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鋒
摘要:河南作家張欣山創作的長篇小說《鋼又樓家》,借助中原古鎮張姓人家幾代人坎坷的奮斗史和家族的生存史,反映時代的發展和變遷。呈現中原地區的鄉風民俗,展現中原人的性格特質,也呈現出中原地區歷史與現實交匯的文化輝映。
關鍵詞:中原地區;鄉土文化;性格特質
河南作家張欣山,20世紀40年代生于尉氏縣朱曲鎮,曾任《東京文學》雜志社小說編輯、編輯部主任、常務副主編及開封市作協副主席、名譽主席,發表小說、散文200多萬字,創作出版的長篇小說《血灑東京》(與屈春山合著)曾獲首屆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長篇紀實文學《哀兵怒號》、小說散文集《獅怨》獲開封市文學藝術創作優秀成果獎。他還獲得過省作協首屆“河南文學獎”文學期刊優秀編輯獎、開封市新時期(1978-2004年)文學獎金獎。
《鋼叉樓家》是張欣山先生2019年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封面標注為“長篇文化家史小說”,用意非常明顯。30萬字的篇幅,稱其為“長篇”沒有異議;“文化”一詞,意在呈現一方地域文化;“家史”,表明作者是以自己祖上幾代人的奮斗史生存史為基本素材,進行二度創作。
眾所周知,鄉土文化是我們的民族智慧,民族核心的龐大載體,是我們民族生存、發展的根基,也是幾千年來維系我們民族屢經災難而始終沒有解體的強大紐帶。作家的筆觸,也在這片田地上耕耘。
作品中主人公家族的原點在一個中原古鎮,即今天的河南省尉氏縣朱曲鎮。朱曲,因為春秋時期鄭國的執政大夫子產長居,世稱子產東里。人物活動的主要地點,就在這個曾經很美的古鎮,當年擁有南北五里長街,西、南、東三面環繞一條清澈流淌的杜公河(明代為感念洧川縣令杜縻治水而命名的一條河)。圍繞這一原點,小說的視野又輻射周邊的許昌、舞陽、洧川、鄭州、尉氏、開封等地。
生活在這一帶或者對這一帶熟悉的讀者,每每看到小說里出現的村鎮地名,如葛桿兒、郭潘王、姚莊、史井、山魏、黃湖、大營、大馬等真實的鄉村地名,小橋、沙崗、道路之類的地名,如老龍橋、東里崗、杜公河、開封許昌官道等等,便會感到非常親切。中原地區的讀者,也會有此感覺。
一、中原地區鄉風民俗的呈現
鄉風指的是一個地方的本土的風俗習慣,而民俗指的是一個國家或民族中廣大民眾所創造、享用和傳承的生活文化。這部小說把中原地區古老的東里古鎮作為故事情節展示的主要舞臺,使由來已久的鄉風民俗在作品中處處得以展現。
書名《鋼叉樓家》本身就有著濃郁的地方特色。小說一開頭,便交代書名“鋼叉樓家”的來歷。“尉州東里鎮上,人們喜好以其職業特色稱呼。”以榨油為業的田家,人們稱之為“油坊家”;以熟牛皮割賣皮條為業的,人稱“皮條鋪家”;以打制售賣獨輪運貨小車為業的,人們稱之為“小車鋪家”……而敘事主人公“我”的家族,因為幾代人不懈奮斗,在庭院內建起一座三層兩丈七尺多高、從下到上渾然全是白灰勾縫藍磚相砌、敞開露天的頂層由形似鋼叉的花垛女墻四周相圍,看上去巍然屹立、堅固無比,被稱作“鋼叉樓”的樓房,鄉民們便稱呼其為“鋼叉樓家”。
從整體敘事來看,借助不同的時代和故事情節,作者給人們展現了杜公河畔一連串的風情:各種農事活動,如稼穡、種桑養蠶、織布紡線、焐柿子、打場、釤谷穗,喚起了一代人遙遠的鄉村記憶;各種生活狀態,如趕驢拉腳、鄉村比武、城市茶館、廟會禮俗、蓋房修屋、婚喪嫁娶、忌日上墳;還有中原民間善于針灸的鄉村醫生,還有掌握正骨手法被稱為“捏先兒”的人,還有鄉村童年用高梁秫秸篾兒扎制馬匹,扎制掃帚娘的往事。在作品中,人們大都能夠找到熟悉的影子及熟悉的印記。
