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國

黃文軍

有一個國王，他常常陷入難以選擇的煩惱。

晨起更衣，穿什么好呢？蜀錦、云錦，還是浮光錦？

系上腰帶，佩什么玉好呢？和田玉、藍田玉，還是獨山玉？

摸摸臉頰，用什么水洗好呢？茯苓水、白檀水，還是沉香水？

洗漱完畢，吃什么好呢？百雞宴、百魚宴，還是百花宴？

…………

無窮無盡的選擇題，讓國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天，忍無可忍的他頒布了一條詔令：“從即日起，本國改名骰子國。本國國民，不論做何事，皆須事先將欲做之事寫于骰子之上，然后擲骰子，待骰子停后，哪面朝上，便做何事，不得有違。”

作為一國之君，國王當然要以身垂范。

這一日，國王連連擲骰子，并在日上三竿之時，身著一襲粗布麻衣，腰系一塊鵝卵石，臉上殘留著刷鍋水，肚里只裝了幾根苦澀的野草，獨自一人，微服私訪去了。

國王不認路，每到一個路口，就擲一個寫有方向的骰子。就這么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先出三里之城，又出七里之郭，再過三五小小村落，日上中天之時，國王已迷失在了荒郊野外。他又累又乏，又渴又餓，好在一抬頭，前方搖曳的荒草叢中，出現了一間小小的茶館。

“小老頭兒，快給我上茶！”國王剛跨進門，就沖著店主大吼。

“來啦！”店主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立刻端了一個盤子過來，盤子中央是一個骰子。

國王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心想：大家還蠻聽話的，我這個國王說話還真管用嘛！他拿過骰子，輕輕一擲。骰子“咕嚕咕嚕”轉了一陣，停了，朝上那面寫著：白茶。

雖然國王此刻更想喝紅茶，但白茶醇香爽口，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國王這么想著，又拿出那個方向骰子，擲停后，在左邊臨窗的一條板凳上坐下。

不多時，白茶端來了。國王的嗓子快冒煙了，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然而，他只喝了一口，就立馬吐了出來，噴了店主一臉：“什么白茶？不就是涼白開嗎？真難喝！”

“對不起，客官，本地把涼白開叫白茶。”店主顧不得擦臉，連連鞠躬賠罪。

“拿骰子來，本王……本王公子要再擲一次。”國王差點兒說漏嘴。

國王又擲了一次骰子，可向上的一面還是白茶，再擲一次，向上的一面依然是白茶，他終于失去了耐心，大喊道：“為什么本王——公子的運氣這么差！”

“客官，不是您運氣差，是我這骰子的六個面，寫的都是白茶。本店……只有白茶。”

“涼白開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俗話說得好，水者，山水為上，江水為中，井水為下，花蕊水香，竹葉水雅，瑞雪水冽，你趕緊再弄一個骰子，寫上六種不同的水，由我來擲。”

“是是是。”

不多時，店主又畢恭畢敬地端了一個骰子過來。

國王取過骰子一看，差點兒吹胡子瞪眼，只見六個面分別寫著：今天凌晨打的井水、昨天夜里打的井水、昨天午后打的井水……

“你是存心氣我不成？”國王用力拍打著桌子，要在平時，他早就喊侍衛拿人了。

“對不起，我們這兒窮，沒有那些名字古怪的好水，只有一口破井。”

“沒有好水，好的茶具也行啊，再弄一個骰子，分別寫上尖足盞、壇盞、白定盞、紫砂杯、古藤杯、琉璃杯，由我來擲。”

“客官，您別開玩笑啦，我這里只有土窯燒的茶杯。”

“唉，罷了。”國王無奈地嘆了口氣，隨手一擲，看也不看，便說，“就喝這個水吧。”

“是。”

很快，涼白開又被端上來了。國王嫌棄地閉上眼睛，還捏住了鼻子，把既不清冽又不甘甜的井水，往正冒火的喉嚨里灌去。嘿！真是奇了，國王這回竟然一滴不剩地喝光了，還舔了舔嘴唇，隨后他又擲了一次骰子，叫了一杯。

嗓子潤了，肚子卻叫得更響了。荒村野店，自然沒有好酒好菜，國王擲六面都寫著“旅人簡餐”的骰子，竟把店主端上來的饅頭、腌蘿卜和咸菜湯吃了個精光。

國王打了個飽嗝兒，站起身來，準備付錢。他摸摸口袋，卻發現囊中空空，想解下腰間的玉佩作為抵押，卻發現只是一塊鵝卵石。他又是揪頭發，又是拍腦門兒，十分尷尬。

“沒關系的，下次來再給好了。”店主擺了擺手。

“下次再給？你知道我是誰？”國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以為露出了破綻。

“不知道。”

“你確定我會再來？”

“也不確定。”

“那你放心讓我走？”

“有啥不放心的？不就一頓粗茶淡飯嗎？對了，出門在外，不帶錢可不行，我借你五十文吧。”店主把五十枚銅板用抹布擦了又擦，放進國王的掌心，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國王的心忽地一顫，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暖。他接過帶著些許銹斑和污垢的銅板，生平第一次朝一個平民微笑點頭，說了聲：“謝謝老人家！”跨出門時，他還特意回頭看了看刻在門楣上的茶館的名字，然后，再次擲方向骰子，起程了。

一路忽東忽西、忽南忽北地亂走，國王去了不少地方，也鬧了不少笑話。

在富貴村，國王看到一個抱著山羊的脖子、哇哇大哭的女孩。原來，這家人揭不開鍋了，只得賣羊換錢。可這羊是女孩一把紫云英一把苣荬菜一把黑麥草親手喂養大的，她舍不得。然后，國王就說了一句傻話：“舍不得賣羊，可以賣別的呀！弄一個骰子，寫上汗血寶馬、斑斕猛虎、七彩孔雀……擲到什么賣什么。”結果差點兒被女孩的爹娘用掃帚追著打屁股。

在健康屯，國王看到一位躺在家門口的長椅上苦苦呻吟的老人家。原來，老人家病得古怪，請了十里八村的郎中都瞧不出病因。國王又說了一句傻話：“十里八村的郎中不行，可以請四海八荒的名醫呀！弄一個骰子，寫上南國賽華佗、東海賽扁鵲、西域新思邈、北方小仲景……擲到哪個請哪個。”結果差點兒被老人家的子女拿臭雞蛋追著砸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