韓天然氣創造有利條件。俄氣還可以利用該管道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建設LNG港口,面向亞太市場出口。
應該說,該路線安排反映出俄氣與獨立天然氣廠商在亞洲LNG出口方面存在的競爭關系。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俄氣經歷了天然氣量價高企的好年景,但隨后俄氣天然氣出口收入急劇下降。俄政府意識到,必須通過競爭促使俄氣提高效率。季姆琴科(GennadiiTimchenko)成為諾瓦泰克公司股東之后,該公司變成俄氣的競爭者。2012年5月,謝欽(IgorSechin)回到俄油,也開啟了雄心勃勃的天然氣項目。[32]目前俄羅斯天然氣市場的結構越來越像俄羅斯石油領域的格局,呈現出寡頭壟斷地區市場的局面:除了俄氣,三大獨立的天然氣廠商——諾瓦泰克、俄油和盧克石油(Lukoil)——在天然氣生產和市場上的份額也不斷增長。由于2006年法律規定將天然氣出口權給予俄氣,因此這些公司紛紛聚焦LNG項目。2012年11月,諾瓦泰克首次提出LNG項目出口壟斷權不應當賦予俄氣,認為這無助于俄羅斯在LNG全球貿易中的競爭能力。2013年10月俄羅斯政府批準了由能源部起草的天然氣出口修正案,諾瓦泰克公司獲得LNG出口權,撼動了俄氣的出口壟斷地位。[33]目前,諾瓦泰克控制著亞馬爾LNG項目(中石油占20%的股份),而薩哈林1號項目則被俄油和埃克森美孚控制;這兩家企業(諾瓦泰克和俄油)都有銷往亞洲的出口合同。
從“西伯利亞力量”管道博弈的歷程來看,通過貸款援助等承擔沉沒成本,以及股權參與氣田開采等相互質押方式,一直是中方的策略選項,試圖以此改變俄羅斯博弈成本和收益的變化,進而影響其決策。但是為何在2000年俄中韓三方達成共識(合作均衡解),卻最終沒有落實?為何到2014年中俄雙方又達成協議?中俄合作均衡解達成的前后變化說明,在該案例中,中俄雙邊機制作用的發揮,是有約束條件的。
首先,國際油價對雙邊機制作用的約束。2008年前國際油氣價位一路看漲,俄羅斯在能源出口中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因此對于貸款、援助以及股權安排等激勵性方案需求有限。反之,2008年金融危機后國際油價暴跌,俄國內經濟實體問題突出,企業債務無法償還,銀行流動性吃緊,股市暴跌,各方都等待政府的救助。俄羅斯對外部資金需求迫切,對質押條件更為寬松。顯然,同樣的資金在不同時期對俄羅斯的邊際收益并不相同。由于俄羅斯經濟依賴油氣資源的出口,而且天然氣定價機制與油價掛鉤,因此雙邊質押機制作用的發揮會受到國際石油價格波動周期的影響。
其次,國內政治因素對雙邊機制作用發揮的約束。經濟學中規模與效率的兩難,是俄羅斯天然氣行業發展長期面臨的一個問題。從20世紀90年代一直到2009年,俄羅斯用天然氣國內低價來維護社會穩定,但代價卻是天然氣生產的低效率。在“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中,俄氣爭奪科維克金氣田控制權、2006年俄氣進入薩哈林2號項目[34],都表明俄羅斯政府在相互沖突的利益權衡中,選擇了犧牲效率。開發東西伯利亞偏遠且昂貴的氣田,也是著眼于俄政府的地區經濟發展和社會目標追求。[35]2014年的中俄協議不涉及中國參股俄遠東氣田,當然也無助于此處氣田開發效率的提升。
2009年后隨著頁巖氣革命和LNG的發展,全球天然氣貿易競爭加劇。在此背景下,俄羅斯基于提升效率的考量,使其國內天然氣市場有了一定程度的競爭,但俄氣仍占壟斷地位。顯然,對俄而言,建立一個有效保護私有產權的制度安排,推動國內天然氣市場競爭與自由化發展、吸引大量國際資本流入,才真正有助于俄羅斯天然氣行業效率的提升和長期的經濟發展。
第三,中俄長期經貿關系對雙邊機制的約束。俄羅斯領土橫跨歐亞大陸,但長期以來俄始終認為自己是歐洲國家,與亞洲國家的合作往往就事論事,缺乏長期戰略和規劃,直到2009年俄才開始與亞洲國家開展天然氣貿易就是證明。歷史表明,當俄羅斯遇到地緣政治沖突或金融危機時,與中國的合作才作為一種替代方案出現,這是一種短期的國家機會主義行為,中方似乎扮演著俄羅斯最后貸款人的角色。顯然,這無助于在中俄間形成一個穩定的均衡解,“西伯利亞力量”管道的案例經驗充分說明了這一邏輯。
可以發現,本案例中雙邊機制作用的發揮,受到不同時期國內外因素變化的影響。如果存在一個多邊機制,則會加大俄方在一次博弈中背叛行為所帶來的違約成本,從而也有助于促進合作均衡解的達成。但從“西伯利亞力量”管道的案例進程中不難發現,多邊機制的作用是缺位的。
中俄作為成員國和觀察員國,參與了全球層面和區域層面的數個多邊機制,但是,這些機制僅限于信息的溝通與交流,難以對俄羅斯構成真正有效的約束。[36]
在本案例中,盡管日本和韓國是國際能源署(IEA)成員國,而且天然氣也納入IEA的職能范圍,但由于IEA并沒有代表新興國家和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中國還不是其成員國。[37]而且,能源運輸通道以及貿易爭端解決機制在IEA的治理職能中還是空白。