二、人物形象的性格特質
小說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形象塑造,也是蘊含著濃郁的地域文化特色。小說的總體線索是“盼樓一建樓一樓患”。從山西遷居東里鎮,幾代人追尋著“樓”的夢想。又因為樹大招風,經受著一系列榮耀和苦難。古鎮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其活動、其語言、其思維,都帶著中原人固有的特質。
祖先崇拜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在中原民間信仰體系中也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東里鎮的人們,尤其是張氏家族,敬祖尊老,生命至上,仗義疏財。老實本分的人生,不乏睿智的生存之道。這一特質,在小說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中原人還有一個特點:面子為上,與人為善,義字為重,情義為先。守信用,說話算數,還有倔強的一面。很多人身上,既有吃苦耐勞的品格,也有忍辱負重的性格。由于自己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內心祈求上天懲惡揚善。這也正是民間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機未到”的源頭。
中國的鄉土社會是禮俗社會。在同一塊土地上生活的鄉民,平素所接觸的是生而與俱的人們,是無需選擇的,甚至先我而在的一個生活環境。鄉民們在同一塊土地上經過長時間、多方面、經常的接觸而變得熟悉。在一個熟悉的社會中,人們會得到從心所欲而不逾規矩的自由,而規矩是“習”出來的禮俗。從俗即是從心。即便習武練功,鑄就了強壯的體魄,但并不恃強欺弱,而是以寬闊善良的胸襟,包容生活中的一切。比如,正月初四,80多歲的遠親黃庚申登門拜年磕頭。一句句樸實的話語和這一行動本身,把中原人的感恩意識、親情觀念展現得淋漓盡致。
寬容、仁讓、胸懷坦蕩,這些都是“鋼叉樓”張家人的美德,也是中原人身上的美德。不過,小農意識、保守思想,也是中原人身上普遍存在的。通過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人物形象,讀者也能體會得到。
小說中眾多的人物形象,筆者覺得塑造最成功的,當屬郝氏。食不果腹的年代,她76歲絕食而死。原因似乎很簡單:大年夜的餃子遭遇老鼠的糟蹋,便自責不已,無法釋懷,最終撒手人寰。還有,敘事主人公“我”的母親黃氏,大老遠趕到學校看望“我”,從懷里的手巾包里掏出兩個熱乎乎的火燒,母子情汩汩流淌。敘事主人公“我”的祖父張長流以及“我”在現實中的“老實本分”,實際上也是一種人生的處世哲學。
也許是從小生活在鄉村,熟悉鄉村生活,作者很善于通過細節刻畫人物形象。對于某個人物,寥寥幾筆,個性便呈現于讀者面前。
