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 晨
(贛南醫學院 江西省贛州市 341000)
在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理論體系中,“理解”被看作是歷史流傳物的文本的視域和詮釋它的讀者的視域之間的溝通交流即對話,理解視域本質上是讀者基于自己的視域而創造出來的“歷史視域”,因為“理解按其本性乃是一種效果歷史事件”(伽達默爾:《詮釋學I——真理與方法》,第408頁)文本的理解和詮釋過程實際上是作者和讀者兩個主體之間圍繞文本而展開的“對話”過程,作為理解和詮釋之結果,文本的意義不是對“作者原意”的簡單復歸,而是一種在作者和讀者這兩種主觀精神的交互作用下產生的具有創生性的產品。伽達默爾認為,理解現象遍及人與世界的一切關系,詮釋行為發生在人類活動的所有領域,他把宇宙、自然、世界、社會、歷史、文化等等看作“擴大了的文本”(《二十世紀西方文論研究》,第271頁)。
王陽明斷定“本心”或“良知”為世界的本體主體。在王陽明看來,“良知”集本心與天理于一體?!渡袝ご笥砟贰叭诵奈┪?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蓖蹶柮魇沁@樣詮釋的:“率性之謂道,便是道心,但著些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無聲無夾,故曰微,依著人心行去,便有許多不安穩處,故曰惟危?!保ā度?第102頁。)人心是本心活動歷程中的一個階段,人心本來就固有本心的靈明,人心只是處在本然狀態且“有許多不安穩處”,而本心之“良知”,就是“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人心體悟到本心便是良知的致現,主體自覺地意識到此心即是良知。“良知是天理之昭明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理”。此時,良知統一“吾心”與“天理”,詮釋主體與詮釋客體合二為一。王陽明經典詮釋思想就是將良知作為內在的理性原則和規范體系,以天理為其內容,讓讀者運用自己的良知,去與經典文本意義中體現出來的圣人的良知相交融,從而體悟自己的良知,以“良知”致“良知”,即詮釋的過程就是“致良知”的過程?!拔嵝闹贾弊鳛樵忈屩黧w,它融會心與天理于一體,而這種統一又是詮釋主體對意義世界建構過程的理解。
王陽明的“心外無物”強調良知對客觀的萬物觀照、統攝與感應能力。詮釋對象絕不僅限于具體的文字符號系統?!耙娐勚R只是良知本體的發用,‘六經者,吾心之記籍’,儒家經典只是本心發明的一種記載。只須在心上用功,做到心體發明,自能如明鏡恒照一切事物,無知而無不知?!保ā度?第71頁)王陽明認為:儒家經典從記事的角度講稱之為“史”,從傳承“道”的角度講就叫作“經”,所以《春秋》亦是經,《五經》亦是史。對經典的詮釋應有歷史眼光,但又不能拘泥于經典文句,而是要從心中去領悟和把握歷史意識中的天理良知之道。
伽達默爾認為,哲學詮釋學強調前見、權威和傳統作為理解的必要條件。“占據解釋者意識的前見和前理解,并不是解釋者自身可以自由支配的。解釋者不可能事先就把那些使理解得以可能的生產性的前見和那些阻礙理解并導致誤解的前見區分開來?!保ㄙみ_默爾.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的基本特征[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386.)能把這兩種前見區別開的是“時間距離”?!皶r間距離才能使詮釋學的真正批判性問題得以解決,也就是說,才能把我們得以進行理解的真前見與我們由之而產生誤解的假前見區分開來?!保ㄙみ_默爾.真理與方法——哲學詮釋學的基本特征[M].洪漢鼎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384.)因為作者、文本和讀者之間的時間距離不僅使它們相互區別,而且也使它們相互聯接,時間距離因其連接著陌生性和熟悉性兩極才得以成為歷史和讀者所生活的時代的中介,成為理解得以發生的條件。
伽達默爾提出了“時間距離”的概念,認為正確的前見可以幫助我們直接達到理解,錯誤的前見同樣可以間接幫助我們達到理解。王陽明把詮釋主體作為活生生的人來看待,指出人所具有的心性等因素對理解的影響。詮釋主體由抽象向具體的轉化過程中,詮釋者須“謙虛其心”。王陽明說,“區區舉似內重,亦欲內重謙虛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絕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而有見?!保ā度?197頁。)所謂“謙虛其心”,就是詮釋主體克制、消除詮釋者的私心、私欲與己意,心虛氣平,保存“純乎天理之心”。詮釋者拋棄主觀的成見、偏見,擺脫某時某地的特殊情感和欲望對理解文本的消極影響,讓文本自由地以客觀實在的面貌來占據、充實自己內在的心靈,如“強記之心”“于速之心”“夸多斗靡之心”和“愛惜文辭之心”,除此之外,詮釋者還要有尊經的詮釋態度。王陽明強調“學者讀書,只要歸在自己身心上”(《全集》,第1176頁),主要在修養方面用力,而不只是具備一種客觀公正的認識態度而己。如果詮釋者不能“謙虛其心”,就會喪失詮釋主體,出現“亂經”“侮經”和“賊經”三種情況。“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話,傳記誦,沒溺于淺聞小見以涂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保ā度?第255頁)?!爸t虛其心”是詮釋者能讓真理不受干擾全部呈現出來的保障。在伽達默爾那里,前見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是無需解除也不可解除的,是理解的前提和條件,摒除了前見也就是摒棄了理解,因而前見更多的是具有肯定的意義。在王陽明看來,詮釋者的私意和私心是需要解除的,也是有辦法解除的,否則就無法達到正確的理解。
伽達默爾通過闡釋理解的普遍性、歷史性和語言性,系統地闡發了他的詮釋學理論,揭示了理解的對象、理解的框架、理解的維度、理解產生的條件等一系列問題,創建了他的成熟獨立的哲學詮釋學理論體系,并將他的理論體系上升為一種詮釋學哲學。王陽明對儒家經典的詮釋在中國思想史上獨樹一幟,斷定“本心”或“良知”為世界的本體主體,形成了許多有意義和價值的詮釋思想與方法,與伽達默爾的哲學詮釋學理論溝通是有其可能性的。