《能源憲章條約》(ECT)是目前唯一對促進和保護能源投資具有國際法約束力的多邊機制,覆蓋投資、貿易和爭端解決機制等多方面功能。其能源過境爭端的調解機制,兼具自愿性和強制性,具有一定的創新和代表性。《能源憲章條約》吸納了28個歐盟成員國和中亞、里海、黑海沿岸許多國家的參與,但俄羅斯不在該組織中。
經過18年努力,俄羅斯終于在2012年7月完成了加入WTO的法律程序。理論上,作為“經濟聯合國”,WTO是全球多邊貿易體制的基礎,但俄羅斯并未真正受到WTO的約束,目前WTO內部也未就能源問題形成專門的機構。中俄都是金磚機制的成員國,能源合作已經確立為金磚國家的一個發展領域。但是,目前該機制較松散,沒有任何具體的能源政策和項目。[38]
綜上所述,能源領域發展較為成熟且具有一定約束力的國際機制,在本案例中作用是缺位的,這也導致“西伯利亞力量”管道合作容易陷入困境。
在本案例的分析中,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明顯的啟示:促進中俄天然氣管道長期穩定的合作,一方面要考慮完善雙邊機制,另一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在加強現有雙邊機制作用的基礎上,積極推進多邊機制的構建。
首先,盡管2014年協議簽署,中方并未獲得俄上游氣田的股權,但并不意味著未來這種“資本相互質押”上下游一體化的合作方式沒有機會。有消息稱,俄氣曾建議俄政府吸引中石油收購俄石油子公司安加爾斯克聚合物廠下屬的薩揚斯克化工廠股份,使其轉型為天然氣化工廠,并參與東線伊爾庫茨克氣化項目的投資。[39]當然,中俄相互質押機制作用的發揮,應該建立在雙方市場化發展的基礎上,通過建立有效的產權保護制度、引入競爭機制、天然氣市場化改革等,為“相互質押”創造條件。
其次,隨著中國天然氣市場化的發展,國內天然氣進口呈現出分散化趨勢,從而造成對外價格談判的劣勢,不利于國內整體福利的提高。未來對俄天然氣進口若能實現國內聯合采購(資金相互質押),則可以獲得更大的談判優勢,維護國家整體利益。可以考慮由中國石油和化學工業聯合會(行業協會)牽頭、協調并承擔集體行動的成本。
第三,加強國內能源貿易的立法,盡快出臺《天然氣法》,限制相關人員在對外談判中相機抉擇的余地,這既可加強對外談判的主動性,又可向對方發出可信承諾的明確信號,從而有利于中俄雙邊重復博弈作用的發揮。
隨著中俄天然氣西線協議的簽署,以及中俄其他線路天然氣管道計劃的推進,俄羅斯在亞洲天然氣市場的影響力也將逐步加大。俄羅斯作為天然氣出口大國,單靠一個天然氣進口國的力量不足以對其形成有效約束。而一旦亞太地區多個天然氣進口國達成俱樂部規范的某種默契,就能夠對俄羅斯形成有效約束。與歐洲不同,亞洲國家具有關系文化的特點,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較大,市場化水平也參差不齊,制度化水平較低。盡管東亞的中國、日本、韓國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然而,由于各國存在的歷史遺留問題,亞洲進口國之間形成某種具有社群規范的多邊治理機制并不容易。但不排除在政治可能的情況下,亞洲企業間自發組成天然氣進口集團,聯合采購,爭取對買方有利的條件,從而形成對俄氣的強大約束。
雖然日本與韓國都是IEA成員國,但并不具有決策權。因此,如果政治條件允許,東亞天然氣進口國可以考慮建立東亞多邊能源治理機制,利用資金的“相互質押”推動基礎設施完善,共同推進天然氣儲氣庫建設,進而形成“資源相互質押”。這將有助于緩解“亞洲溢價”。當然,中日韓之間歷史遺留問題眾多,矛盾重重,國家間集體行動的固定成本不容小視。
在本案例中,進一步發揮上合組織的多邊機制作用,具有一定的現實基礎。上合組織成員國數量少,組織成本較低,中俄兩個大國的合作是其發展的關鍵。中國可以利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等“資金相互質押”機制,深化上合組織框架下的多邊合作。可以考慮在上合框架下推動《能源憲章條約》的應用。未來,隨著中俄其他管道的鋪設,中亞國家、蒙古國與中國西氣東輸管線之間的互聯互通,以及通往日本、韓國的管道修建,中國可能成為連接中亞、俄羅斯和東亞國家的運輸過境國。在此背景下,亞洲區域需要完善投資貿易以及過境運輸等方面的制度設計。
隨著全球天然氣市場的發展,亞洲地區將與歐洲一樣,涌現出多個天然氣樞紐交易中心[40],進而可以動態地反映不斷變化的亞太市場供求關系,而不是簡單地讓全球石油價格來決定本地消費的天然氣價格。[41]隨著亞太地區天然氣現貨交易的增多,俄氣與中國的長期合約定價機制可能更多地受到亞洲樞紐中心天然氣交易價格的影響,不排除出現與歐洲類似的針對長期協議仲裁案例的發生。
總之,迄今為止,“西伯利亞力量”管道案例中更多體現的是雙邊合作博弈機制。受制于不同時期內外因素的影響,該機制很難形成中俄博弈雙方穩定的合作均衡解。而多邊機制目前并未發揮作用。從長遠看,推進交易雙方的天然氣市場化改革,有助于穩定合作各方的收益預期,從而使“重復博弈”自我實施機制可以有效發揮。自由市場的優點在于發現價格、適應變化和不確定性,因而具有動態效率。在這個意義上,俄羅斯需要適應WTO的相關規則,在建立產權保護法律體系、天然氣市場結構重組、管道非歧視性第三方準入、放松出口管制、定價機制和稅制改革、建立天然氣樞紐交易中心等方面不斷推進。
