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大學生創業價值觀新探
——一種后物質主義的視角

王玉棟

（北方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寧夏 銀川 750021）

進入新時代，學術界對我國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和環境等各方面的新變化、新情況進行了及時深入的研究，其中新時代大學生的行為特征和思想狀況是一個重要研究話題。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背景下，政府和高校高度重視大學生創業教育，大學生已成為新時代創業的重要群體甚至主力軍。根據中國人民大學發布的《2017年中國大學生創業報告》，“七成大學生創業者本科開始創業”[1]。目前，學術界對大學生創業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創業意向，涉及創業意向的概念界定、概念測量、影響因素及對策建議等，但對創業產生重要影響的創業價值觀的研究相對不足[2]。在高校創業教育中，創業價值觀的引導和培育應該成為重點內容，因為“高校作為人才培養的主陣地，價值觀教育意義重大”[3]，創業價值觀可引導大學生的創業方向，是影響大學生創業的重要因素，可為大學生創業提供精神力量。

目前，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已成為部分新時代中國大學生所秉持的創業價值觀。需要說明的是，在本文中，新時代大學生是一個時間相對模糊的概念，并不是嚴格以黨的十九大為時間節點來劃分，而是以大學生的行為和思想觀念是否具備或體現新時代特征為標準，比如后文在描述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特征時所采用的案例大多發生在黨的十九大以前，但是此類案例卻體現了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特征，因而，此類案例中的大學生也屬于新時代大學生的范疇。

一、文獻回顧及研究假設

（一）后物質主義價值觀相關研究

20 世紀70 年代中后期，后物質主義價值觀開始興起并流行于歐美等西方國家。基于對歐洲六國的調查數據，1977 年，英格爾哈特在其著作《寂靜的革命——西方公眾變化中的價值觀和政治方式》中首次提出“后物質主義”。1995年，英格爾哈特等人所著《全球價值觀變遷前景》在對全球40個發達國家、中等發達國家及發展中國家調查基礎上，進一步論述了隨著經濟的增長發生在世界范圍內物質主義價值觀逐漸轉變為后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客觀事實。

不同于物質主義價值觀強調物質因素的價值優先性，后物質主義價值觀強調非物質因素的價值優先性，它注重生活質量、自我實現和公民自由[4]。英格爾哈特提出的價值觀轉變理論建立在需求層次理論和社會假設理論基礎之上[5]。在西方，價值觀的轉變主要通過代際更替實現。“根據英格爾哈特的社會化假說理論，價值觀主要形成于個體的青少年時代，具有相對穩定性，而且在社會發展的影響下呈現明顯的代際特點”[6]，“年輕一代比老一代更容易接受后物質主義價值觀”[7]。英格爾哈特對歐洲六國的調查發現，在年老群體中，“強調經濟和人身安全的‘物質主義’價值觀占據絕對的主導地位”，而在年輕群體中，“強調自主和自我表現的‘后物質主義’價值觀變得越來越廣泛”[8]。

20世紀末期，楊雄研究發現，后物質主義偏好作為一種基本的價值導向，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中國已初露端倪[9]。進入21 世紀，學者持續關注我國后物質主義價值觀的轉變問題。姜祚認為，“中國的人均國民收入在2006 年就已達到2 010 美元，依慣例來看，已超過后物質主義的臨界點，從理論上講，后物質主義價值觀早已在中國出現”[6]。郭蓮研究發現，21世紀頭十年我國民眾的價值觀“確實發生了相當明顯的由‘物質主義價值’向‘后物質主義價值’轉變的趨勢”，而且我國民眾的價值觀存在著較大的代際差距[10]。相關研究還發現，80 后價值觀的主要特征是“強調自我實現、注重生活質量、崇尚自由”[6]，“90后比80后更具有后物質主義價值取向”[11]。

英格爾哈特認為，價值觀轉變的影響因素不僅包括經濟因素，還包括文化和歷史因素[8]；西方國家后物質主義的發展還受到提升社會福利水平、保護消費者、保護環境等方面立法完善的影響[12]。2013 年，英格爾哈特撰文指出，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飛速發展，但“尚未進入后物質主義階段……中國近十年內可能不會發生價值觀的轉型”[8]。

（二）我國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相關研究

目前，關于我國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的相關研究主要涉及創業價值觀的概念界定、測量、現狀、問題及對策建議等方面。

在創業價值觀的概念界定方面，學界有兩類界定法：一般化界定和特定化界定。一般化界定往往將有關價值觀的一般性心理學概念運用到創業中[13][14]，它通常包括創業價值目標、創業價值手段和創業價值評價等三部分。特定化界定是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體化于創業中，形成特定的創業價值觀，如王占仁等對創新創業價值觀的界定[15]。

在概念測量方面，伍如昕和金銳鋒設計了由51個項目構成的創業價值觀測量表，通過探索性因子方法提取了10個因子，其中，5個因子屬于創業價值目標，3個因子屬于創業價值手段，2個因子屬于創業價值評價[2]。