這一切,也得益于張欣山先生的家世。在作家的心目中,“鋼叉樓”張家“自我上數幾代人,都有與世無爭、默默無聞的秉性。我的太高高祖張守印、二太高高祖張守財,生前雖然均無驚天動地的業績,但在東里鎮上,他們都以大好人的聲譽留傳后世。我的太高祖張敬天(大樓)、二太高祖張景天(二樓),高祖張發祥、二高祖張福祥,兩代4人,清末年間,因武藝卓群在東里鎮聲名卓著,卻從無稱霸一方之行或貪圖名利之念。有人曾聘請他們去顯官達貴之家擔任保鏢侍衛,他們以‘墳里沒有那棵靈芝草,俺不敢去貪吃大盤菜為由而謝絕;有人也曾邀請他們去他鄉立擂臺比武,在武林稱霸以顯其威名,他們又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笑而不從。書中我在敘述我的太高祖張敬天(大樓)事跡的章節里寫過,我曾想以他胸襟開闊、心地善良的高尚品德警戒于我,乃至張家后人,便擬就一副對聯日:‘文海自誓樓上樓武林家教天外天”。(后記)
當然,在表現手法上,作家巧妙地借助大大小小的道具,表現親人之間的情感,表現人物思想。這也是作家很擅長的手法。“我”童年時期接觸到的小魚刀兒,彰顯了與曾祖父的感情。祖上傳下來的帶豁的大刀片,一只“我”祖母從娘家背回來的書箱,還有“我”拉著父母去附近的葛桿村找鄉醫看病的架子車,都是記錄中原這一方土地的文化符號,喚起一代人的鄉村記憶。
在寫作方法上,作者還經常使用“勾連”手法,由一個點,帶出一連串的往事或經歷,還有一些相關的史料。既豐富了敘事的份量,也補充了情節。
三、歷史與現實交匯的文化輝映
小說立足的東里鎮——現實中的尉氏縣朱曲鎮,遺存的歷史文化遺產是非常豐厚的。諸如子產廟,白馬寺,鐵佛寺,呂蒙正墓,還有“流寓于洧”的故事與傳說,“八保洧川拾狀元”傳說(洧川縣分為八保,朱曲為其一),還有清初豪杰鄭總兵、安王墓……再往周邊擴展開來,小說里的洧川縣,也是一個古鎮,城邊流過“詩經時代”的古洧水,城內有城隍廟,“百(柏)里有余(榆)”南城門,還有附近鴻臺寺等。尉州城(今尉氏縣城)有戰國時期魏國的尉繚子、魏晉時期的阮籍嘯臺,還有民國時期的巾幗女杰劉青霞等。小說中人物足跡所到之處,作者就把當地的歷史遺跡、民間傳說揉進情節,帶領讀者感受這方厚重土地的文化積淀。
作為一部跨度很大的家史小說,其故事情節有時更像傳奇,虛虛實實,盡展中原世事滄桑。有力度,有分量!
從小說呈現的故事情節看,人物故事延續至張氏家族若干代人,明、清、民國、新中國建立至今。小人物、小事情,以小見大,折射社會的時代變革和社會發展過程中的大時代、大事件。留給人們印象頗深的,包括清末、民國時期的中國農村的社會現實,日本鐵蹄踏人中原的往事,1947年朱曲鎮和洧川鎮解放,歷經三年自然災害、改革開放各個歷史階段……小說中都能找到痕跡。
這部小說的藝術魅力在于,作家不追求復雜的結構框架和敘事線索,質樸而真切地呈現人世間的生活本真,道出蕓蕓眾生的生存之道。從人物的生活和生存狀態中,弘揚真善美。真,第一敘事角度的真切感;善,對理想和正義的不懈追求;美,淡然的內在心靈和價值觀人生觀。
但是,作者用通俗的語言敘事,過于追求生活的真實,而不太注重結構、線索的技巧。如對生活素材的取舍,淡化了小說的主題追求。也有個別地方,為了寫清某些問題的來歷或者某個地方的文化積淀,用筆太多,敘事未免有拖沓之嫌。
這部小說,再度讓人深思:作者心目中追尋的鄉土社會,真的在現實中消失了嗎?費孝通先生曾經著力去描述過的鄉土中國在今天的巨變,絕不意味著鄉土社會真正的消失與瓦解,只要人類還必須從土壤的種植中獲得賴以為生的食材,鄉土社會的消失就只可能是一個現代人編造的神話。
掩卷三思,余味無盡。咀嚼鄉土鄉情的醇厚,追尋先祖的創業艱難和守業艱辛,珍惜今天的安居樂業,這也許就是作者想要傳遞給后世子孫和讀者的認知導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