相對于雙邊機制,多邊機制的構建一開始可能面臨更高的集體行動成本,但是一旦建成,則可以限制交易各方的違約行為,明確收益預期,從而有助于形成較為穩定的“合作均衡解”。
Based on relevant theories of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this paper establishes an analysis framework for the energy trading cooperation mechanism between countries through the case study of the Sino-Russian “Power of Siberia” natural gas pipeline cooperation. The “cooperative solution” of energy transaction between countries could be achieved through bilateral, multilateral and third-party mechanisms.The reason why the “Power of Siberia” pipeline has experienced ups and downs lies in the lack of a stable and balanced solution to the Sino-Russian bilateral game. This is related not only to external factors such as fluctuations in international oil price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entral Asian and European natural gas markets, but also to internal factors such as Russia’s domestic politics and marketization, in addition to the long-term economic and trade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which makes it difficult for the bilateral mechanism of “repetitive game” and “mutual pledge” to function effectively.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hale gas revolu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global liquefied natural gas (LNG) trade, as well as the intensification of the integration of natural gas markets in different regions, it is necessary to further improve domestic legislation to promote market-oriented reforms and form a domestic environment conducive to the role of Sino-Russian natural gas cooperation mechanisms. When politically possible, it is imperative to promote establishing a multilateral mechanism for Asian gas importing countries including China, Japan and South Korea, restraining Russia’s opportunistic behaviors in Asia. Meanwhile, under the framework of the 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 and the Energy Charter Treaty,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promote cooperation between regional natural gas exporting countries and consumer countries so as to achieve stable cooperation between China and Russia.