在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現狀及問題方面，陳龍山等認為，“相當一部分大學生認為創業是值得的……也有將近半數的大學生對創業是持懷疑態度的”[16]；宋妍和王占仁認為，當前創新創業價值教育存在一個突出問題，即“過度強調創新創業的經濟價值，忽視精神價值的引領”[17]；蘇海泉、王國輝認為，拜金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等社會思潮使學生把金錢作為衡量創業成敗的“主要或唯一標準”，部分大學生創業者存在國家意識淡薄等問題[18]。

在完善大學生創業價值觀教育的對策建議方面，多數學者提出將創業價值觀教育與思想政治教育相結合[18]，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或整合大學生創業價值觀培育[17][19]。

（三）研究假設

本文認為，目前我國尚未全面進入后物質主義階段，但是在部分領域，人們的價值觀確實出現了從物質主義向后物質主義轉變的現象，如人們由對GDP 增長的迷戀向“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的生態理念轉變，由追求財富增長向追求生活品質轉變。

新時代大學生的職業價值觀同樣出現了由物質主義向后物質主義轉變的趨勢。當前，新時代大學生的主體是90 后，他們更傾向于后物質主義職業價值觀。有調查表明，“70 后職場人……追求‘穩定鐵飯碗’；職場中堅力量80 后最實際，要求物質保障；新生代90 后求職者則最關注自身發展”[20]。創業是一種特殊的職業活動，90后大學生職業價值觀的新特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新時代大學生創業價值觀逐步向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轉變的趨勢。本文認為，與為了追求物質財富而創業的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不同，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是一種注重追求自我實現或其他非物質性因素而進行創業的價值觀念。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研究假設1：在創業價值觀方面，相當一部分新時代大學生持后物質主義價值觀。

英格爾哈特認為，價值觀的轉變受到經濟、教育等因素的影響，“越富有人群和受教育程度越高人群，越傾向于‘后物質主義’價值觀”[12]。目前，大部分大學生的主要或唯一收入仍然來源于父母，大學生的經濟狀況由家庭經濟狀況決定。因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2：家庭經濟狀況越好，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

根據英格爾哈特關于受教育程度影響后物質主義價值觀轉變的理論觀點，父母文化程度越高，后物質主義價值觀念越強，其子女也會受到父母價值觀念的影響。一般而言，父親文化程度同等或高于母親文化程度，能夠代表父母文化最高程度，故本文僅探討父親文化程度對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影響。因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設3：父親文化程度越高，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

二、數據來源、測量及分析結果

（一）數據來源

本文所采用的數據包括一手數據和二手資料。一手數據來自于2019 年3 月至4 月北方民族大學大學生創新創業教育現狀抽樣調查，本次調查共發放650份問卷，回收有效問卷448份，有效回收率68.9%。在調查的大學生樣本中，男生占45.7%，非農業戶口大學生比例為29.5%。二手資料主要為網絡資料，如網絡新聞報道、創業主題類的帖子等，這類資料主要用于描述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相關特征。與此同時，本文還參考了中國人民大學發布的《2017 年中國大學生創業報告》中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的相關數據[1]。

（二）變量測量

因變量為情懷式創業認同度和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情懷式創業認同度的測量方式是大學生對“創業是一種情懷”的認同程度，選項設“很不認同”“比較不認同”“一般”“比較認同”和“非常認同”5 個等級，分別從1 到5 進行賦值，作為定距變量使用。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的測量方式是大學生對“創業是一種生活體驗”的認同程度，選項設置也是以上5 個認同等級，分別從1 到5 進行賦值，作為定距變量使用。解釋變量包括大學生的家庭經濟狀況和父親文化程度。本文選擇“父母月收入”這一指標測量家庭經濟狀況，選項分為“2 000 元以內”“2 001～5 000 元”“5 001～10 000 元”“10 000 元以上”，設“2 000 元以內”為參照組。父親文化程度分為“初中及以下”“高中/技校/中專”及“大專/本科及以上”，設“初中及以下”為參照組。控制變量包括性別、戶口、家庭居住地及創業課程成績，均為二分類虛擬變量。對于性別變量，女生賦值為0，男生賦值為1；對于戶口變量，農業戶口賦值為0，非農業戶口賦值為1；對于家庭居住地變量，鄉村賦值為0，城市賦值為1；對于創業課程成績變量，“80分以下”賦值為0，“80分及以上”賦值為1。

（三）分析結果

1.超半數新時代大學生持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根據《2017年中國大學生創業報告》相關數據，57% 的大學生持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具體包括“自由自主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實現個人理想”“服務社會”和“響應國家號召”等創業價值目標；只有32% 的大學生持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如“賺錢”“就業壓力大”等[1]。這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設1，即相當一部分大學生持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

