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劉磊發自北京

學費貸、培訓貸,和租房貸一樣,被引進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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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爆雷”的教培機構中,很容易發現消費貸的蹤影。據此前媒體報道,韋博英語有八成學員辦了消費分期。沈軍介紹,整個行業2020年的獲客成本幾乎比五年前翻了一番。
創立21年的一對一輔導機構優勝教育,倒在了2020年秋天。加盟過五個校區的李玲早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這天來得這么快。
上一次類似的老牌教培機構“爆雷”,發生在一年前的秋天,2019年10月,成立逾二十年的韋博英語倒閉。
“沒想到,一場疫情讓我曾經引以為傲的事業瞬間崩塌。”
2020年11月5日,優勝教育創始人陳昊發布致歉信,為他“個人的失敗”向學員、家長、同事、加盟商和教育行業道歉。半個月前,他在直播中講述優勝資金鏈斷裂的過程,數度哽咽。
一家老牌機構“爆雷”的背后,是更多年輕機構的倒下。2020年以來,相繼有兄弟連、明兮大語文等多家教培機構宣布資金鏈斷裂并停止運營。當中既有各地線下機構,也有線上機構,分屬不同的細分賽道,規模不一。
盡管陳昊稱“疫情使事業崩塌”,但南方周末調查發現,教培機構頻頻“爆雷”,疫情只是導火索,幾乎所有“爆雷”機構,此前就已“有病在身”。現象背后,是整個行業在商業模式、市場競爭等方面存在的既有問題。
加盟:“玩的就是現金流”
李玲2015年起加盟優勝教育,校區分布在北京和長沙。幾年前她就覺得,這家公司“遲早會出問題”。這一判斷,源于合作過程中優勝教育的種種表現:內部管理混亂,合同暗藏玄機,作出了承諾事后各種推諉扯皮。
“他的目的不是想把企業運營好,這個結果是必然的。”在“優勝投資人維權群”里,李玲遇到了更多同樣遭遇的人。
一直未融資的優勝,采取的是加盟模式。陳昊在一家媒體采訪的自述中透露,優勝全國一千兩百多個校區,多數為加盟校區。他的講述中,加盟商經營不善、“甩鍋”總部,是導致優勝資金鏈斷裂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但南方周末從多名加盟商處,聽到另一個版本的故事。在他們口中,加盟校區的角色更像是優勝的提款機。
加盟商繳納從數十萬到數百萬不等的加盟費,以自己作為法人注冊公司,但不被允許參與校區運營。總部派來自己的校長,校長之上有城市總監、區域經理,還有運營、教務、營銷和市場線的分管經理。
危機浮現之前,“省心”卻正是優勝的某種吸引之處。
朱瀟瀟曾是優勝教育南方某城市的加盟商,當初吸引她加盟的,正是“只要投入就可以做老板”。“你什么都不懂,沒關系,手把手幫你搞定一切,他們來負責經營管理。”朱瀟瀟說。
優勝與加盟商約定每月按51∶49分賬,分的賬,是刨去當月開支的預付款。預付款本是教培行業的一大特色——如今這已經算不上特色,與長租公寓的年付房租、健身行業的預付卡并無二致。
由于教學行為的長期性和連貫性,學員的學費都一次性繳納。事實上,早在2018年8月,國務院就已出臺《關于規范校外培訓機構發展的意見》,其中規定不得一次性收取時間跨度超過3個月的費用,但現實中,機構為了業績,通過優惠手段吸引家長預交一年甚至幾年的費用仍很常見。
預付款的本質是企業負債,但卻很容易被當成企業資金。此前從未涉足教培領域的李玲起初“不懂”,后來才意識到“優勝式分賬”的問題:家長交學費動輒一兩萬,三四萬、五六萬的也不少見,這相當于提前把幾年內的收入當利潤分掉了。她就此向總部反映,一直與她對接的優勝中層說:“優勝玩的就是現金流。”
“玩現金流”的一個表現是,優勝方面似乎并不在意校區的盈虧,無論校長還是其上的管理層,都更在意業績,也就是預付款。打折促銷常有,當打折力度大到課程價格不足以覆蓋成本時,就出現了一個局面:招的學生越多,虧得越多。
虧損的錢理論上雙方都要負擔,但實際上,加盟商都經歷過優勝方面的各種推諉。朱瀟瀟稱,現金流為正時,優勝會每月準時劃款;為負時,向總部要求打款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李玲與朱瀟瀟同在的維權群里,一百多名加盟商經歷大同小異:加盟之后,多數時間都只見錢出不見錢進,留給自己的,是動輒數百萬的虧損。
李玲至今沒想通,這么一家業內知名機構為什么要這么做,錢又去了哪里。按照陳昊的說法,這些錢都用在公司經營、“支撐這么大規模的機構”上了,但接受南方周末采訪的加盟商與家長們,對這個說法并不買賬。
優勝的玩法在業內并非孤例。朱瀟瀟從優勝退出之后,又加盟了一個本地教培品牌,“也是零經驗做老板”。而類似的問題再次出現:合作細節暗藏“貓膩”,公司不在乎校區運營成本接連虧損……朱瀟瀟說,不到兩年,兩次加盟經歷,虧損近兩百萬。
人性:“這么多錢擺在賬上”
將預付款“挪用”到企業發展擴張,這一運作方式再常見不過,風險卻也藏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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