Natural Gas Market Transformation, Sino-Russian Natural Gas Cooperation, the “Power of Siberia” Pipeline
【Аннотация】Данная статья опирается на соответствующие теории новой институциональной экономики и посредством анализа китайско- российск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в области газопровода ?Сила Сибири? создаёт основу для анализа механизма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в торговле энергоносителями между странами. ?Совместное решение? 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их транзакций между странамиможет быть достигнутоспомощьюдвусторонних,многосторонних и механизмов третьих сторон. Проект газопровода ?Сила Сибири? претерпевал перипетии из-за отсутствия стабильного и сбалансированногорешения в российско-китайской двусторонней игре, что связано не толькосо внешними факторами, такими как колебания мировых цен на нефть,развитие рынков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 в Центральной Азии и Европе, а такжетесно связано с такими внутренними факторами, как внутренняя политика России и процесс маркетизации страны, долгосрочные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е и торговые отношения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и Россией, что затрудняет эффективное функционирование двустороннего механизма ?повторяющейся игры? и ?взаимных обязательств?. С развитием революции сланцевого газа в США и развитием мировой торговли сжиженным природным газом (СПГ), атакже интенсификацией интеграции рынков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 в различных регионах необходимо дальнейшее совершенствование внутреннегозаконодательства для продвижения рыночных реформ и формирования внутренней среды, способствующей китайско-российскому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у в области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 Исходя из соображений политических возможностей, следует содействовать созданию многостороннего механизма для азиатских стран-импортёров газа — Китая, Японии и Южной Кореи, с целью сдерживания оппортунистического поведения России в Азии. В то же время необходимо в рамках Шанхайской организации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и Договора к Энергетической хартии продвигать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между региональными странами-экспортёрами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 и странами-потребителями, и достичь сбалансированного решения в стабильном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е между Китаем и Россией.
【Ключевыеслова】Трансформация рынка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китайско-российское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 в сфере природного газа, трубопровод?Сила Сибири?
[1]Avner Greif, “Reputation and Coalition in Medieval Trade: Evidence on the Maghribi Traders”,, 1989, Vol.49, No.4, pp.857-882.
[2][美]道格拉斯·C·諾思:《制度、制度變遷與經濟績效》,杭行譯,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0頁。
[3]一些研究表明,縱向一體化可以為事前的專用性投資提供可信承諾和事后保護。見Michael H. Riordan, Oliver E. Williamson, “Asset specificity and economic organization”,, 1985, Vol.3, No.4, p.75.
[4] B. Klein, “The Role of Incomplete Contract in Self-enforcing Relationships”, in Eric Brousseau and Jean-Michel Glachant ed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5] Robert O. Keohane, “The Demand for International Regimes”,, 1982, Vol.36, No.2, pp.325-355.
[6]在國際社會,由于主權國家的存在,嚴格意義上的第三方正式機制并不成立,因此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內。
[7]科維克金氣田的勘探權幾易其手,對中、韓與俄羅斯的三方合作影響較大。一開始西丹科公司擁有科維克金的開采權,其股東包括伊爾庫茨克州國家財產管理委員會、伊爾庫茨克石油天然氣公司、安加爾斯克煉油廠和韓國韓寶集團的子公司東亞天然氣公司(EAGC)。后來開采權轉至露西亞石油公司,且其股東也幾經變化,到2003年該公司股份構成是秋明-BP占62.4%、Interroc公司占25.8%、伊爾庫茨克州國家財產管理委員會占11.2%。參見海舟:“對開展中俄韓天然氣合作的戰略思考”,《國際石油經濟》,2015年第4期,第2頁。
[8]海舟:“對開展中俄韓天然氣合作的戰略思考”,第2頁。
[9]楊宏會:“俄氣的天然氣發展戰略及其挑戰”,《國際石油經濟》,2013第6期,第61頁。
[10]俄羅斯國內天然氣定價采取雙軌制,即,允許其國內消費者采取配額購買一部分價格較低的管制天然氣,也要買一部分市場價格的天然氣。目前配額仍占據較大的份額。
[11]根據已故原國家能源局局長張國寶的回憶,土庫曼斯坦法律規定陸上油氣田不能讓外國公司以產品分成的方式開發,但考慮到與中國的特殊關系,尼亞佐夫總統特批5個區塊讓中方以產品分成的方式勘探開發。同時,途經烏茲別克斯坦與哈薩克斯坦的管道建設,都采取與該國油氣公司各占50%的股份合資方式進行。參見張國寶:《篳路藍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17-118頁。
[12]西線由西西伯利亞,經俄羅斯阿爾泰共和國至中國新疆,最終和中國的西氣東輸管道連接;東線由東西伯利亞科維克金氣田供氣,管道修至中國東北。東西兩線年供氣量約680億立方米,超過俄羅斯對德國每年40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供給量。西西伯利亞南部是俄羅斯傳統的油氣田,主要用于供應歐洲市場,俄羅斯希望在有富余能力的情況下向中國出口。
[13]張抗、白振瑞:“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的回顧和展望”,《天然氣技術與經濟》,2014年第4期,第2頁。
[14]普遍共識估計,雙方妥協的價格應該低于俄氣供應歐洲380美元/千立方米的價格(2013年平均價),也低于當時亞洲LNG現貨價格(501.2美元/千立方米),但要高于中國從土庫曼斯坦的天然氣進口價(322美元/千立方米)。參見Sergey Paltsev, “Scenarios for Russia’s Natural Gas Exports to 2050”,, 2014, Vol.42, p.265.
[15]這是一個簡化的模型,只考慮了兩期博弈。現實中的交易行為一般并不只有兩個階段,交易雙方需要經歷多個階段輪流行動。在此種情況下,前一個交易者的行動結束后,后一個交易者有可能不再繼續遵守合同,因此交易雙方互相都有違約的可能。
[16]有限重復博弈機理與無限重復博弈是一致的,即考慮未來重復博弈的收益。阿克塞羅德的以牙還牙實驗代表了信息不對稱條件下的一種報復策略:首先選擇合作,再選擇另一方前一步的策略。參見R. Axelrod,,New York: Basic Books, 1984, p.13. 克瑞普斯等人也證明了合作行為可以在有限次博弈中出現。參見D. Kreps, P. Milgrom, J. Roberts, R. Wilson, “Rational Cooperation in the Finitely Repeated Prisoner’s Dilemma”,, 1982, Vol.27, No.2, pp.245-252.
[17]一些學者認為,長期合約是對應于資產專用性設計的一種雙邊治理機制,交易的重復性為補償專門的治理機制成本提供了條件。參見Michael H. Riordan, Oliver E. Williamson, “Asset specificity and economic organization”, p.75.
[18]關于質押能夠在交易過程中建立信任、實現合作均衡解的理論解釋,見[美]威廉姆森:《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殷毅才、王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236-245頁。
[19]格雷夫曾論述過地中海地區馬格里布商人是如何在社群規范的多邊機制作用下保持長期合作的,參見Avner Greif, “Reputation and Coalition in Medieval Trade: Evidence on the Maghribi Traders”.