2.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特征。一是追求生活自由和工作自主。為追求生活自由、工作自主而創業是新時代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的主流。一位創業的大學生網民說：“我是個追求獨立、自由的人，最討厭的就是被人看著、管著……給別人打工我是優秀的，為什么不能經營自己的事情呢……那有什么理由不去追求我的獨立自主夢呢？”[21]這位網民創業的原因是追求生活自由，獲得工作自主權。根據《2017 年中國大學生創業報告》，為追求“自由自主的工作和生活方式”而創業的大學生比例為31%，占比最高[1]。二是強調情懷。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另一個特征是為情懷而創業。一名90后大學生創業者表示，自己創業的“初衷其實是出于個人的情懷……擁有一顆赤誠的足球心，想為中國足球做些事，在能力范圍內盡一份綿薄之力”[22]。根據《2017年中國大學生創業報告》，為“實現個人理想”而創業的大學生比例為18%，僅次于為“賺錢”而創業的大學生比例[1]。據筆者調查，接近60% 大學生把創業當作一種情懷，僅20.4% 持不認同觀點。三是重視生活體驗。在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持有者看來，創業是一種體驗生活的方式。一位海歸創業者說：“如果想去努力，想去體驗一種生活，去體驗新的人生的話，不要怕晚，只要努力，就是有機會的”[23]。據筆者調查，37.8% 的大學生把創業當作一種生活體驗，而不認同這一觀點的大學生比例為30.4%。四是注重實現自我價值。為實現自我價值而創業，也是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特征之一。一名90 后大學生創業者表示，大學畢業以后，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情愫是“實現自我的人生價值”，最終，她選擇創業[24]。筆者調查發現，30.7%的大學生認為創業是實現個人最大社會價值的重要途徑，32.7%的大學生不贊同這一觀點，36.7%的大學生持中間態度。

3.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影響因素。如表1所示，在模型1和模型2中，與父母月收入為2 000 元以內的大學生相比，父母月收入為2 000～5 000 元的大學生，其情懷式創業認同度顯著增強0.126個標準單位，其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沒有顯著變化；父母月收入為5 001～10 000元的大學生，其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顯著增強0.137 個標準單位，其情懷式創業認同度沒有顯著變化；父母月收入為10 000元以上的大學生，其情懷式創業認同度和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等均沒有顯著變化。這支持了研究假設2，即家庭經濟狀況越好，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

在模型1 和模型2 中，與父親文化程度為“初中及以下”的學生相比，父親文化程度為高中的大學生，其情懷式創業認同度和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等均無顯著變化；父親文化程度為“大學及以上”的學生，其情懷式創業認同度顯著增強0.153個標準單位，而其生活體驗式創業認同度則無顯著變化。這支持了研究假設3，即父親文化程度越高，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

在控制變量中，創業課程成績越高，大學生對情懷式創業越認同；與創業課程成績低于80 分的大學生相比，創業課程成績為80 分及以上的大學生對情懷式創業的認同度提升0.175 個標準單位。這是因為強調為自我實現、情懷、夢想和社會奉獻等非物質性因素而創業的價值觀是創業課程的重要內容，創業課程成績高的學生更加認同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

上述回歸分析表明，在一定程度上，家庭經濟狀況越好、父親文化程度越高，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隨著經濟的發展，家庭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大學生基本的生理與安全需求得到滿足后，其創業觀念更注重生活自由、實現自我價值等非物質性因素，而賺錢、提升社會地位等物質性因素降至相對次要的地位。

三、對策建議

本文將英格爾哈特的后物質主義價值觀理論引入大學生創業價值觀研究領域，提出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概念。通過對定量和定性經驗材料的綜合分析，發現超過半數的新時代大學生持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具有四個主要特征：追求生活自由和工作自主，強調情懷，重視生活體驗及注重實現自我價值；家庭經濟狀況越好、父親文化程度越高、創業課程成績越高的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念越強烈。

為了更好地發揮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在引導和激勵大學生創業中的作用，筆者提出以下三點對策建議。

第一，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國夢為引領，培育大學生的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展現了大學生創業過程中追求自由和理想人格的人文精神[25]，與社會核心價值觀、中國夢高度契合。高校培育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要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指導下，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中國夢為引領，使新時代大學生為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人民幸福而創業。

第二，創業課程教師應重視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教育。創業課程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加強對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教育，引導大學生將自我發展、自我實現與社會奉獻、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結合在一起，從而為大學生創業提供精神激勵和心理動力。

第三，父母應及時調整重物質、輕精神的價值觀念，支持大學生為追求非物質主義價值目標而進行創業的選擇。當前，90后大學生的父母大多是60后和70后，由于受早年物質匱乏經歷的影響，在價值觀上更加重視收入、工作穩定等因素。但是隨著經濟的發展和生活的持續改善，父母應該及時轉變價值觀念，由重物質滿足轉向重精神追求，支持孩子為追求非物質主義價值目標而進行創業的想法或選擇。

由于問卷調查數據及變量測量的局限性，本文無法完全驗證經濟收入、受教育程度等因素對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影響的理論假設。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將采用更高質量的數據和更有效的測量工具分析大學生經濟狀況、受教育程度、創業教育乃至互聯網、文化、歷史等因素對新時代大學生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的影響，進一步探究后物質主義創業價值觀對新時代大學生創業相關問題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