[20]按照青木昌彥的描述,俱樂部規范下的多邊機制是基于禮品交換惠顧關系的擴展,這里繳納的俱樂部費用相當于禮品或質押品價值γ。繳納會費必須花在對局外人沒有價值,且不可能被成員帶走的用途上,比如會員證、俱樂部紀念品等。只要這兩個條件滿足,俱樂部規范將被成員自動遵守,俱樂部成員間的交易合同將被自我執行。參見[日]青木昌彥:《比較制度分析》,周黎安譯,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01年,第70、84頁。
[21]歐佩克成員國廣泛地受到泛伊斯蘭主義思想的影響;國際能源署在成立之初,其參與方原則上是經合組織(OECD)成員國,擁有市場經濟國家身份。
[22] 2001年6月15日上海合作組織宣布成立,成員國包括中、俄以及中亞幾個國家,盡管功能定位是國家安全及反恐,也被認為是亞洲能源合作最具潛力的組織。金磚國家包括中、俄以及巴西、印度、南非,成員國包含能源生產國和消費國,已確立能源作為合作領域,但目前較為松散。這兩個組織具有成為“俱樂部規范”多邊機制的發展潛力。
[23]與WTO性質相近,《能源憲章條約》可視為類似“俱樂部規范”的多邊機制。關于《能源憲章條約》與國際社會其他多邊機制在有無約束力的法律狀態、范圍、貿易、投資、運輸、能效以及爭端解決機制方面的比較,參見徐斌:“市場失靈、機制設計與全球能源治理”,《世界經濟與政治》,2013年第11期,第89頁。
[24]俄氣利用各種方法對儲氣基礎設施、電廠等歐洲市場的下游企業進行控制,并且在2005-2009年間與德國、奧地利、意大利等主要合作伙伴簽訂了眾多伴有目的地條款限制等附加條件的長期合同。參見Sadek Boussena, Catherine Locatelli, “Gas market developments and their effect on relations between Russia and the EU”,, 2011, Vol.35, No.1, p.32.
[25]2008年危機之前,70美元/桶的油價就可以為俄羅斯創造財政盈余,但危機后到2012年則需要120美元/桶,參見[英]塞恩·古斯塔夫森著:《財富輪轉:俄羅斯石油、經濟和國家的重塑》,朱玉犇、王青譯,北京:石油工業出版社,2014年,第21頁。
[26] 2010年后,意大利、德國等歐洲的許多天然氣公司,都對俄氣及其關聯公司提起過仲裁。“Edison takes Gazprom to court”,, 4 November 2010, pp.2-3; “Edison’s Russian deal saves Euro 200 million”,, 25 July 2011, p.2.轉引自喬納森·斯特恩編著:《全球天然氣價格機制》,王鴻雁、范天驍等譯,北京:石油工業出版社,2014年,第149頁。
[27]管道開放給第三方,可能會促進從西方到東方的天然氣逆流,會給俄氣在中歐和東歐的天然氣市場主導地位造成沖擊。目的地條款限制是俄氣控制歐洲市場的重要手段,這些限制性運輸條款通常被記載于俄氣同歐洲的天然氣長期合約中。2006年烏克蘭危機后,歐洲就有針對性地提出天然氣競爭法案等能源一攬子計劃,以擺脫俄氣對歐洲市場的控制。歐洲反壟斷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去除俄羅斯長期合約中限制逆流和第三方使用其運輸管道等方面的壟斷條款。歐盟認為俄氣涉嫌違反《歐盟運行條約》第102條的規定,該規定是歐盟競爭法案的核心條款。“Antitrust: Commission opens proceedings against Gazprom”, EU Commission, 4 September, 2012,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 /detail/en/IP_12_937
[28]根據俄氣的財務報表,該公司同意給歐洲眾多天然氣買方支付大約44億美元的反向賠償款。2013年底,俄氣以現金形式退款35億美元給已經輸送的歐洲客戶。參見Jason Bordoff, Trevor Houser, “American Gas to the Rescue? The impact of US LNG exports on European security and Russian foreign policy”,Columbia SIPA: Center on Global Energy Policy, September 2014, p.42.2018年,歐盟結束了針對俄氣的反壟斷調查,并與俄氣達成一項為期八年、具有法律效力的協議。協議要求俄氣大幅改變其在歐洲的經營模式和定價機制,取消目的地條款限制。歐洲用戶若發現俄氣價格高于市場基準價,則有權要求俄氣降價,若雙方無法達成一致,可申請仲裁機構進行裁決。俄氣得以暫時避免全球營業額10%的巨額罰款。
[29]俄羅斯與歐洲長期合約中有15%與現貨掛鉤,照付不議從85%下降到60%,并開始對長期合約進行40億美元的資金補償(2012年到2013年)。Jonathan Stern, “Russian response to commercial change in European gas markets”, in James Henderson, Simon Pirani eds.,,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59.
[30]潘文匯、王超、車曉波:“中俄天然氣管道東線對目標市場的影響分析”,《國際石油經濟》,2019年第6期,第52頁。
[31]張抗、白振瑞:“中俄東線供氣購銷合同的回顧和展望”,第3頁。
[32]2013年10月17日,俄油與中石油簽署《擴大東西伯利亞上游項目合作諒解備忘錄》,中石油與俄油將在俄羅斯東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合作開發一批油氣田,俄油占51%,中石油占49%。這是中俄上下游一體化合作的新突破。參見龐昌偉:“中俄天然氣合作及東線、西線及遠東天然氣管道建設”,《黑河學院學報》,2018年第9期,第94頁。
[33] Jake Rudnitsky, “Gazprom set to lose export monopoly as Lawmakers pass Bill”, November 22, 2013,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3-11-22/gazprom-set-to-lo se-lng-export-monopoly-as-lawmakers-pass-bill
[34] PSA(產品分成合約)薩哈林2號項目(1994年)和薩哈林1號項目(1996年),是俄羅斯政府簽署的兩份最自由化合約。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熱衷于產品分成合約,但是2000年后俄羅斯再也沒有新的產品分成合約出現。
[35]若是追求效率,俄羅斯應該進行市場結構改革,鼓勵不同市場主體開發小規模低成本的氣田。
[36]這些機制包括國際能源論壇、二十國集團、世界石油大會、世界能源理事會、亞太經合組織、東盟、上海合作組織、博鰲亞洲論壇等。
[37]IEA期待與非成員國開展大范圍合作,中國也與IEA建立了工作關系。IEA對亞太能源事務,如天然氣交易中心和頁巖氣發展等問題,關注度在上升。但這是一個由OECD控制的國際組織,其對中國的承諾很難說是有效的。
[38]楊玉峰、[英]尼爾·赫斯特:《全球能源治理改革與中國的參與》,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90頁。
[39]參見龐昌偉:“中俄天然氣合作及東線、西線及遠東天然氣管道建設”,第95頁。
[40]作為天然氣主要需求區域,亞洲LNG的進口定價主要與日本一攬子原油進口價格(JCC)掛鉤,只有部分印尼出口的LNG價格與印尼原油出口價格(ICP)掛鉤。由于世界上最大的LNG進口國日本堅持使用與JCC掛鉤的定價機制,亞洲其余LNG進口國只能接受。
[41]隨著全球天然氣市場的發展,亞太地區雖然主要的定價方式仍與油價掛鉤,但也出現了多個LNG現貨交易指數,例如,普氏推出的JKM和ICIS推出的亞太LNG現貨價格指數。這些指數基本與油價無關,反映的是亞太地區LNG的現貨價格和供求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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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721X(2020)05-0168(26)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頁巖氣背景下中俄天然氣合作戰略機遇與治理規則研究”(項目批準號:13BGJ016)的研究成果。感謝匿名審稿人的意見!
**徐斌,中國石油大學(北京)俄羅斯中亞研究中心副教授。
(責任編輯 